手持着一封信,是奶奶生前託付律师交给他的。迟疑如他,凌彦安不敢于他人面前打开,因他不知在看过这封信后,是否还能控制情绪。所以,他等。等到他终于回到家中,身旁毫无一人后才打开它。
字跡苍劲有力,有如奶奶生前性格与气魄,坚强果断,却将最温和的慈爱给予了他。
「亲爱的小安,
抱歉,奶奶以这样的方式和你做最后的道别。无论我是如何离开了你,请你一定要记住,奶奶爱你,也希望你接下来的人生充满快乐。我知道你总是靠自己的力量艰辛的一步步走过来,不是个习惯接受他人善意的人,所以从来没和你提起奶奶已经规划好的身后事。我将所有财產交给你,使你能无所畏惧做你真正想做的事。相信以你的为人,会知道如何最佳运用它。它虽然无法为你带来幸福,但是也许能帮助你面对往后生活上的现实。让我做你最坚固的后盾,在天上好好看着你,但愿长长久久的以后,我们再度相见。
爱你的奶奶,
汪芝梅。」
甚至无法看完信中全数内容,男人便已声泪俱下。阵阵压抑不了的哭泣环绕于狭窄简陋的套房,也穿透隔音不甚妥善的门前,萧济嵐的所在之处。
即将按下电铃的手指暂停,最后,放了下来。额头无声地抵上了面前的铁门,萧济嵐毫无勇气触碰那按钮,因他不愿在小学弟最低迷的时刻再次骚扰他。移步至门旁墙壁,他滑坐下,手里抓着自己本计画送出的生日礼物,玫瑰,与贺卡,忧伤地呆坐在那,隔了道墙,在不同的空间中陪伴着心爱的他。
手里的东西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它们无法带给小学弟喜悦,也无法带给他安慰。这些萧济嵐都知道,但还是将它们如宝物般紧紧抱于怀中,在凌彦安的门外坐了一晚。
靠于墙头上的脑袋因酣睡而滑下。萧济嵐惊醒,望了会四周,动了动痠疼的身体,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睡着了。现下已是深夜,凌彦安房中未有任何动静,应是入眠了。他缓缓站起了身,留下了礼物,转身回家。
又是一个晴朗的夏季早晨,凌彦安顶着肿胀双眸踏出大门,一转眼便见摆于地上的东西。不必猜测,他已晓得是谁送的。一言不发,他迈出公寓楼房。脚步,却渐渐缓慢下来。叹了口气,他重新回到住处大门,一把抓起了现在已垂萎的花束。
花朵是无辜的。而他可不是萧济嵐,当初因对自己的怒意便也牵连于花朵,娇嫩的它们可是生命。凌彦安将花儿带入房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花瓶,才惊觉这些艷红玫瑰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无视了这复杂又讽刺的可悲之感,他急忙环绕了室内一圈,也只仅寻获拖地用水桶。将花束放入加了水的桶中,和令它们能起死回生的小偏方,凌彦安的破旧小茶几上便多了这过大且滑稽的彆扭装饰。「噗」地一声,他轻笑起,十分讚赏自己的随机应变。
顿然,他这才察觉自己又做了什么傻事。花是无辜的,所以他收了它们,这不就和前些日子萧济嵐猛给他送吃的一般吗?不能,他可不能再犯同样错误。上扬的唇瓣平缓了些,凌彦安提起水桶,将它放置于邻居家门外,附上了张纸条:「把花换完水桶还我!」这八个字,外加惊叹号赋予迫切意境,再转身离开。将自己的错误归还于邻居,他希望邻居能多加善待那些美丽的花朵。
踏出了楼房,凌彦安觉得好多了。早晨的太阳已高掛,今日无疑地又会是个炎热的夏天,光芒撒在他面庞上,已逼出了微微汗珠,他却十分享受阳光为他带来的活力。步伐迅急,他得早些到达实验室,将前阵子因丧假而落下的工作进度补上。既然奶奶留下的房子属于自己,那他便有权再次进出。下班后,他想去奶奶家一趟,将冰箱内已腐败的东西清除,也要察视后院的蔬菜。
健身完毕的萧济嵐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而来的,是他朝朝暮暮思念的人。刚举起一手,萧济嵐双唇翕合了下欲打招呼,娇小的男人便已垂首,快步地与他擦肩而过。到嘴的问候化为一口气,自萧济嵐胸中叹了出来。
家门前,是娇艳的红色玫瑰,存放于与其极违和的老旧水桶中。水桶外,贴了张字条,要求着水桶的归还。哑然失笑,萧济嵐只觉此举十分可爱,眼眸却蒙上了失落色彩。将花朵捧入屋,他找出小学弟赔给他的水晶花瓶。
精緻的花瓶,配上艷丽的花朵,两者再适合不过,但萧济嵐却在花朵前踌躇了许久。最终,他未动水桶里的花儿们,反将其置于小茶几上。这是小学弟费了心神补救的东西,它已赋予灵魂,是和网站上买回的贵重花瓶不同的。待花儿凋零后,他会归还水桶。
下了班的男人疲累无比,暗自庆幸今晚未有任何翻译案子需接。走出了公车,凌彦安忽视跟于后方的影子,来到了老旧的大宅门前。呼出一大口气,他彷彿下定决心般,将感伤的情绪镇压,不动声色地掏出了从来不需使用的钥匙开了奶奶家大门。
影子被阻隔于外,失去了物体的阻挡,光源穿透了他,将他同化为虚无。他在门外,在门外的虚无中等待。
后院内的蔬菜因天气闷热,又久无照料,这会已回天乏术。凌彦安将园内所有蔬菜和屋里腐败了的蔬果丢入了堆肥箱。动身清扫起了大宅,将它维持于奶奶离世前的模样,宛如她依然在世。
「奶奶,我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一束花呢。很漂亮喔,是红色的玫瑰。」凌彦安扫地之馀,对着空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