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狞宠记 第75节(1 / 2)

不过让她更为惊奇的是,这位老姨娘面相却与实际年龄不符。银盘满月脸,丹凤眼,唇瓣红润,身形纤细,走路袅袅婷婷似无骨,极具风情。看样子不超双十的年华,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看起来比绿莺年轻,起码绿莺因着孕时乍胖,产后这一瘦下来,鼻翼两旁就有了一道不明显的法令纹,而这位姨娘,笑容绽放,就犹如一朵盛开的娇艳牡丹,绚烂夺目,大概是因这世间少有的美貌,与绿莺摆在一处,分不清谁是长谁是幼。

这位姬姨娘倒会察言观色,望着一众惊奇的脸,心下得意。她也有些奇怪,不急着道明来意,竟先说起了不相干的,女人间的共同话题永远都是胭脂水粉穿衣打扮。

“一早就听我们少爷说起过你,说是冯府有个风华绝代的如夫人,善解人意,极是受宠,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啧啧啧,瞅瞅,瞅瞅,这相貌,这身条,万里挑一的好人才,我家姑爷果然是顶顶有眼光的。”笑容热切,抓着身旁绿莺的手,姬姨娘就满头满脑地夸了起来,用词遣句全都是极夸张的,但却并不让人感觉到是恭维,显然是极会说话的人。零

没想到这人还是个自来熟的,虽知是客套,可好听话没人不乐意听,绿莺臊着一张大红脸,摆手摇头,简直是谬赞了。

姬姨娘笑了笑,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她的脸,忽然脸一正,严肃道:“你擦的是胡粉对罢,我跟你说,那个可不行,白铅做的,越擦越黑,不到四十就得跟包黑炭似的了。”

绿莺是极少见外人的,尤其是面对比她尊贵的,更是心中忐忑尴尬,因着事情敏感,她还在琢磨这人来意,对于这人说的甚么脂粉甚么黑炭的,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还没来得急接话,春巧便急急忙忙抢了过去:“不用胡粉用甚么呢?大家都用这个啊。”

只要是女子,甭管你是天庭仙女还是人间凡子,就没有不爱美的。春巧话出了口才自觉失礼,红着脸连忙要下蹲。姬姨娘却忽地欠身,看样子是要扶她起来,伸手之前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绿莺,见她并未对自家丫鬟的冒失生出不悦,便毅然将手伸了出去,将还没来得急蹲下去的春巧端端正正地扶了起来。

“春巧是罢?不用跟我见外,都是一家人。我用的珍珠粉,珍珠打磨成的,可擦可吃,肌肤透亮,延年益寿。说起来,也算是我命好。我家祖上曾有人供职太医院,所以知道一些秘辛,曾有那驻颜有术的妃子,用的就是珍珠粉,听说武则天皇帝六十七岁登基时,还是鹤发童颜呢。”姬姨娘很是自豪地抚了抚自己的脸,不藏私地告知了驻颜之术。

秋云也不免竖起耳朵尖儿,好奇听着,更是将这位姨太太细细打量着,果然面上光泽如深海珍珠一般莹润通透。绿莺心中却没在这上头打转,她刚才注意到了这姬姨娘竟一下子就叫出了春巧的名讳,若没记错的话,从姬姨娘她一进门来,自己也只叫过一次春巧,是让春巧上茶点,没想到她就记住了,心思果然细腻。

绿莺忽然有些了然,果然万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一个没心机的,能在女人堆中脱颖而出?这样的女子,能在佟府那个大染缸中走到今日,是磕磕绊绊后的凤凰涅槃,还是步步为营后的必然,亦或是不显山不漏水的游刃有余?

二十年盛宠不衰,这是爷们的宠爱;代表阖府登门,这是爷们的信任;不老的容颜,这是所有女人羡慕的资本;优秀的子嗣,佟固是佟家未来的顶梁柱。这些都是她所不具备的,绿莺心中艳羡不已。她不自知的是,此时的她,其实把姬姨娘想得有些过于万能了,姬姨娘失去过甚么,外人哪能知道呢。

而春巧的注意力仍在另一处,她瞪大眼张大嘴,惊讶:“珍珠?那得多少钱啊,一颗能用几天啊?”胭脂水粉也分个三六九等,就拿擦脸的胡粉来说,再是穷人家,也能买得起,不过品相差些。可若要是胡粉真不能用,珍珠粉再是分三六九,也是极昂贵的,别说她们这些下人,就连姨娘也不是轻易就能用得起的,更别说连擦带吃了,这可不是面粉或糯米糊糊。这佟府的姨娘既然能用得起,只能说明佟府是顶顶阔绰的人家,或是这姬姨娘手头极是富裕,毕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傍身的银钱还能少了?

姬姨娘摇摇头,慢悠悠笑了笑,她也没提自己手头是宽敞还是紧巴,而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提点着:“这你就不懂了,女人嘛,钱重要还是爷们的心重要?”这话当然还是说给绿莺的:“我言语句不好听的,爷们都不在意你了,别说来财的路断了,就是手里有钱,圈在巴掌大的院子里,下人都能挤兑死你。你们以为宅门跟外头一样呢?在街上你几个文钱就能喝个不差的茶水,在里头呢,一两银子有时都讨不来一壶白开水,多少银子都不够打点的,全是沙子填井无底洞。”

这话很是没错,见绿莺若有所思,似是听进去了,姬姨娘又接着说下去,虽是心里打着小九九,可谁说这就不是她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呢:“所以我说啊,女人呐,平日不能邋里邋遢,要时刻拾掇地光鲜美丽,更不能忽视对容貌气色的保养。不论男女,谁不爱看美好的东西,欢喜一个人,爱慕一个人,你们敢说不在意对方相貌,谁还能爱个丑八怪?”

“人跟人相处久了,自然缺点就都暴露出来了。相识之初,都端着装着,可还能装一辈子?大老婆,刚嫁过来,上对公婆孝顺,下对偏房公正,可时日长了,不喜公婆,欺辱小妾。小老婆呢,在外头时百般逢迎,恨不得管爷们叫爹,为的不就是登堂入室,等进来了,恃宠生娇,惫懒轻狂。人啊,都这样,鲜有例外的。”

“日久见人心,人无完人,到时候甚么优点都没了,若连容貌都不复,还指望爷们高看你一眼?他们又不是有病。”

姬姨娘头头是道,语速也极快,像跑马车似的,将绿莺她们说得一愣一愣。见春巧有些不服气,秋云也有些皱眉,绿莺虽没表示不赞同,但也不像赞同的模样,她便深深地笑了:“果然还是年轻,年轻是真的好,可也幼稚。嗯,你们要非说:要是光靠美貌,得爷们心,那也太悲哀了。那我就告诉你们,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指望用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好性子,或是对爷们天般大的恩,就想拴住男人,让他们从此再也不重美色,年年月月地守着个丑八怪,呸!哪有那样的爷们,至少我是没遇见。”

说到最后,她已然露出了两分泼辣粗俗来,不仅不招人厌恶,反而有趣得紧,绿莺倒是觉得,比之前的客套虚伪来得更真实了。

“听我说完,你们知道保养是有多重要了罢。可不是替爷们操持家务传宗接代就够的,一个劲儿地闷头做牛做马,磋磨地跟个老妈子似的,到时候就跟烧过的柴禾棒子,用完就把你丢了,转头就去宠更鲜艳的小妖精了。哎,其实说句实话,别人都以为我家老爷对我多痴情,可我也知道,若容颜早已凋零,我如今又是甚么呢?”

说到这里,一直明媚的姬姨娘才露出几分风霜来。绿莺看进去她的眼睛,容貌依旧,身形也不见苍老,唯有眼内流淌的漩涡,昭示着她曾经经历过的雨雪艰难。是啊,这个世道,女人活得难,饶是心机深沉如姬姨娘,老天爷也未曾破例开恩。

看着她,绿莺有些难受,姬姨娘温柔地笑了笑,不想让人可怜自己,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是可怜的。恰好也瞧着差不多了,她便忽然转了话题:“我今日的来意,想必李姨娘你也清楚,毕竟都到了这步田地。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望你能帮着劝劝姑爷,夫妻一体,聚在一处不容易,可别说散就散啊。”

听闻这话,绿莺却是一愣。姬姨娘来冯府的目的,明面上是佟大人指派,暗地里应该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罢,明阻暗推,让冯佟氏顺利合离?既然来了,场面话场面事还是要做的,可她为何不与冯元说,而是寻自己来?

不容多想,这等场面话,绿莺便也礼貌应付:“就是的,妾身之前也曾拦过,可我家老爷那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连妾身这个劝和的都被数落了一通呢,不过再是难也得拦着,妾身......”说着话,她作势要起身,“妾身这就去寻老爷说......”

姬姨娘兀自一笑,立马摁住她的胳膊,拦道:“不急,不急,哪里急在这一时呢。我再跟你说说话。”

绿莺如愿坐下了,不知她要说甚么,等了等,姬姨娘却未再言语,反而一直沉默着。

正是尴尬的静默中,那人忽然开口:“我为我家大姑奶奶说话,你以为只是场面话?所以你也敷衍着?呵呵,绝不是,那是我的真心话,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帮着劝劝姑爷。我这绝对是为你好,若他们真合离了,你将来绝对会后悔。你信不信?”

姬姨娘一改方才和煦,斜挑眉毛眼睛直视绿莺,颇有些不善。

第135章

姬姨娘这么一变脸,绿莺有些发蒙。

虽说在自己的地盘上,可面对这么一个老油条,她仍是感到一丝手足无措。确实,刚才是敷衍,可她以为两人都是走过场似的彼此心明镜地说些场面话罢了。刚才她也想明白了,不管姬姨娘先前见没见过冯元,可她既然来玲珑院了,就绝不是来遛弯串门的,必定是之前得过佟家的叮嘱:实在不行,便将力气使在那李姨娘身上。可难道姬姨娘不应该阳奉阴违么?就这么尽心尽力为冯佟氏打算,这与她的立场根本相左啊。

让绿莺更加无语的是,姬姨娘望向她的目光,简直可以用嫌弃得不能再嫌弃来形容了。“我家少爷说姑爷曾为了你跟右通政张大人杠上过,我以为你能让石头开花,肯定是个七巧玲珑心的聪明人,没想到却是根木头,难道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这最后几句就有些讽刺了,显然是极过分失礼的,见绿莺沉默如软柿子似的,春巧气鼓鼓地正要开口维护自家姨娘,可根本没机会,姬姨娘冷冷扫了她一眼,跟刚才的亲热劲儿截然不同,一个眼神就将春巧吓地缩了脖子,埋起脑袋成了鹌鹑。

绿莺看着姬姨娘,启唇一笑:“姨太太不妨直言。”

姬姨娘这才自负地点点头,目光深邃:“虽有老夫人的殷殷吩咐,但我是不想也不愿顾及她的。我之所以会来,只因老爷托付。我也不否认,也有我自己的私心,但其实呢,佟素娘的存在,对于你李姨娘,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你细想想,可明白?”

说到这里,她就停下了,给绿莺时间思考。自然而然,绿莺也顺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往往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东西,你原本是想不到的,可若别人稍加提醒,你便能大彻大悟。姬姨娘还没说甚么呢,绿莺就感觉到了醍醐灌顶。

之前眼前是座挡着风景的墙,往左走是放过冯佟氏后继续忍耐,往右走是冯元休妻后她的平坦未来,可姬姨娘的话,就仿佛一记大石锤,将遮挡视线的这面墙体凿穿,绿莺的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切都想明白后,不免让她开始患得患失,冯元真的会再娶么?可这又有甚么可质疑的呢,他不是七老八十,府中没有主妇说不过去。

虽知不可能,但不可否认,她曾在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幻想过。话没脸对任何人说,只能在心中给自己泼着凉水——绿莺啊绿莺,你还希冀甚么呢,你以为冯元爱你爱到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把你扶正?那你就是痴心妄想了。就如同驴子当皇帝,绝不可能的事儿!

本是心照不宣的事,绿莺既然想明白了,自然就不希望姬姨娘说出来,有些话难免让她脸红羞愤无地自容,可人家姬姨娘就爱捏人七寸,非要将人打得落花流水不可:“冯姑爷若合离了,以他的家世才貌,能娶个二婚再嫁的?到时候,来了个十五六的官家女子,风华正茂家世好,生子生女节节高,还有你的好日子么?若比你美,你就哪凉快哪待着去罢。若没你美,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衣不如旧人不如新,爷们可都是贪鲜的。”

原本不高兴的春巧,与秋云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深以为然,似乎有些后悔揪出冯佟氏一事了。最没面子的绿莺,在羞臊之余,也纠结得不行,不想放过冯佟氏,却也不想冯元再有别人。

绿莺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姬姨娘当然能读懂,她心下满意,再接再厉:“而现在呢,你家太太已经这样了,大少爷十六了,也长大了......”未尽之意是大少爷虽未及冠成年,可也已经歪成这个奶奶样了,除非换个芯子,否则就是硬掰,他还能好到哪里去,让个吃喝嫖赌已定型的纨绔少年郎渐渐长成爱读书好守礼力争向上的好青年,做梦去罢。

“你年华正早,努把力生下个小子,将来的日子,不用我说,你也能想象得到罢?当然,嫡大于庶,可若嫡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庶也未必永远屈于人下。”姬姨娘忽然握住绿莺身前茶杯,胳膊肘一歪,茶水连带着茶叶渣子便被她一把扬到了地上,接着推开秋云的手,亲自拿起茶壶替绿莺斟了一杯新茶,讳莫如深地盯着她,轻声道:“旧茶凉了,入不了口,自然扔了换成好的。优胜劣汰,取而代之,乃真理也。”

接下来,姬姨娘没再提冯佟氏,刚才说的那些,已然直达人心,若这些话都不管用,那她也没别的法子了,合离就合离罢。

最后告辞时,都跨出门槛了,她不忘回头一脸殷切地叮嘱,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热心肠:“我跟你们说啊,胡粉真的不能再用,珍珠粉绝对是好东西,今日不便拿,我改日派人来送些给你,你用用就知道了。”

目送着姬姨娘的背影,绿莺简直哭笑不得,原以为珍珠粉不过是应酬的聊资罢了,没想到这人竟这么在意,临走又说起这个。

春巧歪着头眨眨眼:“姨娘啊,那位姬姨娘是不是卖珍珠粉的贩子啊?还是手里有铺子?怎么这么卖力往外张罗,是想赚咱们的银子?可还别说,她说得那些倒是很有道理,还教姨娘怎么拴住老爷心,人真是极热心呢。咱们怎么办呢,真去帮着太太求情么?不过奴婢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跟佟府夫人不和,为何要帮着太太呢?”零

热心?当然不是,绿莺默默琢磨着。姬姨娘是把自己当盟友了罢?其实说白了,自己顺,就代表冯佟氏不顺,她当然向着自己这头了。且知道自己受宠,对自己施恩亲近,也算是有心结交了。怪不得呢,一个女人,宠爱不衰几十年,光有美貌就够?这样细的心思,且佟固一个庶子,还能得佟大人如此重视,这个姬姨娘,果然不简单。

这时候她才琢磨过味儿来,若没有利益牵绊,姬姨娘当然愿意看着冯佟氏被休了。可冯佟氏被休,冯元再娶,冯家与佟家就不是姻亲了,损了一门显贵亲眷,在官场就犹如断了一条臂膀,对她儿子佟固来说可是极大的损失,毕竟亲爹佟老尚书的官途可是没剩几年了。

要去寻冯元说和么?他既然做了决定,自然很难更改,这就需要她能有舌灿如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本事。可她还真没这能耐,嘴笨心急,自己有多少斤两这个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可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还是要去劝,拼了死地劝,绝不能让冯元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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