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已摆好了佳肴美酒,冯元与冯佟氏冯安依次入座,绿莺见王氏刘氏二人立在他们身后,便也跟着挪步过去。
“李氏坐罢,一路奔波,站着不累?”冯元侧过身朝绿莺吩咐道。
这话一进了众人耳,顿时面色各异起来。冯安没所谓,桌下翘着腿等着冯元先动筷,王氏只是眉头微微动了下,刘氏干脆嘟起嘴,这些人全都无伤大雅,可冯佟氏脸上就有些不好了。这不仅不罚,还赏跟主子同坐,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再说了,开了这个头,是不是今后这妻妾就一个桌上用膳了?
她朝冯元笑得勉强:“老爷,不妥罢,妾身惦记老爷身子,便没先提李氏的事,可老爷这么做是会引人说闲话的,这做错了事反倒被奖励,那人人不得去效仿啦?杀了人,是不是还得歌功颂德?”
冯元都已经举起筷子了,闻言脸刷地一沉,吧嗒两声筷子掉落在桌上。冯安一惊,被吓得连忙撂下抖动的那根贱腿,正襟危坐,一动不动地盯着大老虎,深怕他张开血盆大口。
冯佟氏也有些肝颤地望着老爷,见他脸都跟要滴墨汁似的,这才后知后觉刚才那话不妥当,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的水,咽不回去了啊。
就这么僵持间,她的脸臊得通红,被丈夫当着一众人面甩了脸子,儿子小妾下人全观望了个一清二楚,她能不尴尬嘛,恨不得吞回刚才那话。真是糊涂了,老爷是甚么人,可不是靠婆娘吃软饭的小白脸,他能让人顶着质问?
“不会说话就闭嘴,还说上杀人了,吃饭的兴致全让你败光了。我甚么时候说不罚了,你就这么急,连口饭的功夫都不给?”
冯元冷冷地睇着冯佟氏,深觉他们夫妻间的关系就犹如阶梯,总是上上下下波波折折,温馨还没那么一瞬呢,就咣当一下荡到谷底。甚么时候能安安稳稳地过上一个月,他就谢天谢地了。
绿莺为难地杵在桌跟椅之间,冯元让她坐,冯佟氏不乐意她坐。她是直接坐下也不是,往旁边退两步跟王刘一起立着也不是。冯佟氏低垂着脑袋,余光见她晃晃悠悠的暗影,攥紧手掌,恨不得生扯了她,都是这狐狸精,没她老爷也不能让她这么难堪。
“你坐下。”冯元望了望绿莺,不容置疑道。又面朝众人,话却是说给冯佟氏听:“李氏探亲,逾期返回,禁足仨月,以儆效尤。”
冯佟氏没抬头,嘴角却动了动,心里有了丝喜色。罚了就行,就不能便宜那李氏,禁足虽不算大事,但蚊子腿也是肉嘛,也比全包庇了去强。府里全是见风使舵的,啥也不罚,不就如同敲着锣子打起鼓告诉所有人:李氏是老爷的心肝宝贝,以后你们都去□□。
她不敢抬头,使劲儿憋住想扯大的嘴角,循序渐进,咱们来日方长,她手段还在后头呢。
冯元默默盯着她,见她一副缩头缩脑的窝囊样,有些不悦,心道知错能改就好,这一副霜打茄子的蔫巴样真是小家子气,真怀疑她是尚书府捡来的,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随即便恨铁不成钢地瞅着冯佟氏的脑瓜顶,警告道:“你是太太,要有太太的样子,在内撑起的是咱冯府的规矩,在外代表我冯元的脸面,今后说话做事要过过脑,别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似的。”
说完,他吐了口郁气,不再理会冯佟氏,转而朝冯安绿莺点了点头,“来,用膳罢。”
气氛尴尬,谁也不再说话,一顿饭吃得跟默哀似的。
膳后,因为被数落了一通,冯佟氏也不便再将冯元往她房里拉,眼睁睁看着他回了玲珑院。
不过也好,便是回了那里,也不耽误膈应李氏。她跟宋嬷嬷对了个眼色,两人嗤嗤笑着,她们就不信了,当狐狸精见了蜘蛛精,还能不斗上一斗?
作者有话说:
蟹蟹我家大未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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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秋云的伤早好了,之前得知绿莺走后,很是哭了个天昏地暗,抱着春巧,两个人跟被无良爹娘扔下的小可怜似的,恨姨娘绝情,气姨娘狠心,最后又担心起她的遭遇,深怕她出了甚么不测。
绿莺对春巧存了些愧疚,当初将她迷昏,确实挺对不住她的。此时见两人还是往常熟悉的模样,一点没变,亲切地仿佛家人姐妹般,立在月亮门下等她,端的是感慨万千。除了菱儿不在身边,其他人都在,都没变,真好啊。
她想把这一路的见闻稍后细细与她们诉说,稀奇古怪的杨婆婆、惊悚悬疑的白莲教剖腹案、桃花村的日出日落,等等等等,都能写本书了。对于女子来说,一生都难以遇见的事,若不是她的出走,恐怕也不会有此番经历。
这么说起来,她还真不应该后悔当初的决定呢。虽然在途中有过犹豫,在见到冯元的那一刻,有过后悔,可此时尘埃落定时,一切的一切,她都觉得无限宝贵,是一生的财富。若没有这场奇异的旅途,她不会解开心结,不会知道冯元对她来说是多么重要,一切都是那么值得。
人为什么而活,又为什么会遭那么多的罪,绿莺终于明白,没有为什么。鸡为何叨虫,鸟为何能飞,天又为何会打雷,世间万物,总有其各自存在的意义,她要做的就是:努力活着,拼了命也要去活。爱她所爱,以同等的爱去回馈爱她的人,即使身处荆棘,也要尽力让身边美好着、温暖着。
绿莺与春巧秋云两个跟在冯元的身后,进了自己的院子,往正房走去。
春巧是个急性子,等不到稍后独处,窥了眼前头大踏步的冯元,小声问着绿莺,还委屈答答地嘟起嘴:“姨娘干嘛要走啊?”同时还忍不住在心里哼唧一声:还把我当猪头一样迷晕!
秋云倒是没急头急脑地问,当初表姑太太害人那事,是她跟着绿莺去查看椅子的,相比春巧来说,她与绿莺情意更深一步,绿莺当初有下江南的意愿,也曾与她提起过。因此这一遭,她也就不感到那么奇怪了。
春巧不问明白誓不罢休,还在歪着脑袋瞅着绿莺,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绿莺看着她,忽然想起了桃花村她院子里那两只花母鸡,看人也是歪脖瞪眼,咯咯哒哒的。
她神神秘秘凑到春巧耳朵边,轻声道:“其实我当初离开,是因为......”
说到这,绿莺顿了顿,也让春巧不由得生了些紧张。
姨娘失踪时,老爷对此讳莫如深,众人虽不相信她回乡的说法,可也实在了解不到丝毫,也猜测不到一鳞半爪。时日久了,其他人只余下奇怪,只有玲珑院的人在日夜担忧,胡思乱想。春巧不相信姨娘会自己走、能自己走、敢自己走,一定是有隐情,对,有隐情!是太太捣鬼?还是说,姨娘是被坏蛋绑走的?
此时再见姨娘一脸深沉,眼中复杂,春巧不仅紧张,还冒出了些胆怯,她觉得自己要接近真相了。不过不管多怕,她都要听完,今后也好有些防备,让姨娘不再置于危险当中。
“梦游。”
见春巧呆滞地张着嘴,半晌没反应过来,绿莺又一脸认真,字字清楚地说了句:“我当初离开,是因为梦游。后来被老爷找到,就回来了。”
小丫鬟气得跺脚,她呵呵直笑,愉悦充斥在肺腑间。
没有物是人为的感觉,院子里的树虽然因着要入冬而枯了,可仍是旧时的模样,枝桠伸展着,仿佛正跟绿莺这个主子招手示意。当中的石桌那时因她与冯元争吵而被他踢倒,后来被重新埋过基,土便比从前的颜色深些。这时一看,颜色还是与四周有异,昭示着其实她也没离开多久。
绿莺被春巧两个一左一右地搀着,边走边打量着四周景象:“屋里呢,还是从前的摆设么,没动过罢?”
她曾设想过,若当初冯元足够气愤,没准就将她的屋子掀了个底朝天,把所有东西都乒乒乓乓地砸了。她深怕一会推开房门,看见的是一室狼藉。当初走时将富贵当浮云一样毫无留恋不舍地拨开,可这次她回来了,那么当初弃如敝履的一切就变得弥足重要起来。
她爱的耳珰、被肌肤养得水头饱满的玉镯、冯元给她挑的小鱼步摇,她希望统统都在,完好无缺。
春巧听见她问,瞬间忘了方才被捉弄的事,笑得一脸得意,朝她扬了扬下巴清脆着嗓子邀功道:“都没变,奴婢日日都会洒扫,不让旁的小丫头动手,唯恐将姨娘的物件挪地方了,你进屋看看就知道了,准得夸奴婢一声勤快懂事呢。不过啊......”
想起甚么,她有些惋惜地轻叹口气:“姨娘不在时,有日老爷喝醉了,也不知怎么的气上来,就把床上那对鸳鸯枕给摔了,磕掉了个角。之后老爷本想让人扔了的,之后翌日一醒来,又让德冒小爷给捡回来了,去铺子打了块玉将那块角补上了。虽说也没差太多,可还是怪可惜的。”
绿莺默了默,她能猜想到冯元的气愤,没将她千刀万剐,还能将那枕头拾回来已经不错了。她笑着摇摇头,转动脖颈时,却见秋云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想起那日山上遇袭一事,秋云手臂受了伤,流了一滩血,自己那时候因为菱儿远嫁,对冯元充斥着满腔怨气,与他针锋相对大肆争吵,期间也没顾得上与秋云说几句话,只扔她一个人孤零零养伤。难道是她一直没缓过来,也被梦魇侵袭?
想到这里,绿莺顿住脚,侧过身郑重地看着秋云,握住她的手,一脸坚定地笑着道:“都过去了,咱们都好好的呢,菱儿在草原没准正吃着篝火烤全羊,我也回来了,你的伤也全好了,全都没变,都好好的,咱们所有人以后也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