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最终还是一个人,冤魂飘荡在人间,飘飘荡荡,逢人便问官家小姐去了哪里?
他怎么找不到了?
他孤魂野鬼飘荡在人间,凄惨孤零,一夜又一夜,一年又一年……
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官家小姐……
他逢人便问他的官家小姐……
……
一场折子戏到这里结束,台上那个冤魂提着一盏紫色壁灯,逢人便找他的官家小姐,看哭了台下一众观众。
:真是爱错了人,葬送了一生!
这才子太可怜,太可怜啊!
生前悲苦一生,却连死后也这么悲苦,太惨了!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却不想,为妾一日恩,误君百年生!
一众观众无声抽泣着,忍不住谴责起了那个官家小姐。
身前为了父亲和哥哥的前程,污蔑才子,害死了才子,死后,竟然也能潇潇洒洒投胎转世,徒留才子冤魂一人在人间飘零!
真是有点太过分了!
这样的女人,压根不值得爱,可怜才子身前死后都忘不了,实在是让人意难平!
这官家小姐,就该在梦里好好跟才子解释清楚,安抚他,抚慰他,消除他的怨气,让他好好投胎转世才是,生前为她受尽冤屈,死后怎么还能让他如此悲伤愤怒,冤魂不散!
她怎么能自己潇潇洒洒投胎转世,徒留可怜的才子夜复一夜无休止寻找!
好气!
太气了!
越想越气!
官家小姐压根不值得爱!
可怜大才子为她葬送了前程,葬送了青春,葬送了年华,死后还成了个冤魂四处飘荡,无法投胎转世!
真是爱错了人,葬送了一生!
一众观众越说越愤愤不平,简直想要给台上扮演官家小姐的戏子扔臭鸡蛋了!
太后坐在雅间里,整个人僵滞,脸色控制不住的发白,周遭的咒骂声,一声一声入耳,就像火辣辣的鞭子抽打在自己的身上似的,她只觉又羞又愧又疼,疼得窒息,疼得不能呼吸……
那个人,他也夜夜入她的梦来,会不会也是这样,对她有怨恨,心有不甘,所以夜夜缠着她,想要让她衰竭而亡,与他一道去了?
她贪图梦里的快乐,时常不愿醒来,就算他真的在梦里掐死她,她怕也是愿意饮鸩止渴,不会怪他。
那么,会不会像这折子戏一样,她死后,他的冤魂也不肯散,飘荡在人间,夜里提一盏紫色壁灯,逢人便找她,一夜一夜,一年一年……
活到这个年纪,地狱走过很多遭,她早已无惧死亡。
只是,寂寞高墙里,漫长的一生,那个唯一给过她希冀与快乐的男人,她不忍心让他冤魂不散,夜夜飘荡……
太后揪着心口,戏里景象在脑海里回荡,精准的代入到了自己的身上,心痛得一抽一抽的,无法呼吸。
林苏苏立即走了过来,低低道,“姑母,姑母你怎么了?”
太后好一会才压下心头的窒息,喘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心闷,休息一下就好。”
林苏苏贴心的道,“我帮姑母顺顺气。”
说着,小手一下一下的帮着她顺后背。
太后任由她顺着,没有说话,她需要静静。
林苏苏看着太后这个样子,心中大概有了个底。
看来,她的折子戏与太后的经历差不离了,那个大才子状元郎柳咏,肯定曾经与太后有过美好的交集,太后对他情有独钟,余情未了。
得想办法让太后解开柳才子心中的结,说不定他就能和盘托出背后之人了。
太后虽然触动极深,可是……
:早超度早超生!
身居高位这么久,她情绪稳定能力还是很厉害的,没过一会,便压了碾压般的心疼,恢复了平静。
搀扶着林苏苏的手,低低道,“走吧,出来这么久,该回宫了。”
林苏苏点点头,搀扶着太后从偏门离开戏楼,上了马车,悄无声息的离开。
太后坐在马车上,静静的,精神还有点游离的状态。
林苏苏看了太后一眼,忽然感叹道,“怪不得这出折子戏受人追捧,真是太感人了!
大才子惊才绝艳,一生深情,没想到,竟然落到此等悲苦的下场!
我要是那官家小姐,必定不舍得心爱的人落到这种下场的,生前既然对不起他了,那么他死后,必定得想办法超度他,想办法让他放下怨恨,重新投胎转世为人才是。”
太后眸光一闪,抬眸看了过来,点头道,“正是该这样,只是,真的有办法超度么?超度之后,真的就能让他放下怨恨?”
林苏苏点头,“自然可以的,得道高僧可以超度,我知道有一位得道高僧,可以让活着的人在清醒的情况之下,与死去的冤魂进行一场对话,相互解释清楚,说不定误会解开,冤屈便解开了。”
太后听得眉头微蹙,颇为着急的问,“苏苏可知那高僧在哪里?”
林苏苏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姑母要找他有事吗?”
太后不太自然的道,“姑母有一位故人,死去好些年了,姑母最近一直梦见他,梦见他喊冤,搞得姑母最近都心神不宁。
既然有这样的高僧,姑母倒想找来试试,看能不能与他的冤魂进行一场对话,如果他真的心中有冤,姑母或者可以想办法解开他的冤屈,也算是拯救他一场了。”
林苏苏点头,“原来如此!那高僧这两日就在京城,姑母想要见他,我随时可以请他入宫一趟。”
太后一听,立即揪着林苏苏的小手道,“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请他进宫一趟如何?”
林苏苏听罢点头,“好,那我今夜便请他进宫一趟,毕竟有冤屈还是尽早超度的好,早超度早超生!”
太后凝重点头,“正是如此!”
林苏苏没想太后这么着急,看来太后对那柳大才子还是十分看重的!
只希望夜里见面的时候,两人能解开误会吧。
回到宫中,林苏苏便装模作样的派人去请得道高僧了。
太后在慈康宫着急的等待着,心神不宁,一整天都捧着佛珠喃喃忏悔。
到了夜里,林苏苏终于把得道高僧请到了宫中,亲自带着过来找太后。
太后立即将人迎了进去,要往佛堂走。
林苏苏低低道,“不必去佛堂了,佛堂的香火味万一把冤魂熏着不好,就在这大殿里,请不相关的人全部离开就好。”
太后连连点头,“苏苏说得是!”
转头吩咐花嬷嬷把人都清了出去,还吩咐她在外头守着,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不能进来。
花嬷嬷连声应是,把人都清了出去,自己在外头大门守着。
偌大的大殿一时间静悄悄的,林苏苏吹灭了几盏宫灯,只剩下一盏,暗淡的烛光照得人影子幢幢……
:做这副可怜模样,做给谁看呢!
林苏苏请来的那“得道高僧”忽然抽出一柄桃木剑,开始喃喃喃的唱着咒语做法,神奇的舞步,癫狂的神态,翻飞的道袍,真的把一个得道高僧的专业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林苏苏看得笑了笑,不愧是表哥重金请来的,这以假乱真的水平是影帝级别的。
眼见太后被舞得眼花缭乱了,林苏苏从怀里掏出小镜子,飞快掐了个诀,眼前忽然一片光芒笼罩。
光芒之下,柳大公子柳咏的幻象出现在了那里。
他脸色更苍白了些,被困了两日,魂魄受到摧毁和镇压,整个人奄奄一息,仿若一碰就能碎。
得道高僧看见幻象出现,装模作样的双手合什收了手。
太后看着微弱光芒下笼着的幻象,瞳孔震缩,心灵震荡,直直的凝视着男人,双眸一下子通红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看见他,不是梦中,不是梦里相依相偎,醒来南柯一梦。
他竟,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太后死死的凝视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伸手,想要触碰一下他的身子,可是胳膊像是有千斤重,压根抬不起来。
而且,他冷冷的眼眸,十分疏离凉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剧烈仇恨情绪看着她,与梦里的纠缠悱恻完全不一样。
她抬不起胳膊,甚至迈不动双腿了,在离他一米之处站定,沙哑着嗓音,哽咽的叫了一声,“柳,柳兄……”
柳咏看着她,唇角掀起了一抹凉薄弧度,冷笑,“这么多年不见,太后娘娘老了呢,白发苍苍,不复芳华。”
太后心头窒息。
眼前的他还是离开那时候的模样。
月笼人家,沉香入画,那个少年还是眉间点砂,而她,早已归隐佛刹,不复芳华!
一滴苍凉的泪自眼角滑落。
又咸又涩!
柳咏看着她苍凉的眼泪滑落,感觉更像是沿着自己的眼角滑落似的,一路流进心里,又酸又涩,蚀骨灼心。
唇角却是勾起了更嘲讽的弧度,冷笑,“太后娘娘为何做这副可怜模样,做给谁看呢!
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可以轻轻松松一句话,将微臣判处死刑。
现而今是死后也不肯放过微臣,找来这些道士法师给微臣招魂,这是想要将微臣打入十八层地狱,让微臣死也不能超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