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老者道:“那就是了,以岳少保如此功勋爵位。当今皇帝也不能容他,直要置之死地而后快。这其中一节,少保想是明白的。”
韩世忠默然不语。
无风道:“岳少保恢复中原,保家卫国,并非是为了保赵家一家一姓,而是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金人之苦。”
黄衣老者道:“当今皇帝赵官家哪里肯恢复中原,迎还二宫,到时侯他这皇帝难道让位给老父哥哥,他自已又置于何地呢?不过是借秦桧等奸臣之名除掉你们这些天真无知的将领,自已又不落骂名。少保其实心中雪亮,不过不愿明言皇上之过。不然为何在岳少保死后,便放着大大的官儿不做,却每日里蹇驴简从,放酒西湖。”
韩世忠道:“......你......竟敢口出不逊......”
黄衣老者哈哈大笑道:“口出不逊,哈哈哈,不瞒你说,赵构家的江山当年还是从我家夺去的呢?”
韩世忠惊道:“你究是何人?”
那老者也不言语,缓缓从面上揭下一层薄薄的面皮,露出一张脸来,无风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此人竟是幽冥岛主李重关。
李重关笑道:“真人面前不说虚话,在下乃是当年南唐李家的后人,李重关便是。”
韩世忠道:“李重关,莫非是幽冥岛主?”
李重关笑道:“想不到以少保之尊,竟不记得在下江湖贱名,当真是幸何如哉?哈哈哈。”
韩世忠道:“原来真的是幽冥岛主,那可是失敬了,听说武林之中,向来便有南尊北陀,中原幽冥之称。南尊北陀是方外之人,中原大侠周侗那是岳少保授业恩师,自不必说,想不到有幸见到武林高人,原以为有何高谈阔论,想不到识见还不如区区一少年。”李重关知他说的是无风。
李重关道:“韩少保是明白人,当今大宋内外交困,风雨飘摇,灭亡只是时日短长而已。”
李重关续道:“先说内政,如今秦桧已死,但其养子秦禧、门生汤思退等在朝中依然把持枢要,昏君对他们信用有加,更胜往日。忠臣良将死的死、流的流、逐的逐。再有便是如少保这般装聋卖痴,隐退保全身家的了。再看看外面,大金国灭辽之后,兵强马壮。如今金帝完颜亮迁都汴京,南下之势一触即发。南边先罗、安南诸国虎视眈眈,只等大金南侵,便要北上分一杯羹,到得那时少保难道还能在此逍遥游湖饮酒么。当此时此势,少保难道不想想如何全身。”
韩世忠道:“岛主金玉之言,果然头头是道,字字珠矶,言虽刺耳,但细细想来,却不无道理。然则依岛主之见,在下又当如何处之呢。”
李重关道:“不瞒少保,在下虽然才识无可称道,但自信在武林中尚有些许微名,如今在海中集得海船三千,铁甲二万,立志复国。大金国皇帝完颜亮亲口许诺,南下之时,保全两广福建为我立国之需。如今我听说韩少保旧部王权、李显忠等在前敌领军。到时只要少保一句话,令他们归于我处,我复国之时,少保和他们各位便有开国之功。其余我就不多说了。”
韩世忠叹道:“原来如此,我现下总算明白了岛主此次前来的良苦用心。”
李重关道:“与少保这样的人谈洽,点到即通,又何必多言呢,呵呵,少保可有意乎?”
韩世忠哈哈大笑,道:“李重关,你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厉害了吧。你说的固然全是事实,如今大宋君昏臣奸,内忧外患。但我自有无数热血男儿,岂肯做亡国之奴。我如照你说的去做,且不说我旧部李显忠之流不肯听我,便中军中普通军卒,也未必如命。”
李重关道:“如此说,少保是不答允了?”
韩世忠骂道:“李重关,你当真是无耻之及,你南唐得国本就不正,你祖上本是徐家养子,侥幸僭据大位,改朝易姓。当年后主昏乱,我太祖太宗皇帝吊民伐罪,才灭了你国。你还当真想复国么?”
李重关冷笑道:“韩世忠,我敬你是条好汉,不忍你就此被昏君奸臣害死,才来给你指点明路,哪知你枉称元勋宿将,竟糊涂如此,还口出狂言。你以为辞了官,就可以安逸了么,你看看这湖边之上,那些卖油郎、卖桂花糕粽子糖的,有多少是朝廷派来监视于你的。”
韩世忠道:“你勿庸多言!大不了也学岳少保一门精忠,青史无愧,强如你这等勾结外敌,做汉奸走狗。”
李重关哂道:“只怕你还学不了岳少保,岳少保身死之后,家中男子流放边塞,女子充作官妓。你呢,呵呵,我倒忘记了,你夫人本是出身章台,大不了落个重操旧业,倒也是轻车熟路。只怕是半老徐娘,五陵少年们没什么雅兴了,哈哈哈哈。”李重关心中恼恨韩世忠言语中侮及先人,是以口上也不留情,他知韩世忠夫人梁红玉当年出身娼家,韩世忠显贵后,无人再敢提及。但为了刺激韩世忠,故意挖出其旧痛,以伤其志。
果然,韩世忠怒道:“你这猪狗不如的无耻小人,吃我一剑。”
说完一步跨到那蹇驴之旁,从布囊中抽出一柄长剑。无风见他虽然年老,但举步这间,龙迈虎行,不失一代良将风范。他手中长剑虽旧,便剑气霜霜,便如从磨刀石上初磨而出。
韩世忠一剑在手,向李重关当胸刺到。李重关脸色不变,衣衫不动,身子平平向后滑出五尺有余,游移之间竟如鬼魅一般。
无风知李重关乃当今武林一代宗匠,武功之高,可以想见,但看到他这一退一飘,还是大吃了一惊。
韩世忠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一剑刺空,并不慌张,长剑一收,一举,向李重关当头砍下,李重关身子依然不动,眼看长剑便要砍到他的发冠,哪知刹那之间,长剑竟斜斜地贴着他的鼻子削了个空。无风看这架式,且不说韩世忠年迈,便是当年血气最盛之时,只怕也不是这位武林大豪的对手。
当下呛啷一声,抽出天刀。对韩世忠道:“少保且住,我来向李岛主领教几招。”
韩世忠见这少年十分单薄,但他手中这口刀却是十分眼熟。便问道:“少侠还未请教名姓,这口刀却似曾相识。”
无风笑道:“在下陆无风,家父便是当年岳少保军中的陆文龙,这口刀么,是当年中原大侠遗下的天刀。”韩世忠道:“怪不得,原来是故人之子。”
李重关当日在岛上,见过无风以天刀大战绵剑。知天刀刀法之厉害。自是不敢掉以轻心。当下一声长啸从背后抽出那根长笛,无风道:“岛主这笛子便是兵刃么。笛轻刀沉,这样我可是占了大大的便宜了。莫不是岛主自重身份,自觉得以此竹笛便足以胜我天刀。”
其实无风不知,李重关这竹笛并不是以普通湘妃竹所制,实乃是采自东海底的万年铁珊瑚。其轻似羽,其坚胜铁。李重关平生风雅自负,此笛便是其兵刃。只是他武功太高,以前在武林中行走,与人对敌,很少使用兵刃,是以武林中并不知名。
李重关笑道:“呵呵,不瞒陆公子,我这笛子与其他的颇有些不同,确是我的称手之器。当年中原大侠武功声名何等了得,在武林中当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好不威风。虽说你是后生小子,可今日你手执中原大侠的天刀,我如不出我的看家器械,岂不是对中原大侠不敬。”
无风道:“如此便好,你是前辈名宿,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天刀一挥,一招翻江倒海,向李重关斜劈过去,他知李重关武功之高,是以一出手便使出天刀七式中极厉害的行刀式。李重关喝道:“天刀刀法果然不错,倒没叫我失望。”长笛横转,贴着天刀,使个粘字诀。刀笛同时向下一沉,无风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已手中的天刀欲扯去一般,那天在幽冥岛大战绵剑之时,那绵剑之劲力虽强,也还是柔劲,现在李重关这股大力,柔中带刚,坚韧强劲,不觉一惊。当下手中紧握刀把,前李重关的笛子向外一带。李重关初时只使了三成力,战得片刻,只觉天刀刀法精妙无比,确是有生以来遇到的劲敌。当下使出七成功力,哪知无风不但天刀天法精熟,更兼修习丹霞神功,内力之强,虽不如李重关,但也是江湖一流好的。这丹霞神功本是道家内家功法。现在无风将其化入天刀刀法之中。天刀刀法至刚至强,丹霞神功却是至柔至软。李重关见光靠兵刃不能胜他,便将内力运到长笛这上,刀笛相击,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李重关开始虽未轻敌,但求速胜,欲打落无风手中的天刀。故连催几次内力,但无风意志之坚,却是他没想到的,天刀始终牢牢掌握在手中。不知不觉之间李重关已经使上八九成功力。便无风既得丹霞神功之助,将天刀刀法演绎得淋漓尽致,便是周侗亲来,只怕也在击节而叹。
此时,湖边上忽然,人声鼎沸,原来,杭州府尹得报,湖边之上有人打斗,且有人欲行刺原检校少保韩世忠,令尹不敢怠慢,忙知会了五城兵马司,急调五百军马前来。
李重关见人马云集,且无风越斗越勇,自已如出全力,只怕也难取胜,没的自取其辱,故此,一声长啸,跳出一丈外,哈哈大笑道:“中原大侠隔代传人果然不凡,老夫不奉陪了。”无风定睛看时,只见他一个青影在树影楼阁间一闪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