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1 / 1)

自上次文华殿与梅长?君一别,两人再?未亲身相见。他平日里百般思量,在处理?浩如烟海的朝务之余,费尽心思给她送去想要的消息,才能得到寥寥几句回复。

可眼前明明跟她毫无半分干系的人却能以兄长?之名劝他离开,他们互通家信,她曾为他奔赴江浙,可谓舍命相救……

裴夕舟藏于袖中的手缓缓握起,整个人从眼神到态度都?是?冰凉的。

他对顾珩浅浅一笑,慢条斯理?地?道:“相识不到两载的兄长??”

“江浙内乱,重伤难离,只能等她舍身入山林相救的兄长??”

“只唤长?君之名,不问其姓,不懂其人的兄长??”

顾珩先是?感觉到了一股冷意,随即便被?裴夕舟连续数问乱了心神。

“你,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裴夕舟嗓音清冷,“京都?鲜衣怒马的顾大公子,和长?君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而已。”

顾珩面色一沉。

“不是?逢场作戏。我与长?君,相交至诚至深。”

裴夕舟看着他同样认真起来?的神色,眸色微愣。

“是?么??”

他并非不知顾珩在梅长?君心中确有兄长?的分量,甚至担忧……数月来?深深压抑在清冷自持躯壳之下?的、隔着尘世光阴的贪嗔痴怨终是?显露了出来?。

于是?矢口讥讽道。

“珩兄莫非演兄长?演多了,便将自己也骗过去了?”

他想起与梅长?君最近的一次相见,冷笑道:“除了同样对‘迦引’犯敏症,我可看不出你们二人有什么?深挚的兄妹之相。”

“……而即便相交甚深,又能如何呢?”

最后一句的嗓音太过缥缈,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他。

顾珩看着他这般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沉默半晌后,方才的话语在顾珩脑中回荡。他拣着最易开口的问题,疑惑道:“什么?‘迦引’?是?一种药材吗?”

裴夕舟沉浸在过往的情绪中,突然听到此问,定定地?看着他,喉结微动:“你,不知道?”

顾珩摇了摇头。

“从未听过见过。”

“你未曾去过西海?未曾食用过‘迦引’所制的菜肴?”

“未曾……是?长?君食用过吗?”

裴夕舟细致地?看着顾珩的神色。

不似作假。

顾珩对‘迦引’一物明显全然不知。

既然如此,那?当日殿中,梅长?君为何有过那?样一番回答?

是?他试探发问的,因?为她当时神情有异……那?日的细节从记忆深处幽幽浮现。

眼前顾珩诧异的面容渐渐模糊,从斜窗透进来?的日光一片惨白?,眩晕的亮刺着裴夕舟的眼睛,北镇抚司的一切都?仿佛呼啸着远去。

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

怎么?会呢?

可只剩那?一种解释……

前世今生的种种,与浓烈到分不清喜忧的情绪,汇集如洪流。

裴夕舟面色煞白?地?闭上眼睛,似乎忍了忍,没有忍住,唇角溢出一丝鲜血,洒落衣襟。

霜华特地催晴色(三)

京都, 裴王府。

梅长君将一个精致的簪盒收入袖中,从马车缓缓走下。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王府。

没有碎瓦、没有颓垣,安于一隅的王府显得静谧而清雅。府内道中全是桐树, 高大挺拔的树干直入苍穹,灵秀而茂密的绿叶点缀树梢,似绸缎般光滑而亮泽的绿向外蔓延。

在?一片绿的顶端, 洁白的桐花如繁星般汇聚成片,在?风中微微摇动。

随着?王府小厮的指引, 梅长?君默然朝裴夕舟所住的院子走去。与此同时?, 院门的另一端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天色昏沉, 梅长?君提着?灯,等在?院门的台阶前。

暗色里,大门由内徐徐打开,推门之人身着?襕衫, 温润清雅,正是裴夕舟。

“长?君。”裴夕舟唤她,“江浙事出?突然, 我已令刑部接过?了案子。”

梅长?君点点头。她下午收到?了刑部带走顾尚书的消息,正疑惑着?,后来才知这是裴夕舟的意思, 悬着?的心?方渐渐放下。

晚风吹过?。

簌簌桐花落下。

梅长?君抬眸看着?眼前人。

他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不染凡俗的眼眸中盛满一人身影。

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梅长?君莫名觉得眼前人单薄清瘦了许多, 长?睫微颤之下仿若一碰就碎的瓷器。

两人对?视着?,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 除了桐花落地?之声,天地?万物刹那归寂。

“殿下?”

他启唇唤道, 声音些许沙哑,如同谪仙沾了几分凡尘气。

自从梅长?君被封县主后,他有时?便?唤她殿下。梅长?君提过?几次,便?习以?为常地?接受了。

“……嗯?”

裴夕舟唇角浮起一点弧度,可眸光却依旧沉沉。

“你有许多日子不肯见我了。”

梅长?君愣了愣,错开目光:“也没有……”

“我今日不是来了么?”

她随他走入院子。

位于正中的桐树下,是一个雅致的石桌。裴夕舟安静地?走过?去,为她斟上一杯清茶。

梅长?君道谢去接,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冰凉的指尖。

“你让刑部将顾尚书带走,是为了护他吧。”她双手捧着?茶杯,轻声道,“尚书年纪大了,因江浙战事落得满身伤痛,请军医开了许多膏药,堆在?城主府中,多得能开铺子了。沈党的名头可真是够重,莫须有的事就想抹去安定一方的功劳……”

“如今你掌着?刑部,可不能让他们冤枉忠臣。”

裴夕舟专注地?望着?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似的,轻轻应了一声。

他将刑部最新的审查情况递给梅长?君:“我已令他们加快速度了,不出?三日,就能还顾尚书清白。”

梅长?君细细看完,对?他展颜一笑:“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整个人都很安静清冷,眼尾却渐渐泛红。

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萦绕在?梅长?君心?头,仿佛有什么事情正要脱离掌控。她垂下眸,从袖中取出?簪盒,打算速战速决。

“今日前来,除了想问?问?顾尚书的情况,还有一要事。”

清浅的声音伴着?桐花被风裹挟至裴夕舟耳畔。

“有一物,我思来想去,还是还给你为好。”

风声呼啸。

凝脂似玉的桐花簇簇摇曳,四散而下,在?微暗的天色中宛若暮雪飘零。

她将簪盒缓缓打开,他亲手雕刻的玉簪静静躺在?其中,被飘落的桐花埋葬。

裴夕舟凝视着?玉簪,站在?漫天桐雪中惨淡地?笑了笑:“为什么?”

“这玉簪花样与时?兴之物不同,应是你自己刻的吧。” 梅长?君低声道,“亲手所制,如此珍贵,应当留给值得你等待的人。”

而不是给一个已经不再期盼玉簪的她。

裴夕舟垂着?眸,面?上笑容暗带自讽:“可若你就是那值得等待的人呢?”

他向前一步,轻轻握住梅长?君的手腕,眸色执拗:“长?君可还愿意收下——”

“它不属于我。”

梅长?君摇了摇头。

玉珠、玉摆件、玉香球……他赠过?她太多亲手所制的玉器。

除了玉簪,唯独玉簪。

“若是这个原因……”

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收紧。

裴夕舟垂眸看着?她片刻,忽然浅浅笑起来。

“它是属于你的。”

这一句所含的叹息意味太过?浓烈,梅长?君对?上他深沉的眸,恍然间有种要被纳入其中溺毙的错觉。

天色逐渐暗沉,乌黑的云海四处飘动,地?面?越堆越厚的桐花是昏暗小院中仅有的亮色。

他松了她的手,将玉簪取出?,缓缓跪下。

“一直都是你的。”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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