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不是不会下厨么?
她撑着头看向被氤氲白气挡住面容的裴夕舟,笑?道:“不都?说君子远庖厨,夕舟竟有这般手艺?”
“这些?君子之言……”裴夕舟无声笑?笑?,低声道,“后来便都?不重要了。”
梅长君低着头,也不知听清没有,咬着面片随意应了一声。
裴夕舟垂眸看着她,在雾气氤氲下,不食人间烟火的眉眼?渐渐多了几?分温度。
用完膳后,老人家也刚好?折返回来。
“有一户人家已经同意,让你们留宿一晚,我?带你们过去。”
走到不远处的屋舍,梅长君站在门口,看着借出屋子的大娘笑?呵呵地介绍。
“喏,最里面那间,已经收拾好?了,被褥都?换成干净的了。”
最里面那间……
梅长君望了望,眸子微睁,转头看向同样有些?愣住的裴夕舟,轻声道。
“一,一间?”
人生何处不相逢(四)
临近黄昏, 万籁无声。
雪已渐渐停了,放晴了的?西边天上,影影绰绰地透着夕阳的轮廓。
梅长君望了望地上拖长的?影子, 还未抬眼看裴夕舟,便被热情的?大娘拉着朝屋内走去。
里间向阳,烧着热炭, 整个屋子暖烘烘的?,半分冬日的冷意也无。
裴夕舟跟着走?进来, 准备问?大娘能否再找一间屋子。
“哟, 小伙子怎么站那?么远。”大娘瞥了瞥他, 一把将两人推至一处,笑?道,“小夫妻还害羞呢,我不打扰啦。”
大娘话?音一落, 便笑?呵呵地朝外退去。
“您稍等——”
裴夕舟将视线从?他和梅长君交叠的?衣袖处挪开,对?着大娘出声道。
“昂,还有啥事儿?”大娘停下脚步, 转过身来。
裴夕舟向前一步:“我——”
“我们多谢大娘一番辛苦,这是给您的?谢礼。”
梅长君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裴夕舟的?衣袖,走?到裴夕舟前方, 将银子递给大娘。
“不辛苦不辛苦。”大娘笑?呵呵地将银子接过,“你们早些休息。”
然后大步踏出了房门。
裴夕舟侧过身来看着将他制止住的?梅长君,疑惑道:“可?是……”
“喏, ”梅长君指了指里侧一个小榻, “屋里有两张榻, 将就一下便是,让人起了疑心反倒不好。”
“嗯……身在义乌, 确实谨慎些为好。”裴夕舟想起义乌各镇隐藏于明面上的?争斗,点头道,“虽说此处并未直接参与过斗殴,但定同?其他村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免会将举止可?疑之人报过去。”
“看吧,谁让你随口?一说,编了个夫妻的?幌子。”
“……是夕舟的?不是。”
天渐渐暗下来,屋内没有点灯,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了进来。
夜风呼啸,乡野间的?土墙不比京都的?高墙,凛冽的?风从?缝隙中透过,将本是温暖的?屋内一点点染凉。
梅长君坐在床上,不自?觉地抱着双腿,把下巴放在膝上,沉默地担忧着顾珩如今的?情况。
眼皮有些沉,却没有睡意。
裴夕舟也没睡,静静靠坐在小榻上,望着窗上的?雪影。
“你说,翃都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梅长君走?到窗前,将目光投向寂静的?夜。
夜里无光,但她的?眸子仿佛蓄着一泓粼粼泛光的?泉。
“据云亭传回的?信,目前一派平静,没有大事发生。”裴夕舟并不知?晓梅长君同?样知?道翃都将要发生的?事情,同?样起身,走?到她身侧宽慰道,“我们马上便到了,你无需过于担忧。”
“借国师吉言了。”
“长君为何喜欢唤我国师?”
“你这新官上任,自?然得多喊喊。”
梅长君眉眼微弯,侧身笑?道。
两人的?距离因为她的?动作倏然拉近。
“国师不喜么?”
梅长君仰头看裴夕舟,鼻尖无意擦过他的?下颌。
有些凉。
空气却似乎在升温。
裴夕舟微微一怔,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也没有。”
“那?便这样。”梅长君浅笑?着走?回床边,“明日劳烦国师护我去翃都。”
裴夕舟看向她明亮的?眼睛,半晌,应道。
“好。”
……
一夜无梦。
清晨的?日光透进窗纸,将屋内照得亮堂堂。
梅长君休息得不错,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向窗边看去。
小榻上已没了裴夕舟的?身影。
“还是起得这般早……”她小声嘟囔一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以后武学锻炼也需加强。”
昨夜风雪呼啸,此刻太阳一出,冷气森森的?农舍又重?新变得暖和起来。
大娘拿着个手?炉朝屋内走?来。
“醒啦——”
大娘站在门旁,一边将手?炉递给梅长君,一边笑?道:“你那?郎君会疼人儿,大清早起来给你做早膳去了。”
梅长君微愣,接过手?炉道谢。
“他怕你冷着,托我寻了手?炉给你送来,早上天凉,大娘进屋陪你唠唠嗑。”
梅长君也刚好有些事情想问?。她缓缓走?回床边,眉眼和缓地问?道:“大娘,我看您怎么孤身一人住在村子里呀,家中人是去参军了吗?”
大娘笑?着摆摆手?:“哪能呢?我们这可?是‘两不管’,官府不管,乡绅也不管,想参军也没得去啰。”
“竟是如此……”
“哎,可?不是嘛,恶山恶水日子难过……我家中男丁都去临近的?镇子做矿工了,不单是我一家,你看看附近的?村民们,基本是这样。”
梅长君眉心一动,顺着她的?话?语问?道:“做矿工应该能赚上不少?”
“本来是的?,可?惜总有人盯着,不愿让我们好过。”大娘叹了口?气,“阳湖那?边又在打仗,究竟什么时候能有个太平日子。”
梅长君轻声问?:“大娘,若是义乌百姓也有机会去入伍挣功名,你觉得大家会愿意去吗?”
“当然会!”大娘望着窗外微明的?天光,喃喃自?语,“都说坐吃山空,前些年开出的?许多矿也快见底了,我们总盼着能有官府真正过来将这里治一治,无论是参军还是去科考,总有个盼头。”
“会有的?。”
梅长君看着大娘带着风霜的?脸,认真道。
“哈哈,小姑娘嘴真甜。”大娘热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灶上的?饭应当也快蒸好了,得给孩子们送去。”
风风火火的?大娘奔了出去。
梅长君抿唇一笑?,静静坐了半晌。
“醒了?”
屋门处传来一道如击玉石般的?声音。
眉目清浅,轮廓利落,来人一袭浅青色的?袍衫便服,玄色绦带下悬着一块白玉。
正是做好早膳回房的?裴夕舟。
“甚少见你穿浅青的?衣衫。”梅长君抬眸随意道,“今日一看,倒也不错。”
“……是云亭备的?。”
裴夕舟顿了顿,用木勺将粥舀入瓷碗中,轻轻递给梅长君。
清淡的?米香从?碗中飘出。
梅长君捧着瓷碗,任暖意透过指间,浅尝一口?后眸子微眯,笑?道:“夕舟的?手?艺可?不比一些名厨差。”
“乡野缺少食材,你若喜欢,回了京都我做些别的?给你试试。”
梅长君拿勺的?手?指一顿。
回去之后,应当不会再有交集了吧……她本想拒绝,但余光看见他被露水洇湿的?肩,话?到嘴边停了下来。
梅长君低头舀着粥,含糊地道:“你别光看着我吃呀。”
裴夕舟无声笑?笑?,拿起瓷碗。
室内陈设简陋,他一袭青衫坐在木桌旁,冷白的?手?指捧着瓷碗,周身气质依然如云端曦光,纤尘不染。
梅长君用完早膳,便托着脸一本正经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