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不砚笑意不减,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传遍整间主墓室“我想毁了他的尸体。”
贺岁安惊呆了“啊”
他正要动手。
有人出现了,是一名身穿红裙的女子,大部分青丝披落,挽起的那部分佩戴着颜色鲜艳张扬的首饰,烟波流转间勾人摄魄。
她一颦一笑皆有入骨三分的妩媚,缓步而来,红烟纱裙在色调偏暗、寂冷的古墓显得尤为醒目,披肩滑落肩头,露出小片皮肤。
“住手。”
女子看着他们,很冷静。
贺岁安也望着她“你是”
这个人一出现,贺岁安体内的子蛊便有动静了,阴尸蛊母蛊就在女子身上,她小声告诉祁不砚。
祁不砚闻言,了然于心。
燕落絮似不怕他们会对她动手。
她一步一步走到铁阴木棺材“我就是炼出阴尸蛊的人。”
贺岁安发现此人跟燕无衡长得有点像,她眼神又转回他身上“你炼阴尸蛊是为了复活他”
“没错,我炼阴尸蛊的目的就是为了复活我七弟。”
燕落絮大大方方承认了。
“据我所知,他是百年前的燕王,你唤他七弟,是他姐姐你活了百年之久可人怎么能活数百年”贺岁安追问下去。
只见燕落絮笑了笑“我的确是活了数百年。”
贺岁安喃喃“怎么可能。”
这世上又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什么神仙,怎么可能有人能活数百年。听起来荒谬,她却不由自主地想相信对方说的话。
燕落絮看祁不砚。
她道“我看你应该也是懂得蛊术的人吧,不知公子可曾听说一种名叫长生蛊的蛊此蛊可使人长生不老,容颜
不衰。”
长生蛊
贺岁安等祁不砚的回答。
他证实了燕落絮说的是实话“古籍记载,世上出现过长生蛊,由于炼长生蛊的办法失传已久,人一度以为那只是传说罢了。”
燕落絮不知想起何事,似嘲非嘲道“这不仅仅是一个传说,确实存在。我体内便有长生蛊,所以我不会老,也不会死。”
世代帝王中很少不想长生的,她父皇也致力于追求长生不老。
却没想到能长生不老的会是她。
她也没想到。
燕落絮低眸看棺材里的燕无衡,也没想到他会把仅有的两只长生蛊给了她和他的妻子荷华。
然后,独自死去。
真是个傻弟弟。
贺岁安大概能明白燕落絮炼阴尸蛊复活燕无衡的心思,却也不得不说另一件事“那你可知风铃镇因为阴尸蛊死了不少人”
燕落絮“我知道,可那又如何呢,我只想我弟弟活过来,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他们死了便死了”
阴尸蛊很难炼。
她一得知这个法子或许能令人起死回生,就开始炼了。
炼了多久呢,记不清有多少年了,只记得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风铃镇的百姓换了一代又一代,燕落絮终于炼成了。
谁也不能毁她百年来的心血。
毁者,杀无赦。
燕落絮本来也不想和他们说这么多,直接杀了完事,可她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古墓炼蛊,很少见陌生人,觉得新鲜了。
祁不砚半倚着棺材。
他笑问“你的阴尸蛊炼成了,可他活了么”
燕落絮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有片刻的僵滞,拿出一只虫头红中带绿、有八条腿的小虫放进燕无衡的口中,让它爬进去。
贺岁安体内的子蛊感应到母蛊,不安分地爬动,她仿佛能感受到它爬经哪里,爬到了指尖。
指尖有轻微的疼意。
子蛊出来了。
她看到指尖被虫子从里面刺破,阴尸蛊子蛊钻了出来。
子蛊想要回归母体,燕落絮却弯腰把它抓住,不假思索碾死,不想母蛊生出来的子蛊影响它。
贺岁安还没从阴尸蛊子蛊出来的喜悦中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原本紧闭双目的燕无衡缓缓地睁开了眼,从铁阴木棺材出来。
与其他体内有阴尸蛊的尸体不同,他竟会说话。
“皇姐。”
青年声音低沉,略带磁性,同他的长相一样,嗓音也极好。
燕落絮眼眶微红。
“七弟。”
她像是才想起要回答祁不砚刚刚的问题“我的阴尸蛊炼成了,我的七弟自然是活了。”
祁不砚笑而不语。
可能因为体内的是阴尸蛊母蛊,燕无衡是会说话,但他语气也没感情,始终是面无表情的,这点倒是跟其他尸体
傀儡并无不同。
贺岁安不想打破燕落絮美好的幻想,可此时也不得不说出事实“不,他没有活过来。”
“他跟其他的尸体一样,都还只是一个傀儡。”
燕落絮却还执迷不悟。
她大声道“你撒谎傀儡能说话么不能,他们都不能。我七弟能,你没听见他叫了我皇姐,他是活的、他是活的。”
贺岁安叹气“他没有自己的意识,不是活人,是傀儡。”
燕落絮捂住耳朵,不想听。
不,才不是。
她炼阴尸蛊炼了百年以上,还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他们居然跟她说七弟还是没办法起死回生,燕落絮死也不会相信的。
况且燕无衡真的与其他傀儡不同,他会叫她皇姐啊,像以前那样开口叫她一声皇姐。
燕落絮倏地转头看祁不砚。
她眼神接近癫狂。
“我养的阴尸蛊感应到你体内有天蚕蛊,只要我现在得到它,有了阴尸蛊与天蚕蛊两大奇蛊,我七弟一定会恢复意识。”
贺岁安被燕落絮忽然改变的眼神吓一跳,下意识挡在祁不砚身前“人死不能复生,无论你怎么做,他都不会真正活过来的。”
燕落絮置若罔闻。
她敲了三下铁阴木棺材。
主墓室右侧转出一道石门,一身白衣飘飘的白以萧从里面走出来,眉眼温润,垂腰长发如墨。
他行至燕落絮面前,行礼颔首尊道“主人。”
她冷不丁给了白以萧一巴掌。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主人,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别以为我不清楚是你设计他们掉落冰室,再给他们引路到悬索桥来此”
燕落絮轻挑眉梢,娓娓道来“我之所以不阻止你,是因为我想得到那人体内的天蚕蛊。不管怎么说,你此举便是背叛了我。”
贺岁安惊讶地捂住嘴。
祁不砚无动于衷。
白以萧的脸被燕落絮打偏,皮肤多了鲜红的巴掌印,可见她用力不小,他很快又转了回来。
他跪下俯首。
“我只是”
燕落絮打断道“要记住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贺岁安看着仙人容姿的白以萧沉默几息,改口自称奴道“奴只是不想主人您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燕落絮失态地弯腰,扯住白以萧衣领,“你说我救我七弟是一错再错”
白以萧抬眼看她。
而他的眼底情愫流转复杂。
“主人,您造的杀孽太多,奴不想您再这般。您说阴尸蛊可使人复活,奴助您。可事到如今,您也知是假的,为何不收手呢”
燕落絮紧盯着祁不砚,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最后一根稻草“才不是假的。”
白以萧流露出一丝失望。
“主人”
燕落絮轻轻抚摸过白以萧的脸,柔声道“你
替我把他们都杀了,等那位小公子死后,天蚕蛊就会自动从他体内出来的。”
贺岁安的心悬起来。
白以萧暂时没出声说话。
祁不砚笑出声来,笑得清瘦肩头微颤,发上银饰咣当地响,注视着他们道“你真的以为只要得到天蚕蛊就能让他活过来了”
他似很好相处“好吧,既然你想试便试。可惜,我不想死在你们手里,所以你们是注定得不到的,可能也没试的机会。”
白以萧还踌躇着。
燕落絮离开他。
“若你今天不能杀了他们,那么我也不会要你这个奴了,你我自此毫无干系。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她只说了这几句话。
跪在地上的白以萧起身了,深深地闭了闭眼,做出了最终选择“好,奴会杀了他们的。”
他朝他们走去“抱歉了。”
贺岁安牵祁不砚往后退。
白以萧手握长剑走近他们“她是我的主人,待我有救命之恩,值得我倾尽所有相报。”
“即使她让你滥杀无辜”贺岁安退无可退了。
“是。”他道。
白以萧向他们行了一礼,白袍挥动,随后出剑,快如闪电,疾如冷风,一招一式全是索命招式。
祁不砚握住贺岁安的腰,将人往后一拉,再拦腰抬起她很轻的身体,恰好使她的绣花鞋踩过白以萧的剑尖,精准地踢开这一击。
被踢开剑后,白以萧能迅速稳住剑,继续他的下一击。
燕落絮像局外人旁观。
燕无衡眼神空洞。
他虽与其他尸体傀儡略有不同,但也是不会为任何事、任何人作出反应,本质还是个傀儡。
燕落絮看燕无衡,笑着说“七弟,你以前过得太苦了,皇姐会让你好起来的,到时候你便可以出去找你的妻子荷华团聚了。”
燕无衡依然没反应。
他就连视线都毫无聚焦。
不远处,贺岁安被祁不砚从身后半抱住,以她为刀刃不急不缓拆解白以萧的招式,每次当长剑快要刺穿她之时,总能扭转乾坤。
贺岁安呼吸都是急促的,身体随祁不砚而动,刀光剑影间,他气息洒落在她后颈。
滚烫、潮湿。
忽然之间,白以萧逮住了机会从正面刺向他们。
祁不砚在她耳边低语。
“弯腰。”
贺岁安快速弯下腰,一把匕首从她身后掷出,穿透白以萧的心脏,血液在白衣开出花,他动作一顿,刺向他们的剑停了下来。
燕落絮眼睫猛一颤,唇瓣翕动“白以萧”
白以萧手中的长剑落地。
他转头看向她。
“主人,对不起,奴没能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奴欠您的,来世再报。”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眼皮慢慢地合上,没了气息。
燕落絮疯了,朝
站在离她最近的贺岁安抓去“给我死。”
一个也别想活”
她其中一只手装了铁爪,被挠中定会血肉外翻。
上次燕落絮就是因为阴尸蛊感应到了天蚕蛊,想得到祁不砚体内的天蚕蛊,在井下抓住他的脚踝,想往下拉,将他脚踝挠伤的。
贺岁安匆匆躲开了。
燕落絮眼睛因愤怒充血,姣好的脸变狰狞,正欲径直用铁爪杀了对方,腰腹却被人从身后刺穿。
她怔怔地回头看。
看到的是自己很是熟悉的七弟燕无衡的那张脸。
他捡起了白以萧的长剑,毫不留情地用力刺进了她这具身体。
白刃进,红刃出。
燕落絮喉咙一阵腥甜涌上,吐了一口血出来,神情呆滞,脸色苍白,喃喃道“七弟。”
操控燕无衡杀了燕落絮的祁不砚恍若天真一笑“你不是说他已经活过来,不是尸体傀儡了么为什么他会被我操控杀你呢。”
祁不砚是炼蛊人,能反过来操控体内有阴尸蛊的尸体傀儡。
但只在数量很少很少的情况下。
燕落絮讷讷无言。
少年的笑,似民间的慈悲佛像,又似透着天生邪性的妖魔。
乃无情之人。
他不懂亲情、友情、爱情等。
这是生活了数百年的燕落絮透过祁不砚眼神得知的,她有点羡慕,不为情所困的人很幸运,可她长久一生终究是被亲情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