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玻璃砸在宴席桌上,清脆裂响,透明碎片飞出,光洁的桌面上炸出洪流,淹没正热闹愉悦的人群。
喜宴成闹剧。
所有人都被惊起,茫然无措。目光全都向巨响起源投去。
卫炤砸的杯子。
他带着余群敬酒。卫老爷子,其他长辈,弘英的老师,乱七八糟的亲戚。还有那些快入土的老东西。
今日是喜宴。无论平常多少龃龉都应该和气。可他们便不,一群倚老卖老装模作样的烂人,皱如树皮丘壑的脸上满是嗤笑和讽刺。
他们呵呵笑,眼睛昏hw浊,像最作呕的虫子,全身上下浸着贪婪,露出恶心的目光。
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卫炤。如同他们从未看得起卫泯山一样。下里巴人装什么yan春白雪。犄角旮旯穷乡僻壤出来的哈巴狗居然也抖搂g净了衣服上肮脏的泥土当了个人。
呸。
算个什么东西。
当初如果不是他们。卫泯山能建成弘英,弘英能有现在?宴席中的哪一个人不是承他们的好,受他们的惠。
在他们看来在场所有的人都得感谢他们,他们才是真真切切的救世主,凭什么记得卫泯山。
卫泯山明明有那么私生子。哪一个都能为他们所用,成为一个好的傀儡。走上台前的却是卫炤。他们了解过卫炤,极其无趣无能的一个人。
平淡的让人觉得空。空的就像填补不了的时间罅隙。极容易被人遗忘。很多年连他们都没想起过他。
卫老爷子喜欢他,卫泯山发妻保他,连余潜那个老狐狸都给他劈路。前者缘由姑且因为卫炤是卫泯山唯一承认的子嗣。可余群呢,他是狼,丛林搏杀多年,只吃r0u不吃素,怎么也当起好人来。难不成就因为余群喜欢。
谁信?
反正他们不信。
余潜怕是担心卫炤被他们拿捏住,用余群把卫炤捆自己这条船上。卫泯山活着,余潜向他们投诚示意站在卫泯山的对立面。现今卫泯山si了,棋盘换了人,格局一分为二,余潜又想翻出些别的浪了。
可他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率先朝他们发难的会是卫炤,他们眼里余潜的傀儡,卫泯山最讨厌最无用的私生子。
他们是长辈,卫泯山还在时都得叫他们一声阿叔。今天卫炤结婚自然得下跪磕个头请他们饮一杯茶。
余潜都喝得,难道他们喝不得。
他若是忘了,他们便提醒他。还是活的年岁太少不懂规矩。不知si活。
卫炤杯子掷下,透明的酒水散在他们的衣服上,晕出一条条蜿蜒扭曲的形状,大树丑陋的根j。如同正在围观的每一个人的脸一样。
惊诧,茫然,窃喜。全都被具状化,嗅到肮脏气味的苍蝇展翅而动,端着双八卦的眼轻手轻脚的窥探着。各个衣冠楚楚,又y浊w黑,哪个pgu后面没有一堆烂事?
站在制高点批判者,仗着身份指点江山口若悬河。金粉玉石见多了,倒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趋炎附势的物种。审时度势的居然指责起了卫炤这个宴席的主人。
真奇怪。主人还没言语狗就先叫了起来。
卫炤很斯文的环顾一周嘴角拉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问,凭什么要我跪?
那些老东西听到他的发问好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真是卫泯山的儿子。
一个满头银发,气韵如松的老人反问,凭什么不跪?他用拐杖重击地面,落在地毯上,发出几声沉然的闷响。
他的声音如裂帛,言语如刀割。丝丝理理,傲慢不屑。他看着卫炤,看着简明诚,看着李寻沐。余潜,余群,宴席里的所有人,掷地有声说道,当初卫泯山可是哭着求着给我们磕头下跪。怎么,卫泯山si了,你们做了几天人,就不记得自己祖上是条狗了。
一时间si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就像被按了暂停键。大厅里的人都被定格,他们都把目光放到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身上,惊诧这份撕破脸皮。
一直以来他们都和卫家,余家保持着微妙的关系。合作互利又争权夺利。撕的你si我活,多年来此消彼长,互相制衡。
余潜入主弘英也是卫泯山主持的。卫泯山打的一手好算盘,知道若是只有自己便做不了弘英的主,弘英迟早成为他们的一言堂。
所以特意引入了余潜那条狗鱼,b得他们不得不上调下窜,彼此撕咬。也把弘英b出现在的辉煌。
都说卫泯山蠢。哪个蠢人布得了这么一局好棋。只是可惜,可惜这步棋废了,三足鼎立太久最牢固也是最容易厌烦的。
时代变了,人也该换换了。所以,卫泯山si了。
有人靠在椅子上ch0u烟,身形落拓,悠然惬意。猩红明起明灭,浓白se的烟淹没了他的脸,笼了一层纱。
分外嘈杂的大厅内,人群三俩的聚集着,却无人敢靠近他。他们脸上都挂着惊恐和不自然的诧异,有些扭曲。像在出神,猜想自己是否还在梦里。
如果不是梦,那刚刚发生的一切难道都是真实的吗?怎么可能,怎么会。可如果不是真的,刚刚在宴席中施压让卫炤下跪的那几个人怎么不见了?
他们可是在弘英历经风雨树大根深的元老啊。弘英屹立这么多年,光y推移,他们枝蔓叶落早就根植遍布,坚如磐石。
就算余家卫家都消逝在奔流不息的历史长河中,他们都不会。可事情总是出人意料,谁能想到,最牢固的建筑率先坍塌,si的居然是那几个元老。
解决的还是那么云淡风轻,仿佛他们是一棵老树,暴风雨还未到来,夹杂绵绵细雨的微风就将他们吹倒。毫无还击能力。
木叶中空,溃于蚁x。
有些站队同对卫炤施压的人更是吓得抖如筛糠,满头大汗。往日里的t面都成了笑话。与这场闹剧无关的人也心有余悸。
事实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直都像梦魇一样在脑海中游荡。他们震惊于那几个作威作福日久的老东西被经常带走,更惊惧卫炤的y狠。
自在轻松拣起桌面上的香槟酒直直朝厉声说话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砸了下去。
未收手劲,浓香的酒水和略稠的暗红血ye混淆而下。玻璃渣还刺在他的额头肌肤上,人重重摔到在地上。原先威严肃然的长辈大家,变成了个被人踩烂的西瓜。
何其唏嘘。
保镖上去保护阻拦。被卫炤疯狂殴打。他像个jg神病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劝阻,致力于以最大的破坏力摧毁周围的所有。
人群恐惧,尖叫,奔逃。仿佛遇见滔滔血海深处住着的魔鬼,全都害怕被拖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久违了。让人兴奋的嗜血感。卫炤扯下原本的画皮,把无限的癫狂暴露在世人眼中。
他彻头彻尾是个疯子。暴力,y毒,不受控。傻子才把他的温和无害当本x,遮了眼,蒙了心。以为能把他捏在手掌心r0un1e,殊不知被按si的是自己。
卫老爷子把卫炤养大,卫炤沉默寡言,从未让他c过心。可他却b任何都了解卫炤,了解他与生俱来的破坏yu。
被禁锢,被捆绑,埋在黑暗土地里的y沉yuwang。一铲子下去,满手是血遍地是恶。
卫炤越是沉默他就越是害怕,他不怕卫炤伤害到别人,只怕卫炤伤害自己。卫泯山有很多儿子,他有很多孙子,可真真正正入他眼的只有卫炤。
他喜ai卫炤。长辈对小辈的无限怜惜和溺ai。或许是因为多年以前聂童对他诚挚腼腆的笑,眼睛温润,适然又妥帖。的确是好人家的姑娘。
本以为会喝上一杯媳妇茶。世事弄人,多年后再见到这双眼是在卫炤脸上。相同的形状,截然不同的眼神,无心无情。于是,他养了卫炤。
卫泯山si后他的发妻用手里弘英全部gu份换卫炤给卫泯山报仇。
真奇怪。怎么人人都希望他给卫泯山报仇。人人都觉得他回来是为了给卫泯山报仇。
都不是。
他只是累了,换个地方呆呆罢了。一个游戏结束另一个游戏开始。不就是这样。
报仇,多么大而无当又高尚的形容词。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那几个老东西也问他是不是给卫泯山报仇,才筹划了今天的一切。把喜宴变成一场血se祭奠。
脸被血糊不见了脸,还能听见那些老东西放狠话,呲着牙像要吃人,说要把他驱逐出弘英,送进监狱吃牢饭,不得好si。
到底谁进监狱,谁不得好si。杀人留下把柄的是他们,弘英分校高三影音室墙壁里的尸t是谁浇筑的。跳楼自杀那个学生的妹妹是谁给带走。
争权夺利。各自占山为王。克扣弘英建设款,盘剥学生血r0u。
t会到权力的好处,便越想拥有权力,权力太大事情便会走向崩坏和失控。
满腔热血教书育人的老师发现建筑材料有剧毒反应举报被你们砌了墙,天真对未来满是憧憬茫然的小nv孩被你们当礼物送了出去,人间蒸发。
还有那个跳楼自杀的学生。是知道了什么被你们bsi呢?
一群烂人,烂到骨子里了。恶心又恶毒,还敢问天理昭昭,讲因果循环。害了多少条命,手上沾了多少无辜者的血记得清吗?
卫泯山很早以前就知道现今的弘英是铺满尸骨尽是腥臭。他不年轻了,害怕,懦弱,踌躇。他对抗不了他们。
当初的热血抱负被侵蚀了个g净,夜夜笙歌,醉生梦si。却深陷于恐惧中,同时自我谴责。越是如此越变本加厉,自我麻痹,把自己酿成废物,在走马灯般的人世晕眩兜转。
所以弘英他的八卦最多。人品最烂,毫无脸面可言。谁提起背地里都会‘呸’一口,骂一句什么丧天良的玩意儿。
直到有一天他心血来cha0想起了卫炤。彼时卫炤已经被他送去国外许多年。卫泯山惊讶于卫炤全然自己长大ren。
都说他厌恶卫炤,其实不是,他是厌恶自己。厌恶无能的自己,厌恶聂童已si再无回转。
卫炤的那双眼和聂童长得那么像,太清晰,卫泯山害怕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印出垂老丑陋的自己。
许荧玉不见了。
卫炤找不到她。
此时他才惊觉自己对许荧玉的了解少的可怜。他把许荧玉囊括进自己的后半生,希望她能给自己生儿育nv。
祈求钢筋铁骨里漏出一根线,抓在他手中,系在她身上。而他刚触到线头,许荧玉便消失了。
卫炤心里甚至有些轻松。求仁得仁。许荧玉年纪小,ai玩,洋溢着天真的野蛮。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像在悬崖边上荡秋千,前方烟波浩渺,底下万丈深渊,回不了头,绳子一断,便是尸骨无存。
si就si,最起码过把瘾再si。
现在的结局卫炤早就构设过无数回。多少个深夜许荧玉躺在他身边,卫炤不敢睡,静静的望着她,如同守护万千财宝的恶龙。
仿佛将si之人si前预兆,卫炤潜意识里一直保有难言的危机感和不确定x。
他极度害怕,害怕自己一转身许荧玉便会消失不见。之前种种不过一场缠绵苦涩的春梦。庄周梦蝶。一觉醒来,蝴蝶飞走了。
聂童si的时候卫炤不怕,年幼被嫌弃四处驱赶前路茫茫时他不怕,在余潜和那几个老家伙之间斡旋他也不怕。杀人,杀很多人,做恶事,很多难以想象的恶事。卫炤从未害怕。
前方的路多少荆棘坎坷他都能走的通坦。
遇见许荧玉之前卫炤短短前半生里从未有过恐惧。因为他没有ai憎,没有悲喜,更没有在乎。
梦想,前途,金钱,未来是什么?人人拼命以求。但与他无关。
他从不关心。
连他自己都诧异,诧异对任何人与事物的无动于衷。就像一个冷冰冰的机器,凭靠模拟维持着人类的外皮。内里全是金属铁块,杂乱线路,机械,切割匀称。
毫无情感可言。
许荧玉启蒙了卫炤的感情,有了共情意识,使卫炤叛离自己的本x。十分伟大壮阔的一场叛逃。
卫炤的灵魂都在遇见许荧玉那一刻颤栗起来。他有些疯狂的想自己投生人世可能只是为了遇见许荧玉。
只有触0许荧玉的时候卫炤才真真实实确认自己是活着的。他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感受到了灵魂深处有风呼啸而过。许荧玉唤醒了他早已冷掉的血,把他拉回了轮回台,将他再次塑身ren。
卫炤去了许荧玉的住处。那里还是原样。狭小的窗户,四处堆叠的杂书,小小的床暧昧的麻布蚊帐。如今因为主人不在,失了人气,坍缩褪se成一张毫无艺术感的老旧相片。
还有暗se房门连亘而下的楼梯。卫炤平静的望着,似在回忆,那日他抱着许荧玉边走边c,往台阶上走。许荧玉在他耳边碎碎叨叨胡言乱语的要东西。
屋顶低,他太高,脑袋重重撞到天花板上,脚没站稳,带着许荧玉摔在了冰凉台阶上。
卫炤皱眉,许荧玉笑他,趴在他身上笑的很开心,眼睛都笑没了,眼尾拉成一个狭长妩媚的弧度。
卫炤记得这个笑。他以前从未见许荧玉这样笑过,许荧玉之前每一次对他的笑都是带有极强目的x,或g引,或嘲讽。从未如此诚心诚意,毫无顾忌。
卫炤又去了许荧玉来的城市。很繁华,方言很耳熟。他向人问起许荧玉常念的那首诗。当地大多数人都知道。
是崔颢的《h鹤楼》。
昔人已乘h鹤去,此地空余h鹤楼。
h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卫炤站在h鹤楼上轻声念。天se暗沉,淅淅沥沥布着雨,游人很少,远处高楼大厦林立,空中有蜉蝣,大地笼罩在一片白芒淡雾,放眼望去全都是空。
千年前的感叹和千年后的惘然并联在一条线上,沧海桑田,从古到今。皆是无妄。
卫炤念完笑了笑,是对自己深深的自嘲。他先前被染黑的头发再次花白,白与黑的线互相掺杂纠缠。卫炤被织成一副耄耋老人的模样。
连日奔波寻找毫无希望,卫炤感觉x口那团火要熄灭了。
许荧玉应该不期待她被寻找,她的离开就是最好的证明。卫炤想。许荧玉大概是厌恶他的,毕竟是他这个老男人在她未长成的时候用见不得光的方式窃取了她的童贞。用w浊yuwang填满她,把她拉入黑暗,灌上喷薄的q1ngyu。
她会怎么想,她后悔了?
后悔和他这个恶心的老男人交易,不断被玷w,被纳入恶浊再无回旋之地。
她有喜欢的人了?
自己给的东西成了一次次出卖的证据。明明白白斩钉截铁的告诉着她过往的愚蠢和肮脏。是否日夜不断鞭挞着她的神经,使她不得安宁,将她b疯。
那么。许荧玉的的确确长大了。
卫炤还去了许荧玉以前的学校。太久远了,已经没人记得她了,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
他动用关系试图寻找出些蛛丝马迹,把许荧玉的历史从尘封的过往时光里拉扯出来,突然发现,这个人是不存在的。
之前调查许荧玉的人告诉卫炤的信息都是同许荧玉证件资料相吻合的,也同许荧玉阐述对的上。
档案资料上清清楚楚写着许荧玉三个大字,许荧玉是存在的,那照片上的那个人是谁?
她是谁?她不是许荧玉。卫炤一眼就看出,哪怕年纪尚小,眉眼轮廓极度相像,他也能确定。
可她不是许荧玉,谁是许荧玉。真正的许荧玉在哪?
卫炤剧烈呼x1,背弓着,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厚重的档案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重重的声响。
这一切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卫炤拾起散乱一地的档案,一张张堆叠规整。忽然,他不动了,整个人像按下了暂停键,僵在了那里。
定格了很久,很久。他的脸庞沉在黑暗中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望见他突然动了,起身抱着归置好繁重档案离开静谧昏暗的档案室。他十分平静一步步走着,走出门,路过教室,穿过一条条走廊。
下课时间,学生聚集奔走打闹,一片嘈杂。蔚蓝天空中升起一个橙hse动物氢气球,像被拉扯,不断升空,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然后,一声巨响。
卫炤从楼梯上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