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们领着受邀而来的人走进大厅,凳子都已经摆好了,不远处的台阶上就是王座,池晏也就看了几眼,反正等他上去,这些东西都得换。
池晏和克莱斯特挑了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坐着,贵族们陆续进来,也是各自选了位子坐。
前排属于爵位高的贵族,至少是伯爵,第一排则全是公爵和王后最宠爱的大臣。
所有人都在猜测会是谁给王后加冕。
池晏听了一会儿,发现贵族们似乎不把王后加冕当回事,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没有中央集权就是这样的,国王怎么换,都不影响贵族的统治,所以他们才能这么轻松且轻易的接受王位易主。
连国王死了没,怎么死的,怎么王后突然就要加冕了这种事都不在意。
池晏凑到克莱斯特耳边,小声跟克莱斯特说:“这附近的贵族都来了。”
而且大多都带着夫人,贵妇人们穿着更加繁复华丽的裙子,仪态万千的坐在椅子上,用扇子遮着嘴跟人说话。
因为裙撑还没被发明出来的缘故,她们的还不至于没法好好坐。
直到捧着王冠的贵族站在王座旁边,人群才慢慢安静下来,贵族们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大门口。
加冕仪式没有那么复杂,耗时也只是一个早上,新王也不必发表什么演讲。
等王后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室内就更安静了。
王后穿着一套棉布长衣,长至脚踝,衣摆宽大,有些像裙子,袖子也一样长,但袖口收紧,腰间有一条镶嵌了宝石的华美腰带和数条丝带,披着一件同样长至脚踝的红色斗篷,斗篷上缝制了玛瑙和珍珠,胸前戴着黄金项链,手腕上也戴着黄金手镯,脚下踩着尖头鞋。
头发被高高的束起来,头发上也装饰着不少黄金宝石。
池晏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正式的礼服,看着都觉得重,那么多饰品,怪不得仪式的时间短,要是再长点,说不定国王能被这些饰品压得抬不起头。
这时候男人也是留的长发,池晏只能还看过阿瑟头上装饰过宝石。
人们的目光追随着王后,王后独自一人,从大门口缓缓走来,她面无表情,看起来孤傲严肃,走路的时候不急不缓。
等池晏的目光再次转向王座的时候,王座的左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他没见过的贵族,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纪了,胡子花白,头发也白了,同样穿着一套十分华丽的礼服,看着背都要被压弯了。
王后一步步向前,她没有左顾右盼,目光一直紧盯着王位。
她等了太多年了,无数次在梦见自己加冕,可是此时此刻,她真的走在通往王座的路上时,她却觉得很平静。
除了平静以外,还有一丝恐慌。
她看不起自己的哥哥,也看不起自己的侄子,可她真的能做得比他们更好吗?
她会不会也走上他们的老路?
王后紧抿着唇。
几名骑士跪在举着王冠的贵族身后,王冠被放在由红色细布垫着的托盘上。
等王后走到台阶前,将为王后加冕的年迈贵族走下台阶,王后单膝跪地,贵族的伸出手,平放在王后的头顶。
他嘴里念念有词,但这里又没话筒,池晏离得远,根本听不见给王后加冕的贵族在说什么。
总不至于是在唱歌。
等对方念完了,就双手拿起旁边被人举着的王冠,郑重地给王后戴在头顶。
王冠的骨架由黄金打造,骨架上镶嵌着数百颗大小相等的红色宝石,正前方则是一颗方形的大宝石,被切割成了好几面,打磨的很亮,这种宝石又被叫做宫廷宝石,怎么看怎么重。
加上王后本来就戴着一堆饰品,池晏总担心王后那纤细的脖子被压断。
戴上王冠之后,王后缓缓占了起来,然后骑士和给她加冕的贵族弯腰退后,王后一个人走上台阶,最后站在王座前,转身,坐定。
台下的贵族们纷纷低头。
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小女孩被领出来,她头上带着花冠,赤着脚,站在台阶下面朝大门,用童音歌唱起当地流传了上百年的歌谣。
这首歌的大意是赞美英明的国王,国王让士兵强壮,军队强大,贵族俯首,平民安居乐业,是一首用词非常优美的赞歌。
小女孩也有一把好嗓子,没有配乐,却依旧动听。
女童唱完之后,所有人都站起来,朝高坐在王座上的女王行礼鞠躬。
女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至此,肯蒂斯迎来了它历史上的第三位女王。
王宫为前来参加加冕仪式的贵族们准备了午宴,除了女王坐在长桌的最前方以外,其他人都分坐两侧,一共三张长桌,女王坐在正中间的那一桌。
只是让人们惊讶的是,女王竟然没有把自己的孩子领出来。
这等于她不承认这两个孩子继承人的身份,出去了,这两个孩子也不能被称为王子和公主。
但没人敢问。
女王之前杀贵族的时候眼睛都没眨。
讨好她能得到好处,得罪她可能就会死,那还是不要得罪比较好。
女王表现的很镇定,她是第一次当王,但耳融目染,她知道怎么当一个表面上合格的王。
上好的葡萄酒被仆人们端来,现在还没有玻璃,没有高脚杯,也没有东方流传过来的瓷器,用的都是陶器或木杯,但并不妨碍人们觥筹交触,互拍马屁,趁着那点酒劲卖痴,给自己争取更多好处。
午宴大约是早上十一点开始,一直到下午三点才结束。
池晏也是被骚|扰对象。
毕竟他虽然不怎么出现在人前,但贵族之间都流传着他的传说。
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女王亲自安排他坐在自己的左手边第二位。
第一位是给她加冕的叔父。
很给池晏面子。
女王的叔父是个接近六十岁的老人,在这里已经算很长寿了,毕竟天天喝生水,不怎么洗澡,随地大小便,没有药物也不懂合理锻炼身体,能长寿才是怪事。
但对方年纪虽然大,思维却很清晰,不然也不会女王一封信,就从领地赶过来。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虽然他还是王室的一员,但远离圣城之后,早就没几个人记得他的身份了。
“我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回不来圣城了。”叔父笑呵呵地说。
女王温声细语:“我还年轻,需要长辈辅佐,班森叔叔,我希望您能留在圣城。”
班森:“但我的领地……”
女王:“我的堂哥今年也应该有四十了吧?您可以放手让他管理领地了。”
她堂哥是个狂妄自大的人,如果不是班森一直压制着这个儿子,早就不知道把那十几个城搅成什么样了。
她可不需要她的国家有一股庞大的,可以压制她的力量。
所以她就用王权去换。
班森是愿意回去继续压制儿子,还是愿意站在她身旁,分享王权?
这都不需要细想。
班森笑了笑,没有一口答应,只是说要再想想。
女王就亲热的留他住在王宫里,等想出结果了再说。
班森从善如流。
女王也向班森介绍了池晏。
班森眼睛眯了眯,依旧是笑:“我知道,我那里不少货物都是从斯德丁卖出来的,年轻人把斯德丁管的很好。”
池晏谦虚地说:“运气好而已。”
班森忽然别有深意地说:“运气好的人可不多。”
女王也说:“池晏还有自己的军队,接近五万多人。”
班森愣了愣。
池晏笑了笑。
他知道女王在敲打他,把班森弄到身边,也是因为班森有自己的“枪杆子”。
他们两个人如果能互相争斗,互相制衡,女王的位子才能坐的更稳。
而班森时隔多年重回圣城,人生地不熟,前期只能依附女王,只要有这个前期,女王就有自信把他牢牢的握在手里。
年龄不一定会让人变得成熟,反而可能让人一叶障目。
池晏喝了口酒,转头看了看坐在他后面的克莱斯特。
克莱斯特冷着一张脸,也不跟人搭话,吃也没吃什么,直到酒宴结束,池晏跟女王打了招呼之后才跟克莱斯特一起离开。
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女王都不会找他了。
权衡制约,女王估计要想办法限制他,只要她能找到其它的帮手。
可池晏却没有太多感觉。
反正就要到冬天了,到时候不让斯德丁那边再运粮过来,弗兰度人没东西可吃……
池晏摸了摸下巴,抓紧了克莱斯特的手。
池晏走出王宫的回头看了一眼。
下一次他再来王宫,就不是今天这个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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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冷了下来,人们又开始往身上加衣服,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今年冬天会比去年好过,毕竟稍有财力的家庭都囤积了粮食和柴,穷人家庭也早早跟亲朋好友或是邻居抱团,经过去年,他们才发现一个家庭的力量是有限的,他们学会了分工合作,都是为了今年的日子能更好过。
可显然,日子过的怎么样,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
入冬之后,粮价持续上涨,大部分的粮食都握在池晏的手里,周边城市的粮食深秋就停产,大批囤积粮食的粮商不会在初冬就把粮食出手,他们要等到粮价最高的时候再卖。
旅馆的壁炉再次燃起了木炭。
之前池晏花钱买的煤炭也被送回了萨克德,让地精和矮人们锻炼更好的钢。
此时的池晏坐在壁炉前,看着莱恩把卡坨从炉灰里扒出来,然后清洗干净,剥开皮送到自己面前。
池晏躺在他让人造的摇椅上,吃着卡坨,喝着糖水,然后跟克莱斯特说话:“那群弗兰度人在干什么?”
魔族盯着那群弗兰度人,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回来汇报。
克莱斯特:“他们打下了几个村庄,现在留在一个村子里。”
池晏奇怪道:“附近城市的领主就没有想去打他们的?”
克莱斯特挑挑眉,嗤笑道:“没打到自己头上,几个村子而已,税收也不属于自己,他们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
池晏:“……”
傻成这样,大部分贵族都应该回炉重造。
要是所有贵族都有女王的野心,肯蒂斯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面包房开业了吗?”池晏问莱恩。
莱恩连忙说:“早就开了。”
面包房之前一直是开着的,毕竟贫民窟的人就靠这个工作填饱肚子挣钱,这次又扩大了规模,除了贫民窟的人以外,莱特那边也会推荐人过来。
莱特现在底层平民中间还是很有发言权的,无论他中间有做错过什么,只要他能给穷人们提供工作和住所,他的位子就是稳固的。
相比之下,这一年贾斯特能做的事就太少了。
女王现在已经完全把他甩到了一边,跟贵族们打得火热。
贾斯特走不了,回不来,在王宫里也憋屈,待遇一落千丈。
他自己也接受不了这个落差,几次传口信过来,都表示自己一定会找到机会让女王重新宠信自己。
要池晏说,贾斯特不用再继续忙活了。
女王一开始用他,是因为身边没人,只能用贾斯特这个在圣城没有根底的人,现在女王身边围了那么多人,个个都可以为她所用,她就不会再把忠奸难辨的贾斯特看在眼里了。
不过今年女王倒是下达了加冕之后的第一道王令——不允许粮商大肆涨价。
粗看是有用的,因为有卫兵巡逻,粮商还就真的没有提高粮价,但与之相对的是,粮商们不卖粮了。
既然不能涨价,那就不卖,等之后能涨价了再说。
原本初冬的粮价平民还能接受,多凑点钱买点豆子回去也凑合。
结果来了这一出,平民连豆子都买不到。
哪个商人不想发财呢?
不想发财的就不会当商人了。
就连莱恩都说:“女王想的太不全面了。”
池晏哭笑不得:“你说说,怎么不全面?”
莱恩自觉自己常年待在池晏身边,受到了池晏熏陶,比多数人都要聪明,因此有些得意地说:“她只看到了平民,那还要看商人呢,她给了平民好处,那也要给商人好处才行,不然商人为什么要听她的?”
莱恩的想法很朴实——人人都是逐利的,平民听话,是因为听话有好处,一旦听话没有好处了,平民即便不敢光明正大的搞事,也会小动作不断。
商人听话,当然也是因为有好处。
现在女王只给一方好处,另一方当然会不爽。
他反正没什么政治头脑,想法很朴实。
另一个男仆在旁边说:“不是这样的。”
“商人不听她的,不是因为她没给他们好处,而是因为她的拳头不够大。”
莱恩:“可是就算女王的拳头很大,商人不高兴的话,还是会想办法。”
“我听外面的人说,以前有个贵族得罪了商人,商人就在送给他的粮食里的下毒。”
那个男仆和莱恩一起看着池晏,等着池晏给他们评个对错出来。
池晏手里捧着热糖水,笑着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女王的权力不够大,拳头不够大,考虑的也不够周全。”
池晏:“你们有时间可以到街上去走走,看看商人和平民在做什么。”
男仆和莱恩互看一眼,都有些惊喜。
池晏十分温和地说:“你们能做的事越多,我越开心。”
他不希望等他坐上那个位子的时候,手底下没几个可用的人。
弄权的人越少越好,能做实事,头脑聪明的人越多越好。
池晏的士兵打完那十几个城之后,就在距离圣城不远的地方驻扎下来,跟弗兰度人不同,他们是被请进去的。
那个原本招待过伯里斯的小领主治理城市的本事不大,但对危险的感知很清晰,他发现有弗兰度人的踪迹后,就想方设法给池晏写信,给池晏说好话,甚至掏空了家底给池晏送礼,表示自己这里可以接纳池晏的士兵,他什么都不会管,只求被欺负的时候池晏能让他的兵给自己做主。
池晏想了想,就直接让士兵们过去了。
与之相对的,斯德丁的商人也都往那座小城去了。
粮食卡的紧,但其它东西卡的不紧,那座城的平民能在冬天用比春夏还低的价格买到木炭和盐,还有肉干熏肉等等,接纳士兵接纳的也快。
除此以外,池晏还让士兵对城市周围进行巡逻,常常换人充当维护治安的卫兵。
小领主治理的城市叫图拉,是一座人口不足三万的小城,但这座城曾经也是辉煌过的,其它城市人数还不到一万的时候,它就有三万了。
这么多年过去,其它城市明面上都有八万人了,图拉的真实人数还是三万。
小领主和他祖先都是一个脾气,大本事没有,躲事很厉害,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过到了现在。
平民对这座城也算有归属感。
对图拉的平民来说,士兵入驻带来的最大变化就是,街上除了人族以外其他种族变多了。
士兵里不少都是其它种族,女矮人最多,女矮人肌肉发达,身体健硕,一个人就能扛起一大块木料,对一些人族男人来说拿着都不算轻松的钢刀,她们拿着就和拿小木棍没什么区别。
商人的到来,让图拉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内娜就是生活在图拉的普通女孩,她的一家住在靠近城边的地方,不算富裕,但也不算特别穷,去年她家为了买粮把钱都花光了,今年春夏妈妈找不到活干,爸爸和哥哥只能去干最累的体力活挣钱,但没能存下多少,快要入冬的时候,她听见爸妈商量着,要把她嫁给一个瘸腿的男人。
因为那个男人家里比她家有钱。
把她嫁过去之后,家里就能得到一笔钱,谁都不会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