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坦诚的样子,简直不像太宰治的作风。又或者该说,无论他如何表现,以过往的种种黑历史来参考,也无疑会令人觉得他又是在动什么歪心思。
没谁能拿得准他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就如同自己是雾里探花一般,根本分不出虚实。总之,他始终是给人一种满腹黑泥,永远看不透本质的糟糕印象。
那往日中无往不胜的优势,放在当前的情境当中,反而成了阻碍他取信于人的劣势。
尤其他想说服的,又是格外多疑的组织首领,简直将难度上升至令人望而生畏的地狱级别。
然而,他却维持着轻松的笑容,任由面前的男人以探究的目光来打量着自己,仿佛要剖开表象,来触及无法说谎的心脏部位。
短暂且压力十足的数秒过后,森鸥外忽然加大唇边的笑弧,用似乎参透了什么真相的语气缓缓叹息道:“真是狡猾啊,太宰,用他们做为牵制自己筹码的同时,又令自己变成了保全他们的筹码,完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呢。”
“明明您才是最大的赢家嘛,森先生。”
黑发少年耸耸肩,就差把“你该知足”四个大字写在脸上,半点没有交锋之中应具备的紧张感,仿佛与自己谈判的并非立于横滨里世界权利顶端的首领,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敢笑吟吟地开着玩笑道:“有了我和小猫还不够吗,您竟然惦记着随时可能反水的二五仔——啊、应该说,从刚刚我们听到的内容来看,他已经算是彻底背叛港黑了呢。”
若有第三人在现场,恐怕立刻要为他近乎直白的宣言来捏上一把冷汗。
毕竟,背叛组织这种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最重要的是,森鸥外清楚的知道,自己当初留下利用梦野久作闹事的幻术师,不仅仅是出于惜才的心思,更多则是为了抹消拥有bug级异能【人间失格】的太宰治的独一无二性。
六道骸的能力虽谈不上什么无敌,却十分好用,比如可以通过幻象来诱导目标,使得他们乖乖听命于自己,就连比较棘手的【脑髓地狱】或者是树里所拥有的【同化】,都可以得到有效的控制。
如此一来,仗着“宠爱”为所欲为的太宰治便处于微妙的平衡链当中,哪怕有一天真如他所担忧的,起了篡位的心思,也会因此受到多方面的牵制,没办法轻轻松松的得逞。
当然,他同样不信任手段难测的幻术师,所以才在当初将雪村关押进地牢中,与人达成要协助树里取回开关的条件。他一向只相信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至于同意让中原中也来保管它,是出于另外几种考量:一来,做为【荒霸吐】载体的少年本性纯良,是个踏实肯干的劳模级社畜,绝对没有什么歪心思,说是最好掌控的安心型也不为过;二来,交给他,在另一种意义上是起到了稳定树里的双重保障作用,任谁都能看得出这师徒俩的关系究竟有多么好,怎可能让对方受到自己拖累,处于危险状态之中;三来……
思及此处,黑发首领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摇着头道:“就算他一开始毫无妄念,在你的诱导之下,恐怕也没办法忍耐下去吧。自你在救援那场海战之前来找我,主动放弃掌管'开关'的权利,不,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便已经为此设下诱饵了吧。”
“欸?好过分,我明明是不想让您担心,才很体贴地放弃了啊——”
太宰治露出受伤的表情,有些夸张地拍了拍胸口,摆出需要人安慰的小可怜模样,坚决不肯给对方留下任何话柄——开玩笑,去洋洋得意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是傻到起飞的反派才会有的举动,下一秒就会被直接逆转局势的好嘛。
另外一方显然没指望从他口中得到实话,旋即心照不宣地摆摆手,为此事做了个总结:“既然你已经帮忙验证了真相,我也没什么犹豫的余地了吧。不过,按照我对你的了解……唉,还是快点交出来吧,太宰。”
“我本就没有私吞的意思呀。”
他继续以孩子气的口吻忿忿不平着,仿佛委屈地快要噘起嘴一样,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带着些许温度的绿宝石,按在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令它碰出“咔哒”一声脆响来。
若是被冒险潜入猫科动物的身体,在港黑第一体术大师的眼皮子底下偷开关的六道骸看见如此一幕,恐怕要当场气得戒掉自己“kufufufu”的诡异笑声。
原因无他,自然是由于太宰治手里的这一颗,才是真正能够操控树里的开关装置。
正如森鸥外所推断的一般,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弟子,的的确确在最初便布置好陷阱,等待着试图偷猫的幻术师自行跳进去,无知无觉地迎来自己的末路。可以说,销毁开关失败带来的挫折感,只是第一重苦果,接下来层层叠叠的圈套,才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盛宴。
等见识过计划的全貌,或许连六道骸也要感慨一句自己输得不冤。
因为名为太宰治的这副躯壳中所寄宿着的,大约是远超人类想象力的外星生物。那洞察能力、推演能力、预判能力叠加在一起,组合成比机器更加精密的头脑,几乎是开局的一瞬间,便已经知晓全部的走向,哪里还有失败的可能性。
所以——
他的人生格外无趣,只好一直暗自寻找着能够出乎意料的事物。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现在的他,已经找到了他们,于是就拥有了与普通人一样的弱点。
但对他而言,那应该算不得什么困境,反倒是激发生命欲望的载体,明白活下去并非全然是坏事,哪怕是他,也一样能够领略到不同的光景,直至未来的某一天可以笑着说出“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