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遂摸着她的头,道:“放心,回了长安,我们也可相守。”
“我是怕因为我而使旁人指摘你的身份。”
“不会。”薛白玩笑般地道:“今时不同往日了,长安城内我说的算。”
“只手遮天,像我阿爷当年吗?”李腾空带着些提醒之意问道。
“没有。”薛白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
李腾空凑上前,堵住了他的嘴,不许他再说话。
她虽是道士,有时却也忍不住贪恋他的面容与身体。
~~
同一个夜里,千里之外的青城山。
山中有座寺庙如今已换了新匾,上书“龙居寺”三个大字,寺墙内外则是守卫层层。
清灯古佛的大殿后方,最大的一间禅房中,响起了曲乐声。
待曲乐声停下,弹琵琶的少女起身,烛光把她窈窕的身影映在窗户上,等了好一会儿,她褪掉衣物,低着头,转过屏风。
烛光摇曳。
屏风后,弹琵琶的少女在榻上躺下,满头白发的李隆基眯起老眼,凝视着她青春的躯体,上前,俯身过去,用鼻尖嗅着。
他的气息很重,喷在那娇嫩的皮肤上,身上的老人味传入女子的鼻中,不可避免地有些发臭。
她目光看去,只见白发如同一簇梨花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有时能看到那深深的皱纹。终于吓得颤抖起来,却不敢发出呜咽之声。
“你熏香吗?”李隆基问道。
“奴婢……奴婢熏的是安息香。”
“朕没有闻到。”李隆基道。
“奴婢真的熏香了。”
少女闻了闻,确实能在那老人味之外,闻到自己身上那淡淡的香味。
可李隆基依旧不悦,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朕没闻到。”
少女不明白,没闻到香味又如何。
李隆基又抚摸了她一会儿,坐起,道:“谈谈音律,你我方才合奏一曲,你以为如何?”
“奴婢不知,那曲子……奴婢一直是照着谱练的,练了十年了。”
“你自己的感悟呢?”
“奴婢……没有感悟。”
李隆基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女子虽有美丽的面容,一双眼却十分空洞,里面根本没有以前那些嫔妃美人看他时的仰慕。
他遂疑惑起来,问道:“你不愿侍奉朕吗?”
“奴婢愿意!奴婢十分愿意!”少女焦急害怕,带着发颤的声音道。
可事实上,她并没能感受到眼前这个老者有何魅力。
她原本是县令的舞姬,虽然那县令也不年轻了,却因拥有权力,常常能让她感到爱慕。
至于眼前这位圣人,虽然能让县令点头哈腰,可当她与他近距离相处,却能察觉到他隐隐带着些惶恐与急切。他迫切地想要征服她,似乎要以此证明什么,偏偏,他又没有能征服她的能力。
怪她从未出过青城山,见识太浅,没听说过圣人那无比璀璨的过去,也体会不到音律的美妙。连说谎都不会。
面对这样一个女子,李隆基索然无味,挥了挥手,道:“照谱练?乡野村妇,去吧,你失去了侍寝的机会。”
……
次日,卢杞快马赶到青城山,匆匆入内觐见,禀道:“陛下,玄中观的扩建已经初步完成,陛下可回行宫驻跸了。”
“明日便启程吧。”李隆基道:“长安来人到了吗?”
“快了,诸王与大臣们已过汉中。”卢杞道:“只待陛下回行宫。”
“好,好,朕要见太真。”李隆基道。
卢杞一愣,有些迟疑,应道:“回陛下,贵妃似乎并不在此次的队伍中……不过,忠王已遣人将梅妃、范美人等宫嫔送到。”
“够了。”李隆基冷声道:“薛白扣着太真,何意?”
“据信使所言,在陈仓,陛下已赐死贵妃。”
卢杞话到一半,感受到了来自于天子的可怕威压,连忙停下话头。
李隆基道:“传旨到长安,若在七夕之前,朕还见不到太真,便拿李琮、薛白问罪。”
“可叛乱……”
“到时,他们就是最大的叛乱!”
卢杞额上冷汗俱下,连忙遵旨。
他已听明白圣人的意思了,相比于天下大局,如今圣人更在乎的是杨贵妃。
可他不明白的是,既然圣人这么在乎贵妃,能连天下大局都不顾,又为何会在陈仓赐死贵妃、抛下贵妃?
~~
薛白筹措了粮草并亲自押着回到长安,又过了十余日。
算来,他这一趟往返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时间已快到六月,天气炎热起来。
回了长安城的第一件事,薛白便去见了李光弼,询问战况。
一个多月未见,李光弼头发白了许多,两鬓已成了灰色,只是气度依旧镇定。
“崔乾佑攻上少陵塬时我们已经撤军了,一部分退回长安,一部分退入子午谷,只留下空营。叛军如今依旧驻扎在那里,意在切断我们的粮道,与我们比谁更晚断粮。”
“他们的粮草能撑得住?”
“能,他们吃人。”
薛白皱了眉,难得焦急地踱着步。
他之所以把叛军困在关中,目的就是吞并下这支兵马。否则就放他们出潼关,然后一路追击,更能制造伤亡。
可他并不想要吃过人肉的士卒,担心往后出现难以控制的情况。
当然,眼下还没有到决战的时候,快了。
正与李光弼商议着战略,有信使快步进来,道:“北平王,有蜀郡来的旨意,是给你的旨意。”
薛白遂辞过李光弼,自去领了旨,看过之后,有些默然。
他能感受到李隆基在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一丝焦躁之意,其实未必就是为了杨玉环,而是为了其尊严,或是对往日歌舞升平的生活的无尽怀念,非常执着,甚至有些发疯。
若是正常的权力斗争,大家谈条件时也会威胁对方,试探对方的底线,因为确实是有底线的。可李隆基这封旨意却有种不顾底线的疯狂,若薛白不交出杨玉环,那就大家一起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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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太极宫。
杨玉瑶今日来看望杨玉环,先是不由自主地夸了杨玉环近来气色好,皮肤又细腻光泽了许多,之后,说起了一些闲事,说是她昨日与薛白、杜家姐妹、李十七娘一起用了膳。
如今大唐风气虽然开放,女子往往大胆与男子来往。但另一方面,这些女子往往十分强势,并不能容下男子到处沾花惹草。
换言之,这些女子虽都喜欢薛白,却未必容得下旁的女子。能将她们聚在一处,可见薛白之能耐了。
但杨玉瑶多少还是吃了醋,跑来就是与姐妹抱怨的。
“之前的我没有办法,往后,他休想再让我忍他的新欢!”
“三姐又不是他的正妻,管得忒宽了些。”杨玉环吃了颗樱桃,把籽往手里一吐,道:“呀,好酸。”
“你这是何意?”杨玉瑶又惊讶又恼火,问道:“你帮着谁说话?”
杨玉环漫不经心道:“实话实说而已,男人有几个好东西?我若猜得不错,他这趟是特意去接李十七娘回来吧?论起来,他们还是同宗。”
“同宗又如何?他还是我的义弟。”杨玉瑶压了些声音,道:“但此事你切勿与旁人言,你知我知。”
“答应你,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来与你聊天解闷,反而我欠你一个人情?”
“不管。”杨玉环笑了笑,“要我保密,便算是你欠我。”
“笑成这样,勾引谁呢?”杨玉瑶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颇显雄狐之姿。
接着,张云容入内,禀道:“北平王在偏殿见高将军。”
“他怎么此时过来?”杨玉环有些疑惑。
“与我一道来的。”杨玉瑶道,还站起身往外迎了两步
不多时,薛白入了殿来。先是远远与杨玉环对视了一眼,他避过她的目光,由杨玉瑶挽着。
这次,有杨玉瑶在场,说话反而直接方便了许多,薛白很快将那道圣旨拿出来,杨玉环看了,也没再闹,只是眼中有些悲凉之色。
“你待如何?”她轻声问道。
薛白道:“为大局着想,势必得再遣一批人南下了,这次便以高力士为主使,我派人保护,贵妃自然也是同行的。”
听到这里,杨玉环一愣,美目中闪过诧异与失望之色,喃喃道:“为了大局是吗?”
“是。”
薛白在殿内踱了几步,四下看过,确定并无旁人偷听,方才继续道:“但现在叛军占据着少陵塬,封堵了子午谷。队伍只能向西,看能否从陈仓道走。”
杨玉环眼中已经落下泪来,梨花带雨。
杨玉瑶看了十分心疼,不由向薛白小声道:“你有所不知,我们虽长在蜀郡。可圣人已赐死过玉环,她这次若去了,再遇到兵变,岂非危险?何况这一路上多凶险,圣人若是真在乎她……”
“正因这一路凶险,所以,我安排了杜五郎护送。”
“杜五郎?”杨玉瑶一愣,道:“那等笨头笨脑的,岂不是更危险。”
薛白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张地图,道:“是啊,所以等队伍到了这里便会遇到叛军拦劫,而‘贵妃’也将死于此处,香消玉殒。”
杨玉环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目光看去,见薛白的手指落处,是“金城县”三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