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在天津?”
“是的。”师姐左右望一眼,“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邬长筠跟她到不远处的一家小茶馆二楼坐着,点了些点心。
“喝点茶润润嗓子。”师姐为她倒茶。
“谢谢。”
师姐见她莞尔一笑,心情松快了些:“你结婚了?”
邬长筠抬眸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看你眉眼温柔了不少。”
“这两者有联系吗?”
“当然有,爱会让人变得柔软。”她本想问问当年邬长筠是不是真追到日本去替师父报仇,可师姐妹难得重逢,又不想提伤心事,“你在国外念完书了?”
“我没去。”
“那是?”
“一言难尽,那次分别后,我一直在国内。”
“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号了,你最近很红,恭喜你,成名角儿了。”
“你呢?最近还好?”
“就这样,过过平常日子,好好活着就行。”
“你家老爷呢?”
“别提了,跑去香港了,只带了大夫人和二姨太。”师姐笑容苦涩起来,“就给我留了一座宅子和一笔钱,他们走后一个多月我才发现自己怀孕了,有孩子哪哪都要用钱,生下来还没满月就花光了,没办法,我只能出去养家糊口,结果落了一身月子病,现在动不动腰酸背痛。”她轻轻叹了口气,“做不了苦力,就找点轻松的干,白天带孩子,晚上去陪别人跳跳舞,找个保姆看管两小时。”
邬长筠看着她清瘦的面容,从前一向爱美的师姐长皱纹了,头上竟还有几根白头发:“你还年轻,不必等那糟老头。”
“当然,我今年年初又结婚了。”刚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提错事了,赶紧喝口茶想遮掩过去。
邬长筠瞧出她的不对劲,追问道:“什么人?做什么的?”
“就是——”师姐双手握着茶杯,支支吾吾的,“政府。”
“说清楚点。”邬长筠语气重了两分。
师姐不敢看她:“他在政府工作。”
邬长筠脸瞬间冷了下来:“为日本人做事。”
师姐连忙摇头:“他就是混口饭吃,整理整理资料什么的,从来没有害过中国人!真的!”师姐抠着手指,忐忑地瞄她,“他不嫌弃我的过去,还和我一起养育圆圆,小师妹,他真的是个好人,现在我也不需要出去抛头露面赚钱了,他对我很好,对圆圆也好。”
邬长筠打量着眼前朴素又唯唯诺诺的师姐,曾经风姿绰约的女武生,一步走错,步步错,到今天这般模样,太可惜了:“师姐,要不要跟我回去唱戏?”
师姐一脸震惊:“我?唱戏?可我已经三年多没练过了。”
“你底子好,从前也有不少戏迷,好好练,功夫很快就抓回来了。”
师姐思考着她这一番话,不是没想过重归菊坛,这些年每当她路过戏院,看到扮上的角儿们,都会触景伤情,可自己早已没有从头再来的勇气和能跌打滚翻的身体了,最重要的是,她有了孩子和丈夫:“可我的家都在这。”“一处温室不算家,有家人,哪里都可以是家。”邬长筠看她这纠结的表情,知道她没法立刻下决定,便说:“你自己权衡吧,如果想重新出山,我会帮你,毕竟我们是同门,这也是师父想看到的。”
终于还是提到了师父。
师姐不禁又泪目,这才敢问:“你把他的骨灰送回老家了?”
“嗯。”
“那佐藤?”
“死了。”
师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我对不起师父,不能为他老人家送终。”
“但你可以继他遗志。”邬长筠弯了下嘴角,让气氛不那么冰冷,“毕竟他曾经那么宠爱你。”
师姐呆呆地注视着小师妹。
那么……宠爱你。
她顿时绷不住大哭起来。
是啊,师父那么宠爱自己,一心盼着自己出人头地,将他的功夫发扬光大,可是如今……她沉下脸,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师父,我好想师父。”
邬长筠从口袋捏出手巾扔到她面前:“再哭我走了。”
师姐立马拭去眼泪,抽抽鼻子看她,哽咽道:“你能大红,把玉生班带得这么好,师父泉下有知,一定欣慰无比。”
邬长筠目光飘向窗下,街上越来越热闹,一路亮着小红灯笼,层层光晕不禁让她想起晏州的红枫,她幽幽道:“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么泉下。”
“可我经常梦到师父,他一定是怪我。”
邬长筠讨厌哭哭啼啼,讨厌聊让人伤感的事,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拿起杯子将凉下来的茶一口饮尽,便起了身:“我该走了,玉生班的人还在戏院。”
师姐跟着起身:“那改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