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该怎么办?
这屡次三番、光明正大的抢劫,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自己所做之事,到最后会是一场空吗?
李香庭一夜没睡,坐到快天亮,思考了许多。他还是不愿放弃,把早饭烧好,寺庙清扫一遍,换身干净的衣裳,又去了城里。
宪兵司令部没开门,李香庭就在门口等着,一直到近八点,酒井渡出现了。
他赶紧迎上去,瞬间被两个日本兵用枪指着。
李香庭举起菊川造送给自己的画与字,用日语呼唤:“酒井中佐,酒井中佐!”
酒井渡从车里看到他,叫司机停下,把人叫了过来。
李香庭赶紧走过去,弯下腰,同后座的人打招呼:“早上好,酒井中佐,我是菊川佑先生的朋友,这是他之前送给我的字和画,您能不能抽出几分钟和我谈一下?”
酒井渡一脸严肃,唇线紧抿,接过字看了下:“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是这样的,前天贵方几位士兵去了华恩寺,拿走了我和同事几幅临摹品、半截石雕柱子和一尊彩塑佛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在想,太君们品鉴完了能否归还寺院。”
酒井渡目光瞬间变得凶恶,将字塞还给他:“我要开会,以后再说。”语落便让司机开车进去了。
“酒井中佐——”李香庭仍不放弃,“酒井中佐——”
刚跟上去两步,被两个持枪的守卫堵住,骂了句:“滚。”
李香庭只能离开。
刚走几步,又回来,在离大门十米处站着,他要等酒井渡开完会。就算机会渺茫,也要再争取一下。
过去三个小时,他已经觉得脚下不稳了,彻夜未眠又滴水未进,本来这段日子过得清苦,拚命地熬夜,身体差很多,在这太阳下笔直地站这么久,实在有点晕。他分开双脚,试图增点稳定性,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身旁。
他看过去,是明尽。
明尽披上了老和尚的袈裟,他个子不高,人又清瘦,宽大的袈裟披在身上,实在是松垮垮的,却一点没有违和感。
明尽同他笑了笑,接着双手合十,面向前方的恶窟,闭上眼,念起经来。
司令部是以前的市政府,地处闹市,一个男人和一个和尚杵在门前,引来一些人围观。
有个拿着菜篮子的大娘过来问:“先生,你们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这些畜生杀人不眨眼,快躲远点吧。”
李香庭嘴巴都干翘皮了:“我们是华恩寺的,他们抢了寺院的文物。”
大娘唉声叹气:“抢就抢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命才最重要。”
“不,那不是身外之物,是中国人的东西。”他看大娘迷茫的眼神,转身对周围的人们说:“他们抢走的是我们的文化。把这些都拱手让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一个国家,没有自己的文化,只会被别人不断思想入侵,被牵着鼻子走。社会发展需要不断吸收先进的思想,学习、交流、融合,但我们始终不能忘掉根,忘掉我们民族自己的优秀的东西!我在国外学习多年,游历过很多国家和城市,他们的博物馆里陈列了无数从我们国家抢夺过去的文物,那不仅是中华民族的宝藏,更是血脉与灵魂。现如今,再次发生这样的事,如果纵容他们肆虐抢夺,我们的后人只能去国外看自己国家的珍宝,甚至,大多数人生生世世都不知道它们属于中国!”
“很多人民族意识偏弱,也许,他们偶尔给一颗糖,你就觉得这样的统治者似乎也不错,他们的科技发达点、枪杆子先进点,你就觉得,有这样的政府庇护才安全。”
“可我们中华民族发展了几千年,凭什么让外族人来统治!任他们窃取我们的文化、篡改我们的历史、摧毁我们的灵魂!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又当如何?任其侵略、发展下去,我中华文化最终只会走向彻底灭亡,到时候,中国人才是真正的灭绝了!”
“现如今,山河破碎,日寇紧逼,香庭惭愧,未能参军打仗以血肉之身抵挡外敌,但至少奢求能够守住一片文明之地,不求诸位倾己之力相助,只望诸位不要数典忘祖,低头看看,我们的根吧。”
周边鸦雀无声,李香庭看着面前一个个无知、茫然的面孔。
也许,这就是教育的意义。当人们对民族文化一无所知、漠不关心,又何来的骨气与爱国之心,无论谁人当政,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他们只会随波逐流,最看重的只有生存。
“香庭今日死不足惜,但往父老乡亲谨记,”他转身,继续看向宪兵司令部,“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大娘听不懂他的话,见他这么大声嚷嚷着,担心又害怕:“他们是不会还的。”
李香庭坚定地盯着前方,不再说话。
大娘又到明尽旁边:“小师父。”
明尽不停地念经,没有理睬她。
大娘叹了声气,默默离开了。
消息不知怎么传到学校。
不仅他从前教过的学生,很多其他系的学生都来了,没有喧哗,没有呐喊,只是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后。
李香庭不禁泪目,这一刻,他仿佛觉得身后站着千军万马。
同他一起捍卫,民族的尊严。
……
第91章
来的学生太多了,其中还有一个外教老师。
酒井渡并不在乎滥杀无辜,但他被惩罚派到寂州却不全因负责运送的军中物资出问题,而是曾经在清乡时残害婴儿,被一个美国记者给拍摄下来并流传出去,日方废了很大力才把那件事压下来。
酒井渡看外面的这些人,恨不得架把机枪扫射过去,杀他们个通光。
副官瞧他这阴鹜的表情,猜到他此刻在想什么,站到旁边道:“不要紧的东西就给他们吧,几个破雕像和画而已。”
酒井渡负手而立:“听说菊川佑之前常去去那个寺庙,说是有什么珍宝,还让小村介子从日本专程赶过来,人估计已经在路上了,这些东西一定有大用处,现在寂州归我们统治,怎么能让他们拿了功劳。”
“可事情闹大了不好,何况还有洋人,还是个美国人。”
酒井渡紧握拳头:“又是美国人!我最讨厌美国人!”他看向身披袈裟的和尚,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早晚我要踏平那座寺庙。”目光又挪至李香庭身上,“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竟敢如此挑衅大日本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