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今卷起裤腿,手提着短靴,赤脚走在湿透的地上,时不时踩一下水坑,故意将雨水溅到李香庭的身上。
李香庭在后面跟随,默默看她玩闹。
曾有很多个瞬间都自私地想让她留在这里,想让她永远这样无忧无虑地笑。
可覆巢之下无完卵,寂州,又还能安定多久呢?
陈今今转着圈,手中的鞋掉了一只,弯腰捡起时,顺手折了一枝野花,送到他面前:“送给你,亲爱的李先生。”
他接过来,被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心里像化了蜜糖,又甜,又苦……
……
第79章
他们在街上闲逛一上午,中午来到一家小饭馆吃饭,要了两壶酒,还同旁桌的客人玩起了行酒令。
陈今今喝多了,一手握酒壶,一手拿筷子,与众人说战争:
“你们知道短短一个月,淞沪会战死了多少人?”
“光军人,就牺牲了十几万。”
“小鬼子不仅炸.弹到处扔,毫无顾忌地炮轰百姓,还卑鄙无耻,用化学武器,放毒气弹,安插卧底给我军下毒!”
“物资紧缺,有的战士饭都吃不上,饿着肚子就上战场,罗店成了血肉磨坊,枪弹没了,就上去和鬼子拼刀,前面的倒下,后面的接上。”
“整个城里残垣断壁、尸横遍野,难民往租界躲,没有容身之处,就挤挤睡大街上……”
“就是这样,还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当汉奸!藏在平民区放信号弹、用手电筒为日军舰炮指引目标!”
“……”
座上阵阵唏嘘与愤恨。
一会儿拍案骂娘,一会儿钳口不言,一会儿泣不成声。
连老板都动容地送了他们两瓶酒,同饮几杯。
四点多钟,李香庭背着喝到烂醉的陈今今来到家旅店开了间房。
把人放到床上,脱去短靴。
刚盖好被子,陈今今一脚把它踢了,四仰八叉地躺着,不时咂咂嘴,嘟囔几句。
李香庭再次为她盖好,坐在床边看着她酡红的脸,不禁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般不省人事的状态,说着稀里糊涂的话,还干了些离奇的事。
幸亏遇到的是自己。
他静静注视着她,仿佛回到一年多前那个还风平浪静的沪江,想起陈今今酒桌上所说的惨状,胸口一阵憋闷。
不知故乡的朋友们怎么样了。
他刚到寂州就给邬长筠和孟宜棣写过信,至今都没收到回复,正愁思茫茫,陈今今翻个身过来,脚搭在他的腿上。
李香庭任她搭着,轻轻躺下去,与她隔了半个枕头的距离。
是在做梦吗?一定是不好的梦,眉心都皱得紧。
他的指腹落于她眉间,轻轻抚了抚,再缓缓滑下,落在她滚烫的脸颊上。
战地记者。
李香庭早就想过这种可能,她喜欢文字,更喜欢拍照,记录身边美好的、不美好的一切,在北平时便时常拿着相机到处记录百姓在家园沦陷后的悲惨生活、丧尽天良的日军以及为虎作伥的日侨。
战争应该被记录下来,不仅要让世界看到他们的暴行,百姓铭记国仇家恨,也叫后人永不忘此屈辱历史,兴国强民,让外敌再不敢来犯。
李香庭低下脸,在她发上落下一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选择和责任,他知道,自己不该干涉。
也许他日殊途,但彼此的灵魂始终同归,便足够了。
……
陈今今睡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头还是晕的,见房间只有自己一人,坐起身,才看到床头柜子上有张李香庭留下的字条。
他去学校图书馆了。
陈今今把旁边杯子里的水喝掉,又去卫生间用冷水冲把脸,清醒些,才下楼去。
她到早点铺买了个馒头,边吃边往学校去,门卫认得她,直接放人进了。
早晨图书馆没什么人,陈今今一排一排找,在文史一列看到李香庭的身影,她没到他身边,隔着两排书架,通过缝隙偷看。
李香庭正在找书,戴着眼镜仰面认真地筛选,选了许久,拿下一本翻了翻,不满意,放回去,继续找。
陈今今跟他从东走到西,无聊了,将一本书轻轻一推,凸出一半悬在半空。
李香庭看过来,将书推回来。
刚转个头,它又冒出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