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经过的几个侍卫听到动静,不由得提着灯笼走近,气势汹汹地问道,“谁在哪儿?”
我有些不知所措时,翁斐将我的脑袋埋在他怀里,以披风护住我。然后以极不耐烦地俊脸冷对那些侍卫,呵斥道,“还不快滚。”
“皇上赎罪,奴才们这就滚,这就滚。”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几个侍卫见帝王此刻在阴暗处如此亲密的怀抱美人,瞬间以为是自己坏了主子的好事儿,于是汗不敢出,即刻就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皇上,你为何会在这儿?”待人都走光后,我才抬起头来,理性而矜持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他终于君子地将我松开,眼里幽深的变化微不可察。“听说你被召去了太后的宫里迟迟未归,朕不放心,来看看。”
我尽量站稳,也退后两步,矜持地保持适当的距离。低声嘟哝道,“这宫中还真是布满了皇上的眼线呢。”
“朕的眼线又岂止是只这宫中?”昏暗的夜色中,月光被轻纱似的云层遮蔽,唯有他的眸子泛着清亮的光。“不过,你怎么招惹到太后了?”
“我也不大清楚,可能是之前不小心得罪了归乐公主吧,太后向我问罪。”这麻烦的糟心事儿,太后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叶知秋是否也怀疑起了我的身世?我还没理清楚,暂时不便一股脑明说。
夜空中烟火时而闪耀,时而黯淡。半明半昧的光线里,翁斐微微扯起嘴角冷笑,“太后对那位义女还真是上心啊。”
沉默了一会儿,翁斐转移了视线,将披风上的帽子给我盖上。尽管他能从画师的风格、笔迹、材料判断出之前并没有出现过我的画作。但他仍问我,“你画的那幅《秋霭曲院泛舟图》,朕甚喜欢。这一年你帮海嫔代笔过几次?”
“这是海嫔娘娘入宫以来第一次托我为她画画。但她入宫之前倒是特意借阅过我不少笔墨。”
我实话实说,并不给自己加戏。而翁斐却沉思了半刻,复又挑眉问,“你可知道‘青衫落拓枕风尘,不如勾栏挽苍生’的下一句?”
“‘你我天涯怜骨人,功名流亡嗔痴恨’。”我将诗词脱口而出后,立即会意,猜到海媛珠偷的就是这首诗。但仍做犹疑状,轻声问眼前的神色遽变的男子,“这是我很早之前胡乱作的一首诗,皇上……怎么会知道?”
这个意外的发现令年轻的帝王心情变得惊喜而愉悦,仿佛终于从井底拨开了云层,窥见了命运因缘的一角。他定定地望着我,“以前朕从没察觉,你与朕的缘分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了,早到朕当时还没认识你,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更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可知道,殿选秀女那日朕为何没有给海嫔撂牌子?”
我怔了片刻,佯做不确定地猜测道,“是因为这一首诗吗?”
翁斐点了点头,“当时我还赞海嫔人小鬼大,尤其那句‘不如勾栏挽苍生’,以为是她想法犀利有力,还兼具反讽之意。竟不想......呵呵,让她欺了君。”
我不由得想起了今日海媛珠在蕊珠芍药堂对我的那番感慨。我违心地回复她说木已成舟,我已坦然知足地接受如今的生活。可现在这一刻,一想到自己本该是可以有机会入宫承宠的,却一朝嫁入他人妇,便止不住懊悔,感喟命运弄人。
对我来说,恨不相逢未嫁时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如今的夫君待我甚好,婆家又待我不薄,让我不舍心辜负,让我全然没有镜破钗分的勇气。若刘清慰是个伤我、负我、不爱我、不疼我的男儿,我会反而行事果狠些,不至于陷入两难......
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响,那是一队宫内职别最高的御前侍卫,只听领头的人问路过巡夜的宫廷护卫,“你们可见到皇上了?”
——这是刘清慰的声音。我吓得赶忙缩起头,猫着手脚往翁斐身后躲。
那些护卫方才还被皇上训斥过,现下正心有余悸呢。其中一人悄悄指了指漆暗的假山后,弓着腰小声提醒道,“皇上与娘娘在那边儿,刘大人仔细别扫了皇上的兴致。”
娘娘?淑贵妃还在宴席上,莫非是今夜未能赴会的其余妃嫔?刘清慰敛起神色,朝假山前走了几步,却不敢完全靠近,只是毕恭毕敬地弯腰拱手,“皇上,大明殿那边接下来还有朝贡使节们准备的异域歌舞,太后娘娘想请您回去。”
从刘清慰的视角,隐约能看到我的一角披风。翁斐觉察到后,再度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掌将我的脑袋往胸膛护住,朝阴暗处挪了挪。我不由紧张得心颤。这一次假山后五米开外是刘清慰,是我的丈夫。我只剩怕被抓包的担惊受恐,全然没有今夜第一次与翁斐身体接触时的心跳悸动。
翁斐却淡定从容,他总这样临危不惧,甚至给我一种被发现了就索性破罐破摔的无谓。此时,他微微仰颈对外朗声道,“朕知道了,你们且都回去复命吧。就和太后说朕不会错过的。”
第73章
“是,微臣遵命。”刘清慰再次行了行礼,对皇上的命令顺服遵从,绝不因好奇多过问什么,也绝不因好奇多停留张望什么。这或许,就是他能长期得翁斐圣心的重要原因吧。
直到确认那些侍卫们全都走远了,我才仓惶挣脱翁斐的怀抱。他因我遽然使劲儿地摆脱力度愕然了片刻,手还悬在半空来不及收。许久才惨淡无力地笑了笑,并不强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