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孝进屋时,温衾正赤身裸体躺在床榻上,两条白玉似的细腿大敞着,双眼死死钉在雕龙刻花的天花板上,眼尾一片通红。
“义父。”低沉的声音在屋里响起,陆孝跪在床前,等床上的人回答。
是孝儿,温衾眼珠艰难地转了两圈,从鼻腔里哼出些热息,算作应了。股穴里还插着两根铁杵般的琉璃玉势,殷红的血从透明的柱身缠绕而下,洇湿了一小块褥子。
更可怕的是他身前,作为男人身份的囊袋和根柱皆不存在,平齐的皮肤上甚至连耻毛都没长。腿间只有一个仅供出尿的小孔,此时也被一根银簪堵着,随呼吸一上一下地颤动。
陆孝低垂着眉眼,像是见惯不惯,打了盆热水,小心翼翼把那些怖人的东西轻手轻脚地抽出,浸湿了帕子替温衾清洗。
银簪从尿孔里甫一抽出,一股无法自抑的尿液喷涌而出,顿时热流带着疼痛,又一次蹂躏了温衾紧绷的神经,微弱的腥臊气味飘散在空气,陆孝手中一顿。
“混账东西!”温衾大骂,带着几分羞耻和迁怒,使足了力气,一脚蹬在陆孝的肋骨,那人没防备,被踹出数丈远。
远处的黄花梨茶桌应声碎成一堆烂木头,陆孝顾不上疼,只轻咳一声,手脚并用地又爬回温衾床前,磕了两个响头。
“是孩儿粗笨,请义父责罚。”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好似那一脚不是踢在他身上一样。
温衾哑然,笑了,跟一块木头有什么好计较的?左右是自己气不过,在那个人眼中,自己始终只是个玩物,而自己心有不甘罢了。
“起来吧。”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后穴的撕裂感愈加明显,蹙着眉问,“此番痛得紧,可是伤得不轻?”
今日本就是因为自己前几日犯了小错才被那人发了疯的亵玩,明日还有旁的要紧事,若因此耽搁,不知下次自己还能不能下得了床。
“义父身体历来康健,孩儿为您上药,您今日多休息些,明日定能安然无恙。”陆孝仍垂头跪着,答话也闷闷的,让温衾没由来的烦躁,他抬脚伸在那人下巴,白萝卜似的脚背勾起那张英俊木讷的脸,这人生的俊美标志,若是官家子弟,定要迷倒不少思春少女。
“孝儿,是不是觉得你义父又老又下贱,便连抬头看一眼也嫌恶的厉害。倒是委屈了你整日要替为父做这些腌臜事儿。”一番话说得九曲婉转,话尾还带着钩子,犹如春日里疯狂生长的狗尾巴草,绒绒的,刷过陆孝的心。
他由着温衾用脚勾着自己的下巴,一双眼却还紧盯着地砖,声音里也没有丝毫波澜,“义父北斗之尊,孩儿不敢冒犯。”
“嗤……北斗之尊?油腔滑调,谁教你的!”哂笑一声,收回脚,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榆木疙瘩似的,无趣的紧。温衾兴趣乏乏,重新躺下,“不逗你了,赶紧收拾,一会儿还有事要做。”
冰凉的药膏随同样微冷的手指探进还未合拢的后穴,陆孝拿了个软枕垫在温衾腰下,温衾大喇喇地咧着腿,任由摆布。
“孝儿,为父全身都被你看光了,他日你若惹我不悦,先将你那两颗眼珠剜了做手把件。”
低垂在股间的脑袋轻点两下,“义父做主就是,孝儿没甚意见。”
温热的帕子抚在腿间那块残缺上,温衾难得感到放松,眯着眼,仰头喟叹。
他今年二十有八,算起做阉人的日子,也有十二年之久。
六岁入绣衣使,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密不透风地吞下了他的全部喜怒哀乐。无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原以为此生要么将头拴在腰间度日,要么悄然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直到十六岁那年,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将他救了出去。
他原以为那个人是救自己于泥淖的神,可走出了泥潭才发现,他不过是又踏入了另一潭浑水。这水又脏又深,差点连小命都折在里头。
人人都骂他阉狗当道,仗着皇帝对他的信任为所欲为。督厂自成立起到如今十年有余,死在他手里的朝廷命官不计其数,他无暇管那些人究竟是否无辜,谁没有迫不得已和形势所逼,只不过是技不如人,不足挂齿。
可惜,鲜少有人明白这个道理,好似咬牙骂他一句“阉狗不得好死”,就能心安理得地当个从容赴义、坦荡磊落的正人君子了。
也无妨,自己一无所有,看他们那副穷途末路贪生怕死的嘴脸,不过是给他们过过嘴瘾,又不会掉块肉,随他们去了。
谁都知道如今温厂公如日中天,陛下听信谗言被其蛊惑,对朝廷多如雪花的弹劾也置若罔闻。厂公手底下有条好狗,是非不辨,善恶不分,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义父,孩儿替您更衣。”陆孝暗沉的声音将温衾从纷乱繁杂的思绪里唤醒,抖了抖眉,吐出一口浊气。无论如何此生也无法善了,若再不将那些坏事做了,岂不凭白担了骂名?
“嗯,今年轮值的官员定了,陛下前儿着我替他们置办府邸。陛下的意思你我皆懂,那名册我看过,倒有几个感兴趣的,这事儿交给你办,我也放心。”温衾倚在陆孝身上,没骨头似的,“绣衣使那边你也得仔细着些,我听说姜仁近来越发胆大妄为,竟敢在外假借我的名义行悖逆不轨之事,陛下宠我是不假,可也见不得我手底下的狗不听话。”
“是,孩儿记得了。”
陆孝拿了件暗红色的蟒袍替温衾穿上,散乱的青丝也束的光滑整齐。推开雕花的木门,踏脚出来的,仍然是大酉国风光无限、气焰滔天的督厂厂公,温衾。
陆孝躬身跟在他身后,眼神幽暗晦涩。
寿川院在皇城西南角,皇帝特批给温衾建了这宅邸,陆孝也因为得了他的青眼,才不用与绣衣使那群人挤在一处,虽只有一间简陋厢房,也已是许多绣衣使梦寐以求的了。
回房脱下上衣,陆孝才瞧见,方才温衾那一脚没留任何情面,若不是自己暗中运气护住了心肺,恐怕当场要呕出血来。
一瞬间的凶光在他眼中泄露,陆孝重新系好衣襟,起身出门。
督厂被皇帝赋予了刑部的权限,温衾领着陆孝走在阴暗潮湿的大牢,准备去见一位特殊的朋友。
说是朋友,其实也只是温衾一厢情愿。哪有人愿意与阉人称兄道弟,只不过是温衾觉得他们实在太过相似,每每想来,都总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暗无天日的囚牢,在这里当值久了,狱卒都要患上风湿,更不提睡在那些随时能挤出水来的草堆上的囚犯了。
银丝满头,一位老者盘腿坐在草床上,闭着眼,好似在休憩。饶是看他的身形和周身气度,都能嗅到丝丝杀气,更不提那双紧闭的双眼,若是睁开,将会摄出怎样骇人的光来。
这位便是助力当今陛下登基的最大功臣——卫国公,裴兆华。
温衾生的迟,许多事也都是听说。二十八年前,老皇帝宗安昶驾崩西去,原本坐上帝位的是当今圣上的兄长,先太子宗明远。彼时陛下在南疆处理军务,还未来得及回燕州奔丧,便收到了帝位易主的消息,卫国公当机立断,以收到先帝密诏为由,辅佐当今圣上宗明修起兵夺权。
有人说根本没有那道密诏,陛下的皇位来得并不名正言顺,有人说先太子并未被废黜,由他继承大统也是理所应当,陛下此举乃篡权夺位,非君子所为。
不过那些声音最终都消散在风中,温衾的到来,把那些刺耳的杂音统统消灭,这最后一道,便是这位陪伴在陛下身边最久的老臣,当年所有事件的亲历者了。
温衾隐约觉得,那些人说的才是对的,不然为何陛下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叫自己把所有异党全都剿灭。但他不在乎真相,自己在绣衣使卖命,是陛下将他救出泥潭,这辈子,这条命,也全都双手送上了。
“卫国公,别来无恙。”
狱卒识相地端来张藤椅,又沏了壶好茶送到跟在厂公身后陆孝的手里,招呼了两声,成群地退出去了。
温衾翘着二郎腿,接过陆孝递来的茶水,吹了两下,伸手送到裴兆华眼皮底下。
卫国公应声睁开双眼,那眼底一片狠厉,完全没有深眠之人复醒时该有的浑浊。
“哼,狗仗人势,你如今倒是风光。”他没推辞,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润润皲裂的唇。陛下的意图他很清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自己替他摆平了许多棘手的战事,如今天下太平,该是要退位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竟是用这样的方式,不能善终。
“风光不风光,也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国公您该是深有体会吧?”温衾又接了一杯茶,慢慢喝了几口,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听不到那些歇斯底里的咒骂,能和这些原本高高在上,如今落魄不堪的达官贵人心平气和坐下来聊聊,也算是他枯燥生命里为数不多的乐趣。
“其实说起来,奴婢与国公也算是同病相怜之人,不过都是他人手中的一把刀,肉切了了,刀自然也没有用武之地。瞧国公如今的处境,奴婢打心底为您悲哀。”
裴兆华吐掉嘴里的茶沫,被温衾一番话逗笑了,他咧了咧干裂出血的唇,勾着个不屑一顾的神情,“你算哪门子的刀,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老夫替陛下打天下时,你不过还是个襁褓中的娃娃,坐享其成这太平日子,杀的全是为国为民的忠臣,你不过是,陛下养的一条劣犬,见人便吠,善恶不分罢了!”
温衾还未开口,身后站着的陆孝却上前一步,开口斥责,“大胆!休得对厂公无理!”话音刚落就去腰间摸出条马鞭,作势就要往裴兆华身上招呼。
“孝儿。”温衾出声,阻止了陆孝,“国公说得在理,奴婢确实不配与您相提并论。可惜了,如今您为鱼肉,我为刀俎,您是没办法亲眼见着奴婢落魄的那一日了。陛下欲治您通敌叛国之罪,三族皆诛,这史书上恐怕留不下国公您的美名了。”
“放屁!老夫一生对陛下肝脑涂地,就算他忌惮老夫功高盖主,大不了收了老夫手里的兵权和虎符,随便发落个蛮荒之地便算了,通敌叛国,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老夫怎担得起?!”裴兆华坐不住,起身走到温衾面前,粗粝的大手轻易就将瘦弱的身躯拎起,他目眦尽裂,骂道,“莫不是你这阉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罢?!”
手脚上的锁链哗啦啦地响,陆孝一脸警惕地盯着裴兆华,手里紧握着马鞭,好似只要温衾一声令下,他立刻就冲上去与之拼命。
温衾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头也没抬,似乎早料到了裴兆华的反应,拍了拍揪着自己衣襟的大手,出声解释,“国公既知自己功高望重,陛下早就对您有所防备,怎的却偏偏忘了,陛下是怎么坐上那位子,国公不会因为年事已高,老糊涂了吧?”
“这……竟然,竟然是这样!”踉跄了一步,裴兆华身上松了劲,颓然瘫坐在草床,巨大的压力,那草床底下骤然渗出一滩脏水,一股酸臭带着浓厚的霉味儿瞬间在整间囚室里充斥。
温衾皱眉,理了理被弄皱的领口,嫌恶地捂住口鼻,再没了耐心。
“国公放心,奴婢定会为您找来手艺最精湛的刽子手,保准手起刀落,不叫您受太多罪。至于罪证,奴婢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定不会让任何人揪出错,为您伸屈喊冤,您和您的家人,就安心去那边团圆吧!”
没有预想中的咒骂,温衾有些讶异,裴兆华垂首坐在那,死气给他的迟暮又增添了一丝悲壮,没由来的,温衾胸中酸涩撕裂,眼眶微热。
“不知厂公可愿替裴家留下一丝香火,也算为自己积些阴德,裴某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他口气里尽是哀求,温衾却无法回答。
阴德么,他早就丧尽天良,哪还会在乎什么阴德,只是老人的遗愿,让他内心触动,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应道,“国公放心去吧。”
回寿川院的路上,陆孝一直欲言又止,温衾等他开口,却迟迟等不到,末了,还是他先没了耐心,没好气地问,“有什么屁就放,少在那装模作样。”
“是,义父教训的是。”陆孝原本弓着的背又更弯了,半晌才听他从腰间传来低沉的发问,“卫国公说的,您……”
“呵,骗他的,留下个祸害将来好叫他找我来寻仇么?”温衾声音冰冷森然,陆孝闷声道“是”,然后又重新回归沉默。
待二人各自回屋,温衾才回过味来,他怎的忘了,陆孝就是自己曾经心软留下的祸害,方才一时口快,倒将真心说出来了,不知那人心里如何滋味。
算了,一时半会他还不是自己的对手,若他日那孩子真要不自量力找自己寻仇,一剑杀了就是,只是可惜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栽培。
陆孝松开手,才发现,攥得太紧,指甲都嵌进手心了也恍若不知。
“这孩子倒是个新鲜的,咱家瞅着可怜,便留着吧。”十八岁的温衾一身灰蓝色的蟒袍,衣角被鲜血浸染了大半,湿哒哒往下滴。
陆府的后院,坐在一群杂役尸体堆上一个孩童,看着约莫八九岁模样,瞪着失神的双眼,怔愣地盯着眼前地狱似的景象。
温衾带人检查至此,一眼便看见了。那孩子也许是吓傻了,也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见哭闹,两只眼睛黑窟窿样的,见有人来,微微抬头与之对视。
见多了哭天抢地场面,温衾觉得这孩子的反应确实神奇,不由得上前几步。苍白稚嫩的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的脸上不见表情,温衾伸头,才看见他背后还有一道自脖颈至腰间的刀伤,正淋漓一片,汩汩冒血。
“叫什么名字?”他问。
不知是个哑巴还是听不明白,地上的孩子只是大睁着眼直愣愣地看温衾,没有任何反应。
“罢了,既与咱家也颇有些缘分,今日就替你取个名,他日跟在咱家身边,也能讨口饭吃,你愿是不愿?”
这句倒是听懂了,孩童点头,躬身向前爬行几步,俯身抱住温衾的小腿,乖顺地将头贴了上去,身上浓厚的血腥味熏的温衾直皱眉头。
“你若侥幸能活命,他日咱家便认你做义子,如今在你前头,已有‘仁义礼智’四位哥哥,你嘛,便叫你‘孝’,也刚好应了景。”温衾唇角勾起,一双眼弯成个残月弧度,看得出心情不错。他讽刺地放声笑,全族被灭,这孩子不仅不哭嚎哀恸,反而认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为父,当真对得起这个“孝”字。
…………
天刚蒙蒙亮,温衾起身,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做梦了。
怎的梦到那年陆家的案子,孝儿空洞无神的眼睛,十年了,梦里竟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大概是卫国公那个案子,多少和当年陆家有些相似吧,只不过那时能留下孝儿全因还年轻,若换了如今的自己,是断不会留下一草一木的。
温衾早年在绣衣使养成的习惯,当了厂公这十几年仍没丢掉。他身边没有贴身伺候的人,睡觉时也决不允许有人在床前守着。不仅如此,他还要在门窗设下机关,以便有人闯进能第一时间醒来。
也或许是自知亏心事做的太多吧,每晚睡前布置这些的时候,总能感到安宁和踏实。
他披着里衣,懒散地将那些机关撤了,又捡了件驼色的外袍穿好,一切收拾妥当,才低声唤人进来服侍他梳洗。
早膳用完没多久,皇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季秋,领着一众宫人,叩开了寿川院的大门。
“季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温衾给季秋浅浅行了个礼,也没等人回答,转身往主殿里走。
季秋也不恼他的无礼,快走了两步跟上,一边在他身后解释,“厂公大人事情做的漂亮,陛下欣喜,特地叫奴婢捡了这些宝贝,给您送过来,您瞧瞧,个个儿都是顶好的!”
“自然,陛下的赏的,都是顶好的。”温衾连看都不看,只蔑斜了一眼季秋身后跟着的宫人,约莫二十几人,心下了然。
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他没有什么稀罕的。说他不自量力也好,痴心妄想也罢,想要的不过是在那人心里针尖大小的地方,纵然是散尽家财,也无怨无悔。
冬日的太阳没什么威力,病恹恹地挂在天边,任凭冷风和乌云欺压,温衾手里抱着个暖炉,坐在寿川院的主殿里盯着小院里光秃秃的灌木丛发呆。
季秋走时留了话,是陛下的口信,那人说,冬至过了,温爱卿该往太极殿述职了。
针尖大小的位置,那个人的确肯施舍,可惜,那里住着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温衾冷笑,起身往寝室去,锁上门用特制的药水清理完自己,估摸着下朝的时间,独自进宫,往太极殿方向走。
十二年前,当今圣上宗明修偶然在绣衣使里发现了温衾,一双眼与故人太过相似,只匆匆一瞥,便难以忘怀。得不到的,找个赝品,大约也能聊寄相思。
于是只有十六岁的温衾,双手奉上了一生。
听闻陛下那位故人,就殁在了冬至。宗明修从不会和自己说太多关于他们之间的事,但左右自己能被陛下选中,还全靠了这双与之有些相似的眼。
温衾憎恨,却也庆幸。
“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极殿里冷清异常,温衾轻车熟路地摸进暗门,跪在那个人身前。
宗明修手里捏着一根红玛瑙玉石手钏,看得出神。听见温衾的声音,眼珠微动,余光瞄了一眼,又收回。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起来吧。”
温衾在冷硬的地砖上跪了少说也有半柱香时间,起身时双膝麻的没了知觉。踉跄了一步,才躬身走到皇帝背后,沉默站着,听候那人命令。
“朕鲜少到这太极殿,你知是为何?”宗明修开口,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温衾悄悄抬眼,这样近的距离,连那人脸上浅浅的伤痕也看得仔细,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暗紫色的薄唇一张一合,暗哑的声音犹如断肠毒药。
人说太监重欲,没有被召唤的日子,这张脸,连带着那双给予自己无限爱恋的粗粝大手,都是温衾午夜梦回时的慰藉。
“奴婢不知。”他声音极轻,像是要消散在这空旷的大殿。
宗明修摇摇头,伸手说道,“手给朕。”
温衾乖乖伸手,那糙如砂纸的手甫一触碰,立刻在心里点起一片燎原欲火,几乎是瞬间,欲念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温衾浑身的骨头都软了。
艳红的玛瑙玉石手钏套在那截白嫩的手腕,宗明修捏着温衾的手骨,皱眉端详。
不像,不像,他的手如何有这样弱不禁风?罢了,家禽又如何能与龙凤相比?赠他的手钏也从未被好好珍惜,从头至尾,也不过都是一场荒唐。
还没从陛下替他带手钏的喜悦中脱离,那串石头便被宗明修粗暴撸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温衾脖间一紧,宗明修掐着他的咽喉,用力扔在一旁的床榻。那床上只薄薄铺了一层绒被,冷硬的床板和脊梁亲密碰撞,摔的温衾直吸冷气。
“陛下……”他眼角绯红,似乎还点点微光。温衾早就从这十几年的相处中摸出了些许门道,只要他利用好这双眼,便是犯了天大的错,他的陛下,也会温柔原谅。
宗明修一愣,坐到他身侧,伸手去抚那双眼。炽热的温度隔着薄凉的眼皮传入温衾心底,他闭着眼,悄然用唇亲吻那人的手心。
“朕今日听了件趣事,绣衣使有个叫姜仁的,你可识得?”声音里的冰冷和手上的热烈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宗明修只沉溺了片刻,就冷着眸开口。
温衾浑身一滞,佯装的柔弱也转瞬即逝,他忙爬起,跪在床上磕头。
“奴婢教导无方,对手下之人管教不利,冲撞了陛下,请陛下降罪!”
“降罪?厂公不想先听听,朕说的趣事究竟是何事?”
浑身的寒毛都竖起,他抬头看见陛下嘴角的冷笑,心里的不安愈发放大,恐怕今日大约要被抬着走出这太极殿了。
“早起就听宫人来报,绣衣使姜仁非要见朕,拼了命也要告诉朕,陆家如今还有余孽活在这世上,温厂公可知晓此事?”宗明修一手挑起温衾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温衾惶恐,心头混乱不堪,是他疏忽,明知道姜仁在外面背着他胡作非为,而他竟然只是简单地叫陆孝去敲打一番,如今事情闹到陛下面前,只能说是自己的心软害了自己。
“奴婢……不知。”他快速在心里做了取舍,姜仁既已背叛,必定是要舍弃,而孝儿如今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这事说来蹊跷,当年知道陆孝是陆家遗孤的人,几乎都被温衾处理掉了,姜仁那时也不过是十岁的娃娃,就更不可能知晓此事。孝儿又在绣衣使养了十年,自己也从未给他什么特殊关照,能有今日成绩,也全靠他自己努力,怎的姜仁会突然告到陛下面前?
“你不知?温厂公竟会犯这样的疏忽,难道是朕看走了眼?还是说,根本就是你蓄意为之?!”声音骤然提升,几乎是带着全身的怒气,一个耳光甩的温衾脑仁嗡嗡直响。
他滚下床,重新跪在冷硬的地砖上,匍匐在宗明修脚边,声泪俱下。
“陛下救奴婢于水火,奴婢早就将全部身家性命双手奉上,若陛下认为奴婢不忠,直接叫人将奴婢杀了就是,何必这样折辱奴婢!”
“奴婢十六岁净身跟着您,从不曾有私心,陛下交给奴婢的事也未敢有半分差池,如今是奴婢管教手下不利,您大可治奴婢的罪,可这样诬蔑奴婢对您的赤忱,奴婢不从!”
这话说得倒像是指责宗明修凉薄多疑,对不知是何居心的外人深信不疑,却对忠心耿耿的身边人无端猜忌,他拧着眉,死死盯住脚边那个单薄的脊背,许久没应答。
“起来吧。”最终宗明修还是败给了那些刻在骨血里的不安,他伸脚踢了踢还伏在地上的温衾,一边高声向密室门外吩咐,“季秋。”
“奴婢在。”门外响起季秋被降低了的声音。
“把姜仁和陆孝带过来。”
温衾大惊,方才还是做戏挤出的眼泪,这回却不费力就涌了出来,他已经能猜到后续,陛下定是要他当着他的面,杀了陆孝,以证真心,可这样做,无异于自断臂膀。
“陛下!陛下您不信奴婢,何必要这样!您叫季秋传个话,赐奴婢三尺白绫,或是一杯毒酒,奴婢绝无怨言,何必要将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温衾抱住宗明修的腿,哽咽的声音像是发了春的猫儿,挠的宗明修心里烦躁不堪,恨不得立刻就将人剥光了,然后用那些大的骇人的玉势捅进穴里尽情亵玩。
姜仁和陆孝皆被捆了手,季秋在密室门上轻敲了几下,“陛下,人带来了,都在前殿候着。”
“走吧,温厂公,和朕一起看个究竟。”宗明修起身,没有丝毫犹豫。温衾狠狠擦了把脸,正了正眉眼,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姜仁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全不顾皇帝还在,一股脑将温衾这十年来如何找借口杀害忠良,又怎么折磨无辜能臣屈服无端罪名,全都倒了个干净。
陆孝跪在发了疯的姜仁身侧,除了还在呼吸,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朕不想听这些被朝臣翻来覆去说遍了的,说点新鲜的,你说这陆孝就是陆家余孽,可有证据?”宗明修冷脸,没什么耐心,一粒尘土罢了,还不值得自己耗费太多精力。
“有!有!人说那陆家余孽背上有道从脖后到腰间的刀伤,是当年侥幸逃脱时留下的,陛下只需让他脱了上衣,自然便知晓!”姜仁胜券在握,他是见过的,陆孝后背那道狰狞的伤疤,他们在绣衣使朝夕相处,那条旧伤疤,任谁看了都不会忘。
“陛下!您切勿听他胡言乱语,孝儿只是恰巧姓陆。就算、就算他背上有什么伤疤,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您知道的,在绣衣使哪有不受伤的。况且孝儿如今跟着奴婢,也受了几回凶险的伤,他这是、这是故意想要剪除奴婢的左膀右臂,一定是,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您交给奴婢,奴婢定将他背后之人查个水落石出!”
温衾着急,他见宗明修愈发认真的神色,知道他是信了。陆孝后背的伤疤,他再清楚不过了,今日若脱了上衣,那便是死路一条。
根雕似的陆孝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抬头,和神色焦急的温衾看了个对眼,漆黑一片的瞳孔没有任何波澜,他嘴角却扯动,咧了一个丑陋的笑容。
温衾心头猛地一颤,平日总是木疙瘩似的人,竟也会笑么?可这是笑的时候么?他愈发焦急,还想再说些什么阻止他脱衣。
“急什么,查是一定要查的,不过朕也的确好奇,陆孝,脱了上衣叫朕看看。”宗明修不理温衾,从主座上下来,走了两步,站在陆孝跟前,撇了眼季秋,那人会意,手脚利索地按着陆孝,粗暴扯下他身上的灰袍。
陆孝双手被捆着,俯身磕头,“请陛下明鉴。”
温衾连呼吸都忘了,紧盯着那人的后背。
常年的训练和出任务,叫陆孝身形健硕,皮肤黝黑,只见他后背伤疤纵横交错,更有一大片烧焦的皮肤,颜色更深,活像是嵌了半张破烂的盔甲。
没有预想的疤痕,姜仁怔愣地盯着陆孝,不可思议,“怎么会,怎么可能!我明明……明明亲眼见过的!”
温衾再忍不住,三两步走过去,掐着姜仁的脖颈,作势就要拧断他的咽喉。
“呵。”宗明修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被骗的愤怒,有知晓温衾没有背叛的欣喜,也有对自己执意要将这场闹剧进行下去的自嘲。总之他心中释然,方才被打搅的兴致又重新燃起,他低头看了一眼陆孝,一个绝佳的主意升上心头。
“温衾。”宗明修低声阻止,“怎么,这是要在朕面前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