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死未悔(2 / 2)

崔景钰别过脸,牵着马想避让。

“喂!”丹菲叫了一声,“你可还在生我的气?”

少女嗓音清亮,带着洒脱笑意,生生教崔景钰觉得自己霎时成了卑鄙无耻、小肚鸡肠的小人。

崔景钰顿时半步也迈不出去,啼笑皆非道:“我何时生了你的气?”

丹菲倒是大方一笑,道:“上次的事,是我唐突了……”

崔景钰静默片刻,目光闪动,低声道:“不,是我唐突。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是我误会你。”

“误会我什么?”丹菲专注地看着他,目光如水,秀丽的面孔被浓艳的秋色映衬得分外娇媚。

崔景钰看着她,心就软了,自嘲一笑,“误会你在戏弄我。”

丹菲沉默片刻,道:“我没有。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两人半晌没有交谈。然后崔景钰牵着马走近来。

“你在想什么,阿菲?”崔景钰低声问,“这半年多来,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说要荣华富贵的是你;现在,对我说那番话的,也是你。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我做什么?”

丹菲忍着心中酸痛,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来,道:“今年上元节,我要是没出门就好了。”

没有上元节那一场邂逅,她就不会发觉自己的心意。没有那夜的意外劫持,李崇也不会对她动了心意。

且不说李崇对她的心意有几分深重,她对崔景钰,却是真心实意。

崔景钰怎么听不懂,英俊的脸上满是苦涩笑意,道:“有没有那夜,对于我来说,区别不大。”

丹菲似懂非懂,认真道:“若珍姐还在世,我绝对不会对你说半个字。”

崔景钰点了点头,低声道:“若我没娶她,她也不会是这个结局。”

两人望着粼粼河水,都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丹菲才幽幽开口。

“我是个拖油瓶。”丹菲自嘲道,“我最快乐的日子,就是我阿爹去世前的那八年。之后我娘和我被赶出曹家,又带着我改嫁。我在刘家,是阿锦的陪衬和跟班,做得再好,刘家人也当我是外人。到了京城,我是段宁江的替身,把本该她吃的苦全都尝了一遍。入了掖庭,则被长宁拿来做出气筒,这还算是被你连累的呢。好不容易出了宫,我又成了段家谋取后位的棋子……这一切,皆没有一样,是我自己想去做的。”

“是啊,这是一门好亲事。天下女人至富至贵的归属,不就是母仪天下么?我一个村姑,能有这个造化,简直是祖坟冒青烟。我若不感激涕零,还挑三拣四,简直就是不知好歹。”丹菲灵巧地抛着石子,倒颇有几分少年儿郎的落拓不羁,“那日在船上,我同你说的话,亦是真心的。我想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他们给我指了一条捷径,我为何不去走呢?”

崔景钰低头望着她,“那你如今,改变主意了?荣华富贵都不要了?”

丹菲忽而俏皮地反问:“跟了你,就没荣华富贵了?人都说崔郎有宰相之才,封侯之功。你看着又不像会三妻四妾的。我极有可能贪图你这些好处,”

崔景钰重重咳了两声,面色庄重严肃,耳朵却是隐隐泛红了。

“逗你的。”丹菲抿嘴笑。

崔景钰双目如海,沉沉地凝视着她,“你,不会后悔?”

丹菲扬手将石子掷向河里。石子在河面上激荡起一串波纹。

她拍了拍手,站起来去牵马,明亮的眸子里映着天光水色。

“我本是猎户女,若没有这一番机遇,此生顶多不过嫁个村中富户,农耕一生罢了。我在京城华族中走了一遭,唯有此事,没受胁迫,没受教唆,是我依从内心意愿而为。不论将来结局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崔景钰斟酌着,“阿菲,我……”

“什么都别说!”丹菲打断他,“说了就不美了。”

随即明朗一笑,上马而去。

回到营地里,火上架着的烤肉已经快熟。李崇带着卢修远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硕大的蜂窝,取了里面的蜂蜜刷在烤肉上。那甜香的气息飘出十里,引得众人垂涎不已。

李崇身为太子,还亲自去熏野蜂,弄得灰头土脸,逐呼朋引伴地去水边洗脸。一群儿郎也不顾天气已凉,三下五除二地脱去了外袍,*着精壮的肩背,舀起河水就朝身上泼去。

女郎们躲得远远的,偷偷打量,笑得东倒西歪。

李崇看到丹菲正朝这边望,越发得意,大喝一声,哗地将整桶水泼到身上。他常年锻炼,身材十分修长匀称,肌肉健美结实,打湿了水后亮晶晶地,犹如涂了油脂一般赏心悦目。

女郎们兴奋低呼,都羞红了脸。

丹菲方才和崔景钰把话说开,心情极好,忍不住捏着手指,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郎君们起哄大笑,李崇不禁红了脸。

丹菲忍俊不禁,转身走开,就见一个身穿暗红骑装的女子从一个帐篷里钻出来,朝她笑眯眯地招手。她定睛一看,对方正是换了衣服的李碧苒。

李碧苒一脸和气,道:“菲娘,我落了一支戒指,可否帮我找一下。”

公主相求,丹菲不好拒绝。

李碧苒尴尬笑道,“我方小睡了片刻,醒来婢女们全都出去看热闹了,竟然连个伺候换衣的人都没有,只得劳烦你了。”

“公主无需客气。”丹菲问,“什么样的戒指?”

“嵌红宝莲花金戒。”李碧苒道,“你在帐里找,我在草地上看看。”

丹菲迈进帐门,随即猛然站住。帐中摆设简单,床榻上却放着一件男子武士袍,是先前李崇才脱下来的。

这里竟然是太子帐!

丹菲当即转身朝外走,迎面撞上两个持刀侍卫,被堵在了帐篷门口。

“何人在此?”侍卫一声叱喝,拔出刀来。

丹菲深吸一口气,迅速镇定,道:“宜国公主唤我来帮她寻首饰。”

侍卫皱眉,“并未见着宜国公主。女郎是哪位?为何会在太子帐中?”

李碧苒的身影早就不在了。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

可是,李碧苒究竟要做什么?

“何事喧哗?”李崇大步走了过来,还精赤着胸膛,一身水珠。他见丹菲被堵在这帐中,吃了一惊。

丹菲沉声道:“殿下,宜国公主唤我来寻首饰。我并不知道这里是您的帐篷,并非有意闯入。”

“你先出来。”李崇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去请宜国公主。”

丹菲被带了出来,侍卫迅速进帐搜查。过了片刻,捧了个空盒子,出来对李崇道:“殿下,金印不见了。”

丹菲呼吸一窒,立刻道:“可搜我身。”

李崇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这时人群分开,一身月白衫裙的李碧苒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三郎,你唤我来?”

丹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身妆扮,再次确认此事是一桩针对她的阴谋。

李崇看了看丹菲,道:“阿菲说你唤她过来帮你找东西?”

不出丹菲所料,李碧苒果真作出一副极其惊讶的表情,捂嘴道:“并没有此事呀!”

丹菲紧咬了一下牙关,道:“你方才分明穿着暗红骑装,说换衣服时弄丢了一枚戒指,请我来帮你寻找。”

李碧苒茫然摇头,“菲娘在说什么?我方才一直都呆在马车里,有人为我作证。”

扶着她的一名瓦茨族的婢子立刻嚷嚷道:“我家公主一直呆在车中,段女郎怎么出口诬陷?”

丹菲愠怒,紧握着拳,眸子里有火焰燃烧,“公主,你为何要这么做?”

这时几名贵妇闻讯赶过来,朝李崇拜道:“妇人们都能给宜国公主作证,她方才一直呆在车中。”

丹菲脸色一白。李碧苒有备而来,谋划已久。她大意中计,竟然没有反驳的余地。

那瓦茨婢子冷笑一声,指着丹菲道:“段女郎,你方才倒是一直不在,怎么不说说你去了哪里?”

丹菲努极反笑,喝道:“尔等贱婢,有何资格质问我?莫不是你已确定我就是贼了?”

“不可胡闹。”李碧苒温言细语地喝止婢子,“段女郎四下走动,也是常事。就是殿下这番兴师动众,不知是丢了什么重要之物?”

“丢了一枚闲章而已。”李崇面色漠然,轻描淡写,“方才当值侍卫自去领罚。其余人散去吧。”

李碧苒的那个婢子不肯罢休,急忙道:“殿下,如此一来,不就是让公主担了罪名了吗?段女郎污蔑公主,怎么可就此罢休?”

“我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丹菲怒道。

“那你先前去了何处?”

“河边饮马而已!”

“可有人与你作证?”

丹菲语塞,下意识瞟了李崇一眼。若是说实话,免不了把崔景钰牵扯进绯闻中来,更会引得李崇对他存下芥蒂。他们之间关系已经够乱的了,何必再添上一笔?

“可是无人作证?”那婢子刁钻逼问,“公主先前一直在车内,人人都看到,你却行踪不明。谁嫌疑更大,不是一目了然?”

“我可作证!”一声温润晴朗的男声响起。

崔景钰分开众人,从容而来,衣袂翻飞,沉静内敛。谦谦君子,如兰芝玉树,径直走到丹菲身边站定,朝李崇抱拳。

“方才,是在下陪同阿菲一起,在河边饮马。”

丹菲心中一阵酸楚,眼睛湿润,怔怔望着崔景钰,说不出话来。

李崇迎着崔景钰平静而无畏的目光,紧紧抿着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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