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州第一条约五公里的坎儿井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快速被修建好。
只见这修好的坎儿井很快便有水流通过暗渠流到明渠来,流速虽较为缓慢,但水质干净又清澈。有那百姓忍不住伸手舀了一捧水入口,冰凉的清水入喉,只觉得这炎热的夏天所带来的暑气也瞬间消失无踪。
附近的百姓这下子更是每日都要跑过来,稀罕的看着明渠里缓缓流动的清水,不少其他村的人还追问准备离去的施工队:“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那修建啊?”
“不要工钱也行,只管我们吃饭便好。”有那其他村的村民,还这般言道。
实在是家里穷,若衙门不管饭的话,似这般高强度的体力劳作,他们的身体也难免会吃不消。
对柏州的百姓而言,水的珍贵真的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过去当地人用水,都是在自家的农田或者是家门口,修建一个水窖用来存储雨水。
在没有好的防渗技术和过滤技术的时下,他们常年饮用的水可想而知。
韩彻也想让各村都能尽快修建出一条坎儿井,满足百姓日常的部分用水需求。于是韩彻便让有过经验的这批人,携带衙门的工具分别去往各村,带领当地的百姓在事先勘测规划好的点开挖动工。
一时间,整个柏州的所有农户,几乎都自主自发的参与进来。
就在整个柏州百姓都热火朝天的投入到坎儿井修建的忙碌中时,闫家主和闫四郎也带了人去亲自瞧了修建好的那条坎儿井。
这一看,闫家主便沉默下来。
待回去后,闫家主又沉寂思考了好几天,这日到底还是召集家中主事的。从衙门赎人开始说起,再到这几个月被迫去买家那熟人造成的损失。
最后,闫家主又说到官府这次大规模组织百姓修建坎儿井,解决水源灌溉和饮用的问题。在场的人越听下去,脸色便也越难看。
闫家主说完这些,还又说到他派人打探到的有关于韩彻最初在安南,是如何果断凌厉处理郭杨二人的手段。
安南和柏州相隔甚远,在场的人也全都是第一次听闻这事,有些人的面色果然因此而生变。但也有些人,血性一上来,当即便一脸凶狠的喊道:“总不至于因为畏惧,咱们这好好的生意以后就都不做了吧!”
“那按你的意思,是想要直接与官府杠上?”闫家主不悦道。
能做一家之主,做的还是这等放贷人的狠毒生意,闫家主自然是个十分精明厉害的。别的不说,最起码他懂得趋利避害。
在明知晓韩彻的过往手段,又看出他是下定决心要禁止住买卖人口上的事情,并且已经做出了一系列的有效措施后,闫家主哪怕再不舍,也还是考虑起收手。
“我,我也没说要直接跟官府杠上……若,若他们自己要来与我们借贷,总不至于也不做吧?”对方只得这般嘟囔着回道。
他们是凶狠毒辣,也确实在柏州这地方有一定的势力。但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哪怕如他们这种放贷人也是一样。
只是柏州贫穷,他们这些年来的主要收入来源也都是以买卖奴隶赚取到的。若让大家就此全都收手,又岂能甘心?
“二叔……”闫四郎也是一脸不舍的样子。
“莫要再多言了,你们若觉得现在的日子好过,想去试一下那位韩刺史的厉害,届时勿要怪我未作多提醒。”闫家主说道。
众人顿时一片安静。
闫家主看着虽变得沉默的众人,但却有不少都做一脸不甚服气的模样,其中便包括闫四郎,心头顿感沉重。
这些人只想着过往的人口买卖生意赚取到多少银钱,而因此不舍。但却都忘记了,在官府这一系列的操作,已经使得他们的人口抵押生意在越来越不好做。
如今水源的问题也在陆续解决,要不了多久,柏州的百姓地里便不会缺水。地里有了更多的产出,解决了生存的大问题,哪怕没有官府出手,一般的百姓也不会再如以前那般舍得把自己的孩子拿出来做抵押。
所以与其说是最近这段时间,他们明面上是为了避风头,有意收敛柏州这边的放贷。但真实的情况却是,即便他们不收敛,也没几单生意可做了。
同一时间,柏州刺史府这边也迎来了催收的判官。
每年的农历五月,各地的百姓都需要向朝廷缴纳葛麻等赋税。
柏州这地方跟之前的安南一样,每次都是完不成朝廷年初定的赋税预算。韩彻才刚被调拨过来,水源问题现在也都还在解决当中,情况便也跟往年一样。
催收的判官抵达时,只见到冯长史和裴司马二人跑出来迎接。
“韩刺史呢?怎的不见他出来?”地方缴纳不出足额的赋税,也会影响到上面一层的政绩。此时来的又是每年都要催收的柏州,判官脸色自然便显得很难看。
“韩,韩大人……他,他自觉有罪,已自罚囚牢。”作为柏州的二把手,又有韩彻的交待,冯长史只能硬着头皮这般言道。
一旁的裴司马借着躬身行礼,听闻这对话时,还又把脑袋低垂的更下去了些。
“快去让韩大人出来。”判官皱起了眉头,满脸无奈道。
冯长史听闻,忙应下跑去牢狱,把蹲在牢房里的韩彻喊了出来。
“怎的还是躲不过?”韩彻叹气的跟着冯长史往外走。
想当初安南受灾那会,韩彻还用自囚调侃过自己。结果没想到,他来柏州任职的第一年,就会因为当地的百姓缴纳不出赋税,又不忍心,也不想去逼迫他们,便真把自己关牢房里来了。
在见到前来催收的判官后,韩彻更是愁眉苦脸的请罪加诉苦。
别看冬季蔬菜让柏州百姓挣了些银钱,但赎人也耗费不小,再加上生存所需,韩彻也不打算为了足额缴纳出税收,就去狠逼他们。
因为就算能逼迫出银钱,结果很可能就是让柏州百姓再度陷入生存困难,然后说不定又得去寻那些放贷人借贷,用子女去做抵押。
要真那么来的话,韩彻前段时间所耗费的心血就此白费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还不知晓有多少孩童又要因此遭罪。
哪怕时下对于买卖人口,在一定程度上是允许且合法的。韩彻自小受到的教育和养成的三观,也让他坚决接受不了这事。
有些事情,他没能力便也就罢了。但凡是他能做得到的,便总要努力去试一试。
更何况对于责罚,韩彻也权衡过这其中的利弊了。
想当初他之所以能破格跳那么多品阶,从一戴罪之身的县令,升职到正四品下的刺史,不就是因为柏州这地方过于贫穷差劲,朝廷那些党派又为了压制他,特意将他发配到这里来的么!
也就是说,韩彻即便是受责罚,情况也很难会比现在更糟糕。
然而结果比韩彻所猜测的还要来得轻松,判官虽是来催收,但也不过是督促和转达了上级的一些话后,很快便离去了。
韩彻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
瞧见韩彻这般模样,冯长史便在一旁说道:“大人其实勿要太忧心的,判官每年都会来咱们柏州催收两次,每回也不过是督促几句而已……”
韩彻听闻,身子猛地一顿:“每回都不过是督促几句?”
“对呀!”冯长史说道:“柏州历来贫瘠缺水,那些个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能足额缴纳得出赋税啊!”
其实他早就想说这个事情了,但韩彻是上级,冯长史是下级。再者朝廷往年虽都是派判官前来督促,但保不齐今年会生变化,因此冯长史便也不好过早这般做保证。
韩彻面对这样的冯长史,很想来上一句:你倒是早说啊!
好歹他就不用真去蹲牢房了啊!
不信
冯长史还与韩彻言道:“早前因孙大人病重,判官每次过来督促催税,更是不忍再多责备。”
刺史的品阶已经算是较高位,但在时下的风气里,历来都是以任职京官为荣。只有外放到上等州郡,目的是为着磨炼资历,待到时间一到便可升迁回京时的情况下还好。若外放的是下等州,很多刺史的态度便极为的消极。
柏州作为下等州里的最差级别,病重便成为孙刺史免于责备的借口。
韩彻听完这些过往,无语又觉得离谱,忍不住便问道:“所以柏州要是一直都缴纳不出赋税,也不甚要紧?”
“大人勿要太过担忧的。”冯长史只当韩彻还是在担忧税收征缴不足会被责备的事,还安抚道:“柏州历来便是这么个情况,上面大人都是知晓的,总不好为此多做责罚。”
言下之意,便是柏州就是这么个差劲的地方,朝廷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以往在这里做官的,大多都是秉持着摆烂的态度。
“好吧,我知晓了。”韩彻叹气道。
在冯长史和裴司马相继告退后,韩彻便转去了书房。
过往柏州刺史任职时的态度,韩彻无权利去管辖和评价。目前他能做的,便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第二天一早,韩彻又带着韩老三驾着牛车出城去往职田查看棉花的生长。
从最初较小的种子,再到出苗移栽后植株的纤细,还有长出来的苞叶向外扩散等情况来看,韩彻这次栽种的棉花,应当是非洲棉,也就是草棉品种。
在韩彻穿越前,草棉这个品种的棉花种植的人其实已经不多了。原因自然在于有其他更好质量的种类,比如长绒棉的出现。
相对比草棉来说,长绒棉在很多方面都比它强许多。
不过草棉也并非没有优点,它的生长周期很短,一般情况只需要一百三十天左右,大大有利于它在柏州这种气候更为顺利的生长。
这次过来,韩彻发现这些草棉已经生长出了第一蕾,当即便唤来众人,教授他们如何去除第一果枝下方的无花蕾幼芽和叶枝。
吉贝此时还属于贵族阶级才会种植的作物,职田这边的佃户和孩童们只知晓这作物稀罕,但具体的价值这会还并不知晓。
因此,韩彻怎么教,他们便怎么去做。
反倒是韩老三看着一株株的棉花在被这般利落的去除后,很是有些心疼:“嘶!多好的叶枝啊!”
韩彻瞧见他这一脸心疼的模样,有些好笑:“阿三,不是都与你说了,这些无花蕾的幼芽和叶枝需得去除了,才能让吉贝长得更好,结得更多么?”
“知晓是知晓,但一想到一朵吉贝就能值好多银钱,我就忍不住心疼。”韩老三苦着脸回答道。
“都是钱,这都是钱啊……”韩老三接下来还在那一边动手,一边小声碎碎念。
原来韩老三也不至于这样的,实在是他跟韩彻上次在平洲蕃货铺子里听那店家讲了许多。
吉贝在时下本就是奢侈品,店家为了售卖商品,自然还会再做一些夸大。最后在店家的描述中贵族人士时常会跟人夸耀自己家中栽种了多少棵吉贝,上面又结了多少朵。
店家还言道谁家里若是有多少朵吉贝花絮,便是实力和财富的彰显。
于是韩彻便让已经掌握了要点的佃户和孩童去做这事,他带着韩老三去查看职田旁边新建造出来的放渗水窖。
即使有在大规模修建坎儿井,水窖在柏州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自从进入农历五月后,柏州的降雨量也终于逐渐增加起来。而眼下的六月,以及接下来的七月,八月这三个月,将会是柏州一年内降雨量最多的季节。
在过去,柏州百姓基本上便是靠这三个月用水窖积蓄雨水,渡过后面一整个冬季的干旱期。只是即便用水窖积蓄了雨水,但因修建的技术还不到位,水窖里的水难免便显得浑浊,喝起来也有一股子的味道。
防渗水窖的窖体在小型家用上的设计跟原来的也没多大区别,修建时都为口小内宽。同样分为由上接地面的窖桶,也就是用来取水的部位,中间再连接旱窖,旱窖再与下方的蓄水窖相连一起组成。
只不同的是,防渗水窖地面上会增加沉沙过滤等施工,另外它窖体的内部也用上了胶泥锤壁工艺。
第一步便是先把黄土和胶泥按照一定比例搅合均匀后,将其制作成胶泥钉和胶泥饼。
汉子们再按照韩彻的要求,把制作好的胶泥钉钉进窖壁提前挖凿出来的眼孔里,接着把胶泥饼摔到上面,使其跟胶泥钉相黏合后,便开始用木棍用力捶打。
这种防渗水窖,刺史府也新修建起来一个。
修建好后,刺史府便开始用上水窖里的蓄水。对韩彻来说,虽比不得南方等地方的泉水或井水,但清澈度其实也是可以了。但对于已经习惯了原来蓄水池那种水的府衙其他人来说,如这般清澈的水,那叫一个稀罕又欢喜。
柏州这地方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黄土和胶泥。整个制作过程也简单,只后面一步的捶打需要耗费的力气较大,以及时日较长。
可这些对于柏州的百姓,这些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他们不怕耗费时间,也从不会吝啬自己的力气,只要能让他们饮用上干净的清水,便是再辛苦都愿意去做的。
这段时间,柏州各地的百姓除了自觉自发的去参与坎儿井的修建,家中其他人也都跑去弄来黄土和胶泥在家里或农田择选地方,修建新的防渗水窖。
在有了陆续修建好的坎儿井和防渗水窖后,柏州今年各地的农作物生长情况,比之往年同时段也有了明显好转。
于是接下来的秋季税收中,柏州虽然还是没能完成朝廷年初定的预算,但情况比起往年好转许多,上级也终于没再派遣判官来柏州督促催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