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康熙登时沉默了许多。
汤斌此人,确实不尚浮华之道。南桥处,前来迎驾的官员尚不过一合之数。
下了船,康熙率先一步御马而上,年长些的胤礽胤禔二人落后半步分侍两侧,后面则跟着一众浩浩荡荡的金銮卫。一直到阊门,方才有仕人百姓闻讯而来,将两侧道路堵的水泄不通。康熙当即下令缓辔而行………
登城楼,游拙园,一直到晚间,帝驾方才驾临苏州府衙。
不同于拙政园的精致华美,眼前的府衙则是要古朴许多,乌棕色的大门隐隐透着暗沉,门前横挂着的牌匾之上,清正廉明四处大字也已然有些模糊不清,连门口伫立着的石狮子,这会儿都透着一股子陈旧之意。
环视了一众脸色青白不定的官员们,胤礽这会儿总算明白,方才听道汗阿玛突发奇想想要过来时,曹寅及一众大臣们缘何脸色会如此难看。反倒是汤斌本人,这会儿神色极是自然,好似半分影响都无,对身后一众下官的眉眼官司更是半分不理。
众人不由气了个倒仰。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还在后面,因着临时起意,衙中众人难免迎接的不够即时,康熙自诩胸怀宽广,自是不会在这方面斤斤计较。然而此刻府衙大门大开,前来迎得又何止府衙众人。看着眼前这老老少少,跪地密密麻麻少说有好几十口的一大家子人,饶是胤礽,心下都不由沉默了片刻。
自来新上任的外任官员,家贫无力购买宅院,居于府衙后宅的并非没有,然而像对方这般,已经到曾爷爷的年纪了,家中光儿子便有四人之多,子子孙孙更是数都数不过来。这么一大家子仍就这么挤在衙门中,简直是闻所未闻………
更何况,胤礽看了眼身后的汤家一众,的的却却称的上一句俭朴。尤其是身后一众女眷,皆是巾钗素衣,身上连半丝花饰都无,起身之际更是规规矩矩,除去必有的礼节,余下沉闷地倒更像是一出沉默的哑剧。
联想到一路走来,大街之上皆是布衣学子,凡夫走徒,连街上摆摊的小贩都瞧不到半个女子的身影。
从方才便感受到的违和之感此刻又不觉冒了头。
康熙素来不愿让人说道贪恋浮华,
便是瞧着不如人意了些,这会儿人既然来了便也没有抬脚就走的打算。突地多了这么些人,原本不算宽敞的府衙愈发显得逼仄了许多。
以汤夫人为首的几位女眷更是战战兢兢,吩咐下人备膳的声音都细弱蚊蝇,丝毫瞧不出一介巡抚夫人的风范……
落后半步跟在自家汗阿玛身侧,胤礽敏锐地察觉了身后一道略带审视的目光,方才微微转头,便见来人眼中突地多了些许不赞同。
饶是胤礽,这会儿都多了几分迷茫之色。
一路走来,一众素来缺乏锻炼的大人们这会儿自是累的不轻。
好在后衙虽算不上大,待客的厢房却是全乎的紧。汀兰甫一进来,便忙命人上上下下将屋子打理了一番。隐隐有些霉斑的桌子更是被擦了又擦,最后还想拿着丝帛将是彻底覆上,最后还是被胤礽抬手阻止了:“出门在外,孤还没那么娇气。”
饶是如此,汀兰眉毛自始至终都没松开过。
午膳前夕,机灵的小喜子已经打探回了消息:
“回殿下,奴才方才打听了,这汤大人啊,出身前朝名门之后,听闻平素再是重规矩不过,其母多年前更是殉节而去,乃极受赞扬的贞烈之人。且汤大人自上任以来便奉行俭朴之道,更是立社学,崇孝经,极重教化,明令妇女不可穿着奇异,不允妇女游观………”
“还有还有啊………方才奴才见那巡抚夫人实在有些额………”到底也是命妇,小家子气这话自是不明说的,小喜子下意识转了转口舌道:“汤大人素行节俭,早前听说其夫人节时多买了一只鸡都被对方狠骂了一通,更别提珍稀首饰了,寻常命妇闲时还能办个宴会,到了这汤府啊啧啧………”
“而且因着汤大人不喜,整个扬州官眷们出门行宴都少了许多。”毕竟是顶头上司夫人,若真办了宴,总不能独独把人给越了过去。若是人来了,你一个下属夫人把顶头上司家的女眷衬地跟个乡下土妞似的,那不擎等着得罪人了吗?
许是还没见过当官还能当成这样的,连小喜子这会儿都对这些人同情起来了。
这话一出,方才还觉得对方是个好官的汀兰当即皱了皱眉:“苏杭等地多以绵帛丝绸为业,时下贵族女子每每宴时争相攀比最是能引领风潮,引得众人争相效仿,工匠日益精进,某种程度上也算增加需求,于长远来说未必不是有益之举。汤大人这般实在太过了些。”
到底还是女孩子在这方面更敏锐一些,汀兰这一句正道出胤礽心下隐忧。
绵绸锦衣之乡,若时下均是一番简素之态,妇孺更是连出门的机会都嫌少有之。此地迟早会失去优势,汤大人此举,看似限制了上层人士的奢靡之举,然实际上富贵之人想玩儿什么没有,少了这一遭自然还有旁的所替。届时真正难过的只会是下层引以为生的职工绣娘们………
所谓凡事过犹不及便是于此。
想到方才所见这位大人的固执,胤礽不由揉了揉眉心。
“对了,爷……”小喜子小心翼翼地将随行带来的茶具拿出,边动手沏茶边小心道:“殿下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了,可是这位汤大人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