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缓缓点头,之前的章程确实有些太过于理想化。
在实操过程中,他也发现这个问题了。
杨沅的提议,正好可以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
赵瑗道:“如今朝廷和地方多有官员不认同朕的新政,如之奈何?”
杨沅听了不禁暗暗吐槽,这个皇帝不如鹅王厚道啊。
鹅王会主动帮我背黑锅,这个官家却是逼着我说得罪人的事儿。
你这是想逼我做你的孤臣啊!
这个皇帝太坏了!
杨沅就有点不情愿开口。
赵瑗眉头一挑,继续追问:“杨卿要朕养望,要朕开恩科以壮大台谏,之后呢?
执政官多有保守,朕如之奈何,嗯?”
杨沅无奈,只能答道:“阻碍新政者,可罢黜之。”
赵瑗道:“朕为天子,岂能凭一己喜恶,无罪加之?”
杨沅叹了口气,只好答道:“官家可教都察院去查。
懒政者、贪墨者、枉法者、结党营私者、擅专者、失误者、有悖礼法者,总有一款适合他……”
前边的话,杨沅奏对的还是挺正经的。
听到最后一句,赵瑗的唇角便忍不住抽搐了几下,才保持了他一贯端重的形象没有破功。
赵瑗看了看杨沅,满意地点头道:“杨卿在临安府做的很好,卿当继续努力,多做些政绩出来。
嗯……,争取在明年改元之前,便多做些政绩出来。
若有这种博望立功的机会时,朕也会想着给你的。”
杨沅一听这话就有点慌了,官家什么意思?
他不会是想把我弄进都察院,去替他给那些不听话的大臣们“量体裁衣”,来个“总有一款适合你”吧?”
杨沅赶紧推辞道:“官家,臣还年轻。”
“朕,等不了啦!”
“臣要养望啊。”
“朕养望就成,你有朕撑腰啊。”
“臣……资历太浅。”
“汤进之今年三十有八,已经位列宰执。你就不能比他更快一点儿?”
杨沅苦着脸儿道:“臣……尽力!”
……
“把人抬进去,好生藏好!”
辛弃疾替昏迷在院中的肥天禄检查了一番,便果断吩咐道:
“趁着市面上人还未走光,立即去买头羊回来,就在这院子里宰了,我要烤肉吃。”
羊本身就有腥膻的味道,在院子里一宰,又有了血腥之气,能够掩盖很多气味。
辛弃疾年方十五,小小年纪思虑便如此周详,已是极为难得了。
一个亲信家将低声道:“小官人,街上都在传,金国皇帝遇刺。
此人当日声称是邓州来的商贾。如今他却遍体刀伤,手中还执着利刃,恐怕……
小官人把他藏起来,一旦被搜出来,会连累咱们辛家的。”
“我知道。”辛弃疾脸色也很凝重。
他想了一想,又吩咐道:“你带两个人搬出去,住到街对面的客栈。
我这边若真出了事,你不要管,只要尽快赶回济南府,通知家中应变,去。”
听他如此吩咐,显然这人他无论如何都要救了。
那家将无奈,只得遵命而去,匆匆准备。
……
“元宜,你和广平王率铁骑赴蔡州,再分蔡州兵马,完宜自邓州攻襄阳,广平王自颖州攻庐州。”
号称被刺客刺伤的完颜亮神采奕奕地对耶律元宜和孔彦舟道。
耶律元宜是被肥天禄杀掉的耶律元适的弟弟。
耶律家族本是辽国将领,后来降金。
而广平王孔彦舟本是宋将,后来降金。
完颜亮为了篡位称帝,大杀完颜皇族,差点要把阿骨打和吴乞买的后人都给杀光了。
而外姓和降将对他的帝位威胁最小,反而受到了他的重用。
耶律元宜腰间缠着孝带,两眼有些红肿,杀气腾腾地对完颜亮道:“陛下放心,臣此去必攻破襄阳,大屠十日!”
“不不不。”
完颜亮连忙摆手:“元宜,你误会朕的意思了。
必要的姿态是要有的,但是我大金准备不足,后继乏力。
你纵然能够打下襄阳,我军也难以长驱直入。”
完颜亮目光深沉了一下,道:“况且,我金国内部不稳,不知多少人阳奉阴违,暗中图谋对付朕。
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国内不稳,朕如何能放开手脚,征服四夷。”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北宋宰相赵普给宋太宗上的奏章里的一句话。
完颜亮聪敏好学,汉文化功底尤其深厚,自然是知道这句话的,并且深以为然。
耶律元宜本以为此番领兵出征,能够大杀特杀,替胞兄报仇。
听了完颜亮这话,耶律元宜大失所望,不禁悲愤地道:“陛下,臣的胞兄被宋人刺客暗杀了呀。”
完颜亮冷笑道:“那些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现在还不好说呢。”
他负着手踱了几步,徐徐地道:“宋国自赵瑗登基,一改乃父风范。
呵呵,年轻人嘛,不吃朕一顿打,他怎么能知道痛呢?
不过,以朕观之,这赵瑗刚刚登基,他面临的内部麻烦,一点也不比朕少。
所以,他态度虽然强硬,不怕朕于蔡州耀兵,但你要说他现在就有意北伐,甚而派人刺杀朕……”
完颜亮摇了摇头:“不可能!”
确实不可能。
只是完颜亮完全没有想到,甫一交手,肥天禄就认出了“血浮屠”皇帝侍卫。
肥天禄从而立即判断出,和孔彦舟同行的两名金国贵人中,必有一人是金国皇帝。
因而甫一交手,肥天禄就换了行动目标,全力向他认定的“金国皇帝”耶律元适出手了。
这就导致完颜亮做出了误判:
既然刺客的目标是他,那么以宋人在金国的谍探力量,是不可能这么迅速查探到他动向的。
面对他一时兴起突然做出的微服出宫举动,宋国谍探更不可能有能力及时做出反应。
所以,他更倾向于刺客来自完颜雍或者固执地不肯离开上京的女真贵族们。
虽说现在验查尸体,已经证实那些死士更像是汉人,却也证明不了什么。
金国占据中原已经有三十年之久。
由于金人对汉文化的毫不排斥,甚至可以说是极度的崇拜和欢迎,他们同化……
或者说被汉人同化的速度太快了,如今金国各方势力治下,汉兵汉将汉人死士并不乏其人。
耶律元宜心中不满,但他也清楚完颜亮此人喜怒无常,生性嗜杀,万万不可触怒。
耶律元宜只好强忍悲愤道:“那么,陛下想要臣怎么做?”
完颜亮狡黠地道:“你们的声势一定要做足,要让所有人,包括我们金人,都认定朕此番要和宋国大打出手。
朕在燕京征调兵马,为你们筹措后续援军。”
耶律完宜听得有些困惑,完颜亮又说要和宋国作势,并不真打,又要征调援兵,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完颜亮不说,他自然也不敢问,只好答应下来。
完颜亮拍拍他的肩膀,慰勉道:“去吧,先为令兄操办丧事,然后调兵南下。”
耶律元宜抱拳答应一声,退下殿去。
完颜亮又对孔彦舟道:“广平王,你到了颖州便放出风声,诱导宋人遣使求和。
若宋人派出使者,你留大军与宋国继续对峙,你亲自领五千最精锐的骑兵,护送宋国使者来燕京。”
孔彦舟虽然一身横练功夫,长得也粗犷高大,却是一个心思极狡黠细腻的大盗。
听到这里,他已经大概明白了完颜亮的意图。
孔彦舟急忙抱拳道:“臣明白了。只是,若宋国拒绝遣使,而是调兵决战呢?
毕竟,宋国这位新天子,脾气秉性如何,我们大金还不太清楚。”
以前的孔彦舟不仅对大宋的山川地理十分熟悉,而且对于大宋的皇帝、宰执们也很了解,因此常能精准判断宋国意图。
可是现在新换上来的这位年轻天子,他就有些琢磨不透了。
完颜亮诡谲地笑道:“无妨,若宋人决意一战,那就和他们好好做上一场。
等朕给你消息后你再撤兵,撤返途中往山东走上一遭。”
已经有些金国权贵被迫从上京迁到山东了,他们对完颜亮当然是极其不满。
完颜亮不顾众多女真贵族们的反对执意迁都,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加强对中原的控制。
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为了摆脱和打击女真的旧势力,建立一个真正的帝制国家。
因为上京那边的女真贵族在地方上的影响太大了,势力盘根错节。
尤其是金国原本是部落制国家,在上京故地,曾经的部落长、如今的贵族们,对昔日的部落民依旧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这就严重削弱了金国皇帝的统治。
这些女真贵族激烈反对迁都的目的,当然也不是因为什么故土难离,而是不想自己的权力被削弱。
所以完颜亮和旧贵族的矛盾和博弈已经是日益激烈。
现在,完颜亮的耐心快耗尽了。
完颜亮对孔彦舟道:“至于燕京这边,你就不用担心了,朕自有后手。”
孔彦舟恭声应了声是。
完颜亮踌躇满志地道:“朕生平有三志,国家大事,皆我所出;
帅师伐远,执其君长而问罪于前;
无论亲疏,尽得天下绝色而妻之。”
如今朕想迁个都,都有人裒如充耳、万阻千推的。
哼!朕,等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