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迎上来的押船都头说道:“旨意在皇城使木恩手上,本官和木皇使分头行动,他去了班荆馆,伱们若是不信可以原地停船待命,等他前来。”
那押船的都头怎么会不信,没看见两岸都是骑兵吗?
至少六七十骑啊!
这要不是宫里下了旨意,谁敢调动这么多的骑兵,而且要拦外国使节的船。
那都头马上抱拳道:“卑职明白了。但卑职未获上命,亦未见圣旨,不能配合上官拿人,还祈见谅。”
杨沅满意地道:“无妨,你们把船横过来,堵住去路,你们的人不必动手。”
那位都头马上回头喝道:“听到上官吩咐了吗?把船横在河上!”
船体开始缓缓地横向移动起来。
后面船上,静海和尚一看前边的船开始打横,心知没有任何转寰余地了,马上下令道:“靠岸,立刻靠岸。”
随即,他对急急赶到身边的几个亲信低声道:“一会儿上了岸,我们夺马便走,沿着运河长堤逃向澉浦码头。”
陈力行冲到船边,望着岸上冲过来的骑兵大叫道:“倭人反了,快来拿人啊!”
然后他又很讲义气地把刀当胸一横,回身叫道:“于押班,快跳船啊,莫要纠缠了!”
陈力行说完,在几个倭人武士举着刀堪堪扑至他面前时,一个潇洒的后仰,很帅气地翻下了船去。
于吉光急了。
“我不会水啊!你那个杯!”
于吉光气急败坏地飙了句脏话,拔腿就往船舷边跑去。
几个日本武士前堵后追,于吉光情知一旦被他们截住,就是九死一生,所以卯足了气力,走位那叫一个风骚。
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愣是被于吉光毫发无损地冲到了一处船舷边。
杜让眉从船舱里不耐烦地走出来,一边擦着脸上的唇印,一边高声喝道:“出了什么事,船为什么停了?”
于吉光跳到船帮上,和陈力行一样很讲义气地对杜让眉喊道:“杜少卿,倭人反了,你快逃啊!”
说完,于吉光一捏鼻子,把眼一闭,直挺挺地就往船外跳去。
“刷!”
一道雪亮的刀光,掠过了于吉光刚刚站立之处,扫了个空。
“刷!”
又是一道雪亮的刀光,掠过了杜少卿的脖子,扫出了一腔子的红。
……
前方的船横过来的时候,跟在后面的倭国海船便主动向岸边靠了过去。
静海和尚若是不靠岸,拦截他的人一时半晌未必能攻上船来。
但那没有什么意义,这里是大宋的地盘,拖的越久,对他越不利。
他必须得主动靠岸,趁着目前只有这些骑兵,迅速夺取马匹。
只要有五六匹马,就够他和他的心腹逃走之用了。
倭人的船甫一靠岸,“御前弓马子弟所”的骑兵就来了一个冲锋。
“御前弓马子弟所”本就是培养基层军官的地方。
这些骑兵里头,还有不少人是上次跟着杨沅一起出海作战过的。
军人的成熟,只需要一战。
现在,在战斗经验、战斗意志、战斗意识方面,他们都已是“御前弓马子弟所”里的佼佼者。
也正是因为他们最为出色,刘商秋对他们考测之后,才把他们编入了马军。
他们挥舞着马刀,挺举着长矛,利用岸边滩涂平地的优势,对下了船的倭人展开了一波波的冲锋。
如果让倭国忍者行刺暗杀、潜行迷踪、猝然偷袭,那他们都是行家里手。
但是在如此开阔的地方,让他们和一群军中精锐正面列阵厮杀,那就有点太欺负人了。
面前这支“御前弓马子弟所”的骑兵精锐,虽然比不上“背嵬军”中的兵王如宋老爹、计老伯他们,可也不是寻常之辈。
实际上大宋的正规军,战斗力一直就不弱。
否则,在本来的历史上,金帝完颜亮南侵时,两淮宋军节节败退,金军如入无人之境。
可是金军杀到采石矶时,去前线犒师劳军的大宋文官虞允文,匆匆聚合了散落沿江各处、无所统辖的溃兵。
这些溃兵不过一万八千人,就和十五万金军决战于采石矶,结果杀得金军大败,完颜亮落荒而逃。
如果宋军士卒没有战斗力,你让虞允文拿什么赢?
大宋一直是弱在上层,弱在指挥军队的一些人,尤其是庙堂上的一些人。
静海和尚失算了。
驻京卫戍部队本就是大宋的精锐,“御前弓马子弟所”的士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倭人想杀人夺马的想法一时竟不得施展。
刘商秋策马提枪,率领骑卒一次次冲锋,仅四个回合,他一人就挑杀了七人,登时兴奋的血脉贲张。
杨沅让开道船横在运河上,把去路堵住之后,便飞身上岸,加入了战团。
杨沅此时没有骑马,但他步战时比之骑在马上的刘商秋,竟似还要凶猛几分。
杨沅杀入敌群,一时刀光霍霍,飞沙滚滚。
待他从飞沙走石的一团尘雾中冲出去,后边随着尘埃落下的,便是六七个身体僵硬的倭人身体。
刘商秋在马上看见,不由得大惊失色:“二郎非人哉!”
刘商秋的四姐夫也是一员悍将,手中一口大刀甚是凶猛。
但是以刘商秋看来,如果让他四姐夫和此刻的杨沅较量起来,哪怕杨沅步战会吃点亏,最后赢的也会是二郎。
杨沅看到了静海和尚,毕竟静海和尚那一身黑色的僧衣挺乍眼的。
杨沅没想留他活口,刚刚激战之中,他已经杀了吉田政厅官,这个静海和尚也可以去死了。
静海和尚并不知道“杨三元”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他是朝廷中人,而且静海和尚即便被抓,也未必会提起博多之乱。
但,世间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有这个消除隐患的机会,杨沅实在没有必要留下这个漏洞。
况且,静海和尚不知道行刺的详细情况,他的用处还不如那些幸存的忍者。
静海和尚在几名心腹的帮助下,终于争得了一匹军马。
他挣扎着爬上马背,一抖缰绳便要落荒而逃。
杨沅一个“八步赶蝉”疾追上去,奋力将手中刀向前一掷。
“噗!”钢刀自静海和尚后胸扎入,透胸而出。
静海和尚瞪大了眼睛,缓缓地栽下马去。
在他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一刹,他的脑海中只闪着一个念头:“我的‘大山寺’,还能重建起来吗?”
……
运河岸边,数十骑快马奔驰而来,所过之处,地上的烟尘溅起一条蜿蜒的土龙。
杨沅向率队赶来的木恩等人看了一眼,双手拢起大喇叭,对着刘商秋叫道:“青阳兄,留活口啊!”
刘商秋正要一枪捅进一个倭国武士的心口,听到这句话,枪尖下意识地一歪,刺进那人肋下,然后一枪把他挑翻在地。
刘商秋提枪在手,单手勒缰,冲着杨沅翻了一个比女人还要俏上几分的白眼儿。
就数你杀的多,你还说我!
光着膀子的陈力行站在运河边儿上,倭人已经不成威胁了,他放心地拧着衣服。
不远处水面上一个暗涡忽然哗啦一声,把一个卷进水底暗流的人推上了水面。
陈力行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就见那人腹大如鼓,四仰八岔地飘在水面上,赫然正是于吉光。
陈力行赶紧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游过去把死猪一般的于吉光拖到岸边。
陈力行往于吉光肚子上用力一按,一道水柱就从于吉光嘴里喷了出来。
意识不清的于吉光刚刚喘过一口气儿来,便又执着地骂了一句:“你那个杯!”
……
木恩、杨沅、刘商秋,一起站到了福宁殿的寝殿上。
隔着一道帘笼,皇后吴氏坐在椅上。
韦太后是个老人家了,一直陪着赵构,精力早已不济。
自己尚在病中的吴皇后,便劝说太后暂且回去歇息,由她守在这里。
好在刘婉容被接回宫了,有她帮着吴皇后照应官家,吴皇后才轻松了一些。
木恩微微拱斤道:“皇后,官家如今情形可还好么?”
他们从运河边押了倭人活口回来,官家依旧未醒,木恩自然忧心忡忡。
吴皇后道:“刚刚御医诊视过了,说是官家情形尚好,只是想来……因为伤在肺腑的缘故,常感心促气短,萎靡嗜睡……”
吴皇后轻轻叹息一声,问道:“倭国使节可已截下?”
木恩沉声道:“娘娘,臣以为,倭国使者大有可疑!”
他把杨沅和刘商秋带兵拦截,倭国使船一见宋军拦路,立即杀死“送伴使”杜让眉,逼的副使于吉光跳水险些淹死,最终在杨沅和刘商秋攻击之下宁死不降的经过说了一遍。
木恩道:“种种迹象表明,这些倭人与香积寺的刺客之间,必然有着重大关联。
臣等抓获了一些活口,回禀娘娘之后,臣便立即提审。”
正用湿巾为赵构轻拭额头油汗的刘婉容听到这里,不禁满心欢喜。
自家兄弟有出息,她这做姐姐的当然开心。
还有杨沅,有了这桩大功劳,应该能官复原职了吧?
吴皇后道:“木卿速去提审嫌犯,本宫要尽快知道真相。”
“臣遵旨!”木恩答应一声,急急退去。
吴皇后从珠帘后又看了杨沅一眼,语气温和了许多:“杨卿,倭人的可疑是你发现的,又是你和刘卿拦下了他们,这份功劳,本宫记下了。”
杨沅正在偷偷观察福宁殿,他想“将军”,对这里多一分了解,便多一分把握。
木恩退下时,他才收回了心神,依旧一副恭敬垂首,聆听皇后宝训的模样。
杨沅欠身道:“这是臣份内之事,臣自该殚精竭虑。”
吴皇后点点头,问道:“杨卿如今在枢密院官居何职啊?”
刘商秋一听,登时两眼一亮,赶紧抢答道:“回娘娘,杨沅现为枢密院‘准备听候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