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担待,蕴含多少心酸劳累?
个中苦楚,只有当年那个一直咬牙坚持的男人知道。
黝黑的皮肤,布满茧子的干裂手掌,怎么都遮不住的沧桑,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九略带赞赏道:“出身微末,却能秉承知识改变命运的信念,从你有这份格局开始,就注定了今天的成功。弟弟妹妹呢?都接来城里没有。”
孙队长摇摇头:“他们过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地日子,不愿来城里。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怕给我添麻烦。这个,我不强求。但是侄子侄女们,我都给接来镇上读书了。”
束芯几人默默听着,神情有些复杂。
陈九赞同道:“孩子们拥有无限未来,不该枯守二亩良田,这事儿你做得没毛病。”
男人的声音越发低沉,头也埋得更低。
“我不想他们成为父辈那样固执的人,这辈子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直至老死。他们当然可以选择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的平凡生活。但前提是,得先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广袤、美好,然后再遵从本心想法,决定是否甘愿放弃,回归山野。”
“抬起头,看着我。”
少年的嗓音里,蕴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男人缓缓抬头,眼眶有些发红。
陈九望着他,平静道:“将心比心,才是佛心。这世上,不止你一家饱经风霜、历经艰难,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可怜人。你算幸运的,至少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可以说是小圆满。”
“今天,如果我不在这里呢?你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会给那两个孩子、会给那个妇人,带来怎样巨大的心理阴影么?你记好一句话,生而为人,既有所为,亦有所不为。趋炎附势、投机钻营,从来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我希望将来的日子里,你如果再碰到这种事,先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假使别人用这种方式对付你,对付你的家人,对付你的挚爱,你会怎么样?卑微时,要把自己当人。风光时,要把别人当人。”
男人再次低下头,紧咬牙关抑制住心间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道:“我,会记住的。”
陈九这话既是说给男人听,也是说给另外几人听。
当然,陈庭除外,这小子在他的判断里,属于没救的那一类。
少年挥挥手,轻声道:“都去吧。”
陈庭点头哈腰道了声九少爷再见,然后比谁溜得都快。
孙队长重重点头,毅然转身离去。
之前男人确实没想到,今天这事儿能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可少年刚才那番话,却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会,喝两杯。
顺便再问问自己。
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让自己都心生厌恶。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因为品尝到权利的甜头而飘飘欲仙,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我从苦难中走来,最终却选择给他人带来苦难,呵,笑话。
——
霞姐扶起地上的寒露,走到少年身边告辞离开。
这姑娘大概是被今天的一波三折吓傻了,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说,就支支吾吾、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对不起。
陈九也没当回事。
寒露这种姑娘在她看来,确实跟傻子没啥区别,那个霞姐倒有点儿意思。
念及于此,满脸犹豫之色的霞姐终于鼓足勇气,恰巧在此时开口搭话道:“很难想象,如您这般高居云端的大人物,会如此温和内敛,愿意跟我们这种人讲道理。大概和您小时候在农村历练过有关?”
陈九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算历练吧,被逼无奈而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呢,我倒蛮怀念那些年的苦日子。嗨,我这人有些贱骨头,总觉得宝剑锋从磨砺出,不多吃点苦头,不足以成事。哈哈哈,老古板思想。”
“扑哧……”
束芯与霞姐不禁莞尔,又立马收敛起笑意。
人家当然能自嘲是贱骨头,可你这跟着笑就不礼貌了呀。
霞姐想了想,胆大包天的伸出手掌,大方一笑道:“洪霞,很高兴认识您。我为先前对平芝女士的不礼貌,而感到万分抱歉,希望您能代为转达。这不是因为您的身份,而是源于您先前的那番话,让我感触良多。说来惭愧,我也是个穷丫头出身,年纪轻轻进了城,十分向往世间繁华,从此一门心思往上爬。直到如今,呵呵,自己看着自己,都有些陌生。”
陈九没有丝毫犹豫,握住她的手微笑道:“你好,陈九。我懂,你放心,歉意一定会带到。”
“多谢。那就此别过,望有缘再会。”
霞姐走的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结交的心思她当然有,但也仅仅是想想。
她相信只要自己今天开口,一定能要到陈九的联系方式,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做人呐,得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