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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中取栗(旺渊cb向)(1 / 1)

火不知是从何处燃起的,依稀记得为一盏被碰倒的油灯,彼时李火旺正端着个茶杯,疯疯癫癫地逼问玄牝的下落,未能察觉此处异常。李岁懂事地扶起灯盏,又拾回灯草,才发现泼溅的热油似乎更加要紧。她急忙卷起触手去捧,火焰却顺势滚上了她的身体。她尖叫一声,喊了几声爹,试图唤回李火旺的神智。李火旺却仿佛没听见,径直坐下,自言自语片刻,忽然对着那杯水怒吼起来:“季灾!你给我滚出来啊!”

李岁吓了一跳,立即噤声。但她知道爹刚刚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正如当初自己失去大娘,因此委屈只是一闪而逝,便熟练地躲回了李火旺的身体。可她又怕那火烧着自己爹,又从肚子里伸出两颗眼球,四处张望着。但见灯芯噼啪间,原本微弱的火势野草般疯长,顷刻便将四周烧成一片火海。而李火旺端坐在幔帐之中,本该水火不侵的袍子竟被烧去一角,火舌肆意地舔舐起他的肌肤,李岁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触手去拍那火苗,半是害怕,半是心疼,“爹,有火,有火。”

和尚也忧心忡忡地念起阿弥陀佛,“道士,杯水难救一车之薪,你先逃命去吧。”见李火旺仍旧对着那杯水念念叨叨,颇有当初犯病的意味,复劝道:“道士,死了的人已经死了,你只有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

李火旺充耳不闻,兀自盯着杯中倒影,语气却软和了不少,“季灾,我不骂你了,我真有事要问你,十万火急的事。”

那倒影似乎动了一动,原来是幻觉红中凑到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小火旺,别发癫了,你烧死了谁来救诸葛渊?”

说到最后三字时,他蓦地拔高了声音,捏着嗓子喊道:“来!诸葛兄,咱们兄弟结义!我李火旺在此发誓!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诸葛渊复活!啊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果然招致了不满,李火旺终于抬头,剜过一记眼刀,警告之意几乎能将人割成碎片。不知是害怕还是故意,幻觉红中立即往后缩了一缩。尽管没有脸皮,可李火旺就是觉得他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欠揍,心头无名火顿生。

“别他妈给我提诸葛渊!皮子又痒了是吧?”

“我的脸皮不是被老大你剥了吗?怎么会痒呢?红中老大,不会是你手痒了吧?你想打我直接上手不就好,还找什么借口?呐呐,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幻觉红中双手捂脸,开始呜呜哭,肩膀随之一耸一耸地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尚不忍心道:“他也是关心你,你又何必……”

李火旺只是冷眼看着,并未接话。果然,不过两息,幻觉红中又松了手,笑嘻嘻道:“我说老大,你真要把自己烧了?那什么季灾不就是你变的?你不了解别人,你还不知道自己啊?你在这儿发癫,那小子指不定也在哪儿五迷三道呢……”

眼见李火旺脸色明显一沉,和尚忙打圆场:“道士,你衣服烧起来了。”

李火旺顺着他视线望去,双眼一亮——玄牝的红袍子能防火,怎么会被点着?这,这是一件假货?他抓着余烬未灭的衣摆欣喜若狂,放声大笑:“季灾!季灾!你他妈给我出来!玄牝到底藏哪儿去了?我就知道他在骗我!呵呵!我就知道他!他就是怕我找他算账!”

跃跃火光中,杯中倒影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

李火旺努力压抑着胸中怒火,尽量显得心平气和:“你不知道?你不是司命?玄牝的能力不是你给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季灾坦然重复:“我的确不知道。”

李火旺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你告诉我他到底死了还是活着,这总该可以?”

季灾沉默片刻,说:“我只是掌管迷惘,不是掌管死亡。我很忙,你还有事?”

李火旺内心的小火苗蹭地一下又燃起来,“你到底在忙什么!你知不知道玄牝死了!监天司的几大最强战力都死了!”

季灾叹了口气,正欲说话,忽地不知想起来什么,瞳孔猛地一缩,眼中迷惘散尽,化为……痛楚?

李火旺瞧得真切,愣了愣,急忙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些什么?”

“你别问,我不能说。”

听他这不知道,那不能说,李火旺勃然大怒,一拳砸在床板上,咬着牙道:“别他妈给我废话,怎么对付石渎我都不指望你了。玄牝是死是活,给我个准话!”

他没控制住力度,杯中水尽数荡出,还未来得及洒落,便在空中化成一阵白烟。

“活着吗?或许吧……也可能是死了……”

季灾的声音在白烟中飘摇消散,却如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李火旺内心的怒火。他猛地站起,脱下身上厚重的红袍子,一把丢进火里。一番添柴加薪下来,火势更加猖狂,火苗一跃三丈高,吞没了幸存的房梁。一波波热浪打得李火旺满头大汗,面色通红。他揩了一把汗,这才听到李岁在喊疼,愧疚地摸着肚子安抚道:“岁岁,你乖,你别出来,我们就走。”

李火旺正准备冲出火海,恍惚间看见有人影摇曳着身姿走来,似乎是件红袍——玄牝的红袍!他瞪大了双眼,可剥落的星子已经串成一张帘子,隔绝了李火旺的视线。

他目所能及处都是火,火焰燃烧到极致,迸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于是那血袍渐渐褪成了件素衫。李火旺也就看清了,从火中走出的并非大梁的司天监玄牝,而是大齐的说书人诸葛渊。

这岂非更令他疯狂?

“诸葛渊!”他不敢置信的望着来人,喉头涌出千言万语,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火中俊朗的青年却是不紧不慢抬起手,朝他施施然一拜,笑着道:“李兄,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否?”

这云淡风轻的态度,仿佛是当年佛骨寺一别,二人不知何处又重逢,他们之间没有隔着生与死,更没有隔着种种愧疚和欺骗。

李火旺瞬间红了眼,他颤抖着嗓子,不敢置信地又喊了一声诸葛渊。

诸葛渊应道小生在,李火旺却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火海里,抱着头痛苦地喃喃:“不……不……你是假的……诸葛渊已经死了……”

“李兄,你在说什么?你可是身体不适?”诸葛渊耳朵一动,面露诧异。

他缓步上前,却被李火旺制止了:“你别过来!”

他死死盯着火中故人,双眼通红,目眦尽裂,几乎流下两行血泪。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是!假!的!”

然而这个诸葛渊并不像之前几次修出的诸葛渊,会受他心素身份的影响,因其信念动摇而消失。相反,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他面前,弯下腰,伸手覆上他额头,温声相询:“李兄,你可是头疼?还是黑太岁失效了?”

李岁闻言,从李火旺的袖子里钻出来,勾住诸葛渊的袖子摇了摇,委屈道:“我在这里。”

诸葛渊吃了一惊,“李兄,这黑太岁已经成精了?”

李岁索性从李火旺的身体里流出来,她认得这个书生,那时她还住在爹的肚子里,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忽然消失了。爹开始对着空中喊什么诸葛兄,对那个看不见的诸葛兄言听计从,同那个摸不着的诸葛兄言笑晏晏。

再后来爹得到了那把脊梁剑,她因为吃着爹的肉长大,变成了心素,还帮爹修真过诸葛渊。

奇怪的是,这个诸葛渊却似不认识她。

李岁拍落诸葛渊的手,挡在李火旺面前,警惕道:“你离我爹远一点!”

她举着两颗眼珠子,一上一下地跳跃着,将眼前人从头到脚打量,却看不出什么破绽。

“你到底是不是诸葛渊?”李岁凶巴巴地盘问。

诸葛渊哗地展开折扇,“天生我才”四个大字呈现在李岁的面前。他摇着扇子反问:“小生倘若不是诸葛渊,小生又能是谁?”

李岁斩钉截铁道:“你是我爹修真出来的诸葛渊,是假的诸葛渊。”

诸葛渊不由失笑,“小生不才,也是一个心蟠。李兄虽为心素,修真心蟠谈何容易?李兄,你先随我离开此处,待出去后我再同你解释。”

李火旺乱糟糟的思绪终于理出个线头。他每每修真诸葛渊都要付出惨重代价,可这回他分明没用修真的能力,而这个诸葛渊竟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

难道他真是诸葛渊?

李火旺迷茫地抬起头,望向眼前人。

白衣书生如记忆中折扇轻摇,谈笑风生,一派从容,光是远远瞧着,便令自己感到心安。

这是诸葛渊,货真价实的诸葛渊,无论生前身后,都能让他得片刻喘息的诸葛渊。

火不知几时灭了,李火旺后知后觉地感到困惑,到底怎么回事?

季灾复活了诸葛渊?

不可能,他那个废物,没这本事。

那会是谁?谁有这能力?

三清?还是魁儡?

他们为什么要复活诸葛渊?

李火旺又迷惘了。

忽然,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悄无声息地冒头——诸葛渊根本没死,之前的一切都是坐忘道的阴谋!

否则就是,面前这人是坐忘道!这根本就是骰子的阴谋!

李火旺的眼神一下冷了,“你到底是谁?”

诸葛渊不解道:“李兄,你这话,小生怎么听不太懂?”

李火旺冷冷道:“你就是骰子留的后手吧?”

诸葛渊“哧”的一笑,以扇掩面,“李兄,莫非,你怀疑小生我是坐忘道?”

“你错了。”他说着,从地上站起。

诸葛渊好脾气地请教:“敢问李兄,小生错在何处?”

幻觉红中也走上前,绕着诸葛渊走了两圈,和李火旺异口同声道:“你错就错在不该假扮诸葛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诸葛渊似乎扫了一眼幻觉红中。后者如一只炸毛的猫,猛地跳回李火旺身边,咬着他耳朵说:“老大,不对啊,这个诸葛渊不对劲……”

他翻来覆去,念着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火旺皱了皱眉,叫回李岁,继续说:“诸葛渊是我亲手掐死的,他的脊梁剑还在我手里。诸葛兄对我固然重要,但骰子,你假扮他就没意思了吧。”

“不是,李兄,你容我想一想。”

诸葛渊“啪”地合上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额头,锁眉沉思,“不对……虚年……难道……”

他似乎是想通了某个关窍,猛地抬起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李兄,未知你在此间度过了多少年岁?”

这回换成李火旺听不懂了,“什么多少年岁?”

诸葛渊道:“自你来杏岛,大抵过去了多少日子?”

李火旺下意识便答道:“有两年吧。”

话音落,他又警惕道:“你想说什么?”

诸葛渊叹了口气,“李兄,的确是小生错了。”

他神态认真,咬着这个“错”字时,李火旺胸膛猛地一抽,好似被火苗灼了一下,紧接着痛意便蹿遍了四肢五骸,竟较他剥皮剖腹,置润五行时还要难以忍耐。

李火旺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说书人张张合合的嘴里就会吐出“以死谢罪”之类的话,仿佛下一秒眼前人就会消散在火焰当中。而自己哪怕竭尽全力,仍旧无济于事。

他什么都留不下,留不下他的人,更留不下他想活的心。

“别说了!”李火旺痛苦地抱住头,“别说了!”

诸葛渊愕然,不知触了他什么逆鳞,愣了半响,却只能呆呆地喊一声“李兄……”

两字脱口,他忽然意识到,相较于竹屋下棋谈心,李火旺已然添了些不堪回首的经历,一如那邪祟所说的修真,又如他所谓的掐死自己,再如他口中骰子的阴谋。

这些幻象,对于自己,或许不过浮生一梦,对于天生迷惘的心素,却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嘴巴张了又合,闭了又开,始终发不出一个音节。

说书人本该舌灿莲花的,然此时无声,更胜有声。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李兄,是我来迟了。”

“我原来以为两天并不碍事,却忘了虚年食岁,外间一日,此间一年。幻境当中险象环生,让你受苦了。”

“李兄,你在此经历了些什么幻象?不必害怕,无论是什么,那些都是假的。”

“李兄,你所说的我死了,黑太岁说的修真又是怎么回事?”

“李兄……”

诸葛渊喋喋不休时,幻觉红中也忽然一拍脑瓜子,乐道:“老大!我知道了!他看了我!刚刚他看了我!”

李火旺心头一跳,目光落到和尚身上。和尚点了点头,担忧道:“道士,这位诸葛先生,好似真的可以看见我们,方才他进来之时,目光似乎在我身上有所停留。”

刺啦一声,李火旺的紫穗剑瞬间撞过诸葛渊的折扇。后者侧身躲开这一击,便袖了手,立在原地,任凭李火旺用剑指着他脖子。

“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诸葛渊?”

诸葛渊苦笑道:“李兄,小生是诸葛渊,之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倘若李兄仍旧不放心,可以验一验小生的身份。”

李火旺下意识要追问,吞了吞口水,才道:“怎么验?”

幻觉红中欢喜地拍着手道:“老大,快撕开他脸皮看看有几层!什么坐忘道,连老大你也看不出来,不应该啊!”

诸葛渊仿佛听见了幻觉红中的提议,也笑着道:“李兄若是怀疑小生为坐忘道,何妨划开小生的脸,数数有几层脸皮。”

但他的笑同红中天差地别,有如清风过山岗,明月照九州,令人胸头块垒一荡而空。

李火旺被这笑迷了眼,竟生出自己身处西海杏岛的错觉,如此一来,握剑的手便不太稳了。

幻觉红中急道:“红中老大,色令智昏啊!你别被骗了,这坐忘道穿诸葛渊的衣服,就是为了取信于你啊!难不成你忘了,幻觉诸葛渊是怎么骗你的?”

他说着,站到诸葛渊身旁,与其并肩而立,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袖子,拱起手朝李火旺拜了一拜,语调古怪地唱道:“李兄,珍重……”

最简单的四个字,却唤醒了最深处的痛与苦,李火旺一张脸有如太阳西沉,黑得吓人。

和尚急忙道:“道士还没好,你别往他伤口上撒盐。”

却已经迟了,李火旺额上青筋暴起,一把扣住幻觉红中肩膀,将其摔到地上,不待他反应,一把剑已从天而降,刺穿了他的喉咙。

鲜血汩汩流了一地,红赤赤的脸痛到扭曲变形,被修真的坐忘道却仍旧桀桀笑着,一边往外呕血,一边嘶哑着喉咙喊道:“咳咳……红中老大,我都是好心啊……咳咳……你怎么不信我呢……”

“我让你说!我让你说!”李火旺暴怒之下,抽出紫穗剑,照着红中的肚子就是几剑。

他甚至顾不得面前的诸葛渊究竟是真是假,直接掏出刑具包,用脚踩着红中的手脚,将他钉成个大字型。

极端的痛楚之下,连蜷缩都成了一种奢望。红中忍不住用气音求饶:“红中老大……我错啦……开个玩笑嘛……咳咳……你们兄弟重逢的大好日子……咳咳……这都要和我计较?”

诸葛渊看着满脸血污的李火旺,眉头一皱,欲言又止,最终叹道:“李兄,小生虽不知那四字代表了什么,但你先别急,你先随我出去。”

李火旺猛地回过头,眼神锐利如针,“你看得见他们?”

诸葛渊以折扇指向和尚和彭龙腾,道:“如果你是说这几位,那小生的确看得见。”

李火旺冷笑道:“别装了,诸葛渊怎么可能看得见?这都是心素的幻觉!”

诸葛渊摇头道:“许是在这幻境当中的缘故,李兄,你先随我出去罢。”

李火旺面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并未接话。

诸葛渊便又叹了口气,“李兄,你既不愿验我身份,这样如何,我将空门留给你,若是我有二心,你便直接杀了我。但当下之急,是离开此处。出去之后,你自然会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论真假,这毕竟是诸葛渊。一瞧见他,李火旺内心的怒气便不自觉消散了。

他收了剑,默默跟在他身后。二人顺着大火后的残迹往外走,诸葛渊拉开两扇木门,外间早已天亮了,白光刺眼得紧。李火旺猛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只看见诸葛渊的背影一闪而逝,消失不见。他一下慌了神,慌忙跟出去,脚落到地上,四周景色却倏然一边,成了绿莹莹的小竹楼。

西海杏岛?空间传送?诸葛渊也会空间传送?还是他是玄牝假扮的?知道自己要和他算总账,于是假扮诸葛渊来骗他感情?

李火旺茫然失措,张皇四顾,见诸葛渊站在一张竹制的桌子前看他,良久,意味深长道:“李兄,如今你总该相信,小生是诸葛渊了。”

他拿起折扇,指向他身后,道:“李兄请看,这是由虚年制成的画卷,大前夜坐忘道同监天司夜袭,事急从权,小生只好将你藏于此画卷当中,本该解决完事情就将他放出,却未想到有几分棘手,待完事,李兄已经走向虚年的幻境深处了。”

李火旺转过身,背后果真是一堵墙,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中一头年兽一样的东西跃然纸上。

李火旺怔怔地望着那张纸。

他自然知道虚年是什么,让他震惊的是诸葛渊所说的话。

难道自己在大梁、大齐、大黎那些经历全都是假的?

诸葛渊并没有死?玄牝也没有死?那于儿神呢?法教呢?

疑团如云,李火旺不假思索,以剑剖开肚子,感受到热血如注,痛意如潮,席卷全身,他却终于安了心。

是真的,这他妈都是真的!

他们还没出杏岛,诸葛渊并没有死,大梁也还在!

想通一切,李火旺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笑着笑着,双颊却滑出两行热泪,也不知是喜是悲。

“诸葛兄,你没死……你没死啊……”

看着他近乎疯狂的举动,诸葛渊默然无语,上前一步,替人止了血。

李火旺却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肩头,忍不住放声大哭。

竹楼有两层,李火旺的房间在楼上。房间外面是一条走廊,房门正对着竹林。诸葛渊平素无事,便喜欢坐在廊下,看白云出岫,倦鸟归林。

恰如此刻,李火旺一拉开门,眼睛就抓得一片白衣。廊下的灯忽明忽灭,映得阴影中的人若隐若现,但李火旺还是真切地瞧见了书生嘴角的笑意。

“李兄也睡不着,起床观星?还是伤口发痛,可要用药?”

“做了个梦,噩梦,就醒了。”

李火旺走过去,长臂一揽,将人圈入怀。诸葛渊微感诧异,但他知道这位好友在幻境中留下了些心结,因此一改往日喋喋不休的习惯,做起了听书人。不过今夜,他听的并非蝉鸣或鸟啼,而是李火旺的心跳声。

诸葛渊将耳朵贴在他胸膛上,与他血脉相连,顿时彼此的一呼一吸都变得清晰可闻,他甚至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红中老大,这个诸葛渊是假的。”

假的么?或许罢。

这世间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何况对于心素,天生迷惘缠身,正是难得糊涂啊。

晨露未曦,薄雾穿林,初秋的风尚带着几分躁意,猛地窜进衣领,竟也不觉得冷,只是引起的动静委实不小,好似什么野兽闯出山林,惊得诸葛渊药锄一歪,几乎砸落在脚背。

他回头一扫,见背后空空如也,唯花与草与树而已,心下复安。自夫子出山入仕,自己守在这九嶷山中,读书采药,也不知多少年岁,许是孤寂久了,竟开始疑神疑鬼。

诸葛渊自嘲一番,便又挥动锄头,继续挖那株半人高的霸王鞭。这种植物全株带毒,若是不小心入口,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危及人命。但若捣汁外搽,却为祛风解毒、杀虫止痒的良药。山中多蚊虫,他既然遇着了,自然要移载后院,随用随取,随取随用。

他耗费好一番功夫,才将根系全然挖出。此刻天上已是乌云密布,林间狂风乱作,分树叶,伏乱草,一派山雨欲来之势。

怪哉,今早出门看了天象,没说有暴雨啊。诸葛渊摇了摇头,迅速捧湿泥巴将裸露的根系包了,放进背篓,悠悠往回行去。

虽然没带雨具,他却是半点不着急,途中还不忘背医药典籍。正念到“众脉不见,众凶弗闻。外内相得,无以形先,可玩往来,乃施于人。”,猝不防被一团猩红撞入怀,篓中草药撒了满地。

诸葛渊背上吃痛,诶呀一声,定睛一看,见是个浑身血污的怪物,心下骇然,右手下意识掐诀。那怪物抬起头,粘着树叶的头发自然分开,露出一双写满惊恐的眼睛,好似只受人猎杀、慌不择路的小狗。他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这哪里是什么怪物,头发底下掩的确切是张人脸,虽然血迹斑斑,但五官带着青涩,显然还是个少年。

诸葛渊五指一展,隐去法诀,顺势去扶他,关切道:“这位兄台,你……可是有人在追你?”

似乎是为印证这句明知故问,他的话音刚点地,又闻树枝晃动,凌乱的步伐声夹杂着人语逼近。“别让这小子逃了。”“他受伤了,跑不远的。”“还不快追!失了心素,如何向师父交代?”那少年浑身一抖,胡乱推开他就要继续往前跑。诸葛渊心念电转,松松握住他手腕,“这位兄台,请随我来。”?那少年却看也不看诸葛渊一眼,暴躁地甩着右臂,倔强地要朝林子里钻。然诸葛渊的手掌有如钢铁将他牢牢拴住,令其不得移动半寸。少年终于转过头来,望着相连的手腕,气得龇牙咧嘴,野兽一般向他咬去。

诸葛渊一手拎起他衣领,解释道:“兄台放心,小生没有恶意。小生诸葛渊,就住在这九嶷山中,虽不知你遭遇了什么事,追你的又是什么人,但相逢是缘,既然遇你有难,自当帮上一帮。”不顾那少年作何反应,直接拉着他转进一条羊肠小道。

二人兜兜转转,踏着五行方位,以为最多两盏茶功夫就能甩开追兵,哪成想身后几人好似也通奇门遁甲,竟然如影随形,始终跟在屁股后面。诸葛渊瞧了眼天色,双眉一拧,矮身藏进个山洞。那少年却杵在洞口,摁着石头不肯挪步。诸葛渊无奈道:“兄台,倘若我存了害你之心,还会带你绕这么些路?”

那少年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诸葛渊拷在他腕上的手,眼底敌意未减分毫。诸葛渊无奈至极,叹了口气,松开桎梏,“暴雨将至,兄台先进来避一避罢。”

少年犹豫片刻,似乎是察觉诸葛渊并无恶意,终于跟走进山洞,同时两条碗口粗的银色大蟒自黑暗中游出,吓得少年连连往后退,正好撞在一块凸出的石壁上。他吃痛闷哼,下一秒便被诸葛渊拉入怀,“兄台别怕,这是夫子养的小宠物,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不伤人的。”

不多时,大雨倾盆倒下,唰唰声中,七八个青衣道士手提铁剑、骂骂咧咧地逼近洞口。不知是为了躲雨,还是已经发现了他俩。雨帘外的青影逐渐分明,那少年似乎害怕到了极点,身子筛糠般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痉挛得久了,竟然两眼一闭,昏死过去。诸葛渊扶住他脑袋,靠在自己肩头,心道也好,免得他动静太大,引起注意。届时自己所学的几招半式,能否敌过这几个道人?若是敌不过,最多身死道消,可怜这少年又要落入虎口,遭受非人折磨。

想到他那双眼睛里的脆弱与警戒,诸葛渊心头便又软又酸,如何也弃他不得。他既下定决心,便不再胡思乱想,凝神去观战局,但见洞外两条大蛇已冒雨立起两人高,咝咝吐着猩红的信子,吓得几个道人连退数步,横剑立于胸前。为首者喝道:“孽畜!还不给你道爷让路!”一条蟒蛇张开血盆大口,横尾一扫,将那道人掀飞到空中。

道人摔在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上,恼羞成怒,一拍树干,陡然发难,凭空劈下一剑,砍在银蟒鳞片上,却如遇着金刚锁子甲,非但没能一展雄风,反倒被自己的力道弹得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那柄剑。道人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招呼剩余几人一起上。洞外打得热火朝天,而洞内,那少年忽然挣扎起来,仰着头脑,对着空中笑得一脸烂漫,嘴巴张张合合,看口型是在喊“妈”,却未能吐出一个音节。难道是个哑巴?诸葛渊怕他动静太大,引起那几人的注意,双手捆着少年,紧紧将他抱住。

“妈的!这什么鬼地方?你真看见玄阳躲进去了?”连二连三吃败,为首的道人朝地上淬了口血沫,一抹嘴角,恶狠狠问道。

“以师兄的神威,且无法降服这两条巨蟒,何况玄阳那小子?师兄,我看他肯定冒着雨往那边逃了。”

他身旁的道士胡乱一指,几人相互扶持着狼狈离去。诸葛渊则是等到雨停,方一记敲晕了怀中少年,抱起他回到住所,将那株霸王鞭栽进药园,换下湿衣,又烧了桶热汤,替少年洗漱。

奔命时不觉,原来他身上这么臭。诸葛渊拿块方巾蒙了脸,耐心替他洗去身上污垢,又将结网的头发打散,摘干净杂物,打上皂角液,十指插入他发间轻轻打转。前前后后忙碌大半个时辰,方将少年收拾出个人样。他一双眸子生得清亮,长相果然也十分俊秀,只是身材偏瘦弱,年纪看起来,最多不超过十六七。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诸葛渊长舒一口气,摘来两把霸王鞭叶,撕成小块,放进药臼,准备捣了涂在少年长满脓疮的双脚。不料两杵下去,少年忽然从床上弹起,睁眼便往床角缩。

诸葛渊笑着打招呼:“玄阳兄你醒了。”那少年并不作声,只是抱着双腿,刺猬般坐着,谨慎地打量眼前人。他说完才想起少年是哑巴,歉然一笑,补充道:“那些人已经暂时进不来此地,玄阳兄还请安心休养,我先弄些药给你抹了患处,再料理饭菜与你吃。”

他举起手,那少年双肩一颤,脸上浮出痛苦的神情。诸葛渊诧异于他会畏惧捣药声,却也识相地收起药臼,转而用指尖挤出夜中藏的白色乳汁,点在少年化脓的肌肤上,耐心抹开。少年竟也不挣扎反抗,任他施为,而后狼吞虎咽地吃下两碗药膳,盖上被子沉沉睡去。

少年一睡便是三天三夜,期间那几个道士又进山找寻了几回,然他小楼外植翠竹万竿,要走出已是不易,九嶷山上的地形又暗合奇门,几人终究没能查到任何踪迹,认定少年是被两条巨蟒吞吃了,不甘离去。诸葛渊暗中替他诊过脉相,但观他似乎对色泽深沉的汤药一类极为抗拒,便未替他煎药。只是照旧看书烧饭、采药晒药,少年则在跟他身旁静静地发呆。

在少年又莫名其妙地对着空中念念叨叨两回、抓着石子往嘴里塞了一回后,诸葛渊终于忍不住提议:“玄阳兄,你神思恍惚,似有癔症,小生略通岐黄之术,可要小生替你抓副安神的药?”少年愣了片刻,点头同意。诸葛渊并起食中二指,搭在他手腕。

有力的脉搏透过皮肉传入指尖,诸葛渊摸了会子,道:“心包之火过旺,伤了脾胃,玄阳兄之前可会时不时胃痛,或是进食后呕吐?”少年点点头,诸葛渊道:“玄阳兄不必担心,这并非什么大事,小生先替你抓一帖泻火药。”走进药房,将各种草药捡拾进药罐,末了才想起尚缺一味药引,于是一手抱药罐,一手抱杵臼,转进后院。

少年紧紧跟在他身后,急促的步伐终究为一泊湖水截断,他无措地看着那飘逸白影踏水而去,几度张嘴,几度无言。他似乎早已忘了怎么说话,但在焦急之下,还是嘶哑着喉咙,喊出了那一声“诸葛渊!”撕心裂肺的叫唤声令姓名的主人大吃一惊,几乎跌入水塘,好在他及时在荷叶上一点脚尖,借力落到湖中心的石亭里,丢下满怀杂物,便往回赶。

“玄阳兄,原来你会说话。”诸葛渊又惊又喜,少年扯着他衣袖,面上的惊恐尚未消散,蠕动着嘴唇,艰难道:“我、不、叫、玄、阳,我、叫、李、火、旺。”他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诸葛渊着实愣了愣,才串字成句:“原来是李兄啊!那日在山洞中,小生听那些追你的道士唤你玄阳,还以为你就叫玄阳。”

李火旺点点头,表示了然,诸葛渊发现他并非不可沟通,便向他解释:“李兄的药还缺味朱砂做药引,李兄不是讨厌捣药声?我去那边亭子里捣了朱砂就回来。”

李火旺只是抓着他不肯松手,有如溺水之人抓住的救命稻草。诸葛渊沉吟片刻,翻找出一圈红绳,将两端各自系在彼此的手腕上,拍着他肩膀,道:“李兄若是不放心,便将两指搭在这绳子上,你我脉搏相连,虽然异地而处,却有如此时并肩。”

这本是权宜之计,李火旺却对此方法极为满意,往后每日,二人便是沐浴如厕,但凡离了彼此视线,便要系上红绳。诸葛渊哭笑不得,但见李火旺话一天比一天多了,心底也颇为欢快。

入秋之后,天气一日日地凉了,周遭上门求医的百姓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这天来的是个行脚商人,诸葛渊听他说起幽都见闻,皇权更替,得知太后牝鸡司晨,把握朝政,深感无力,“可惜我为一丹医,不能为君肃清门庭,也不知夫子的大计进行得怎么样了?”

自此,诸葛渊也不再外出采药,每日更加勤于练剑读书。夫子离去前,留下许多书本,上面记载了各种匪夷所思的事物。诸葛渊起初是抱着好奇的态度翻阅,当做闲书打发时间,时日一长,却也触类旁通,掌握了许多天地自然的道理。故而对李火旺自称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也不觉得十分吃惊。

李火旺认真道:“诸葛兄,我真的是穿越过来的,也可能是做梦。但这么好的诸葛兄竟然是梦吗?”

诸葛渊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谁又能说得清?兴许眼前的你,是异界李火旺的一场梦。也兴许异界的李火旺,是眼前你的一场幻梦。”

李火旺道:“我听不懂,诸葛兄能否说得通俗点。”

诸葛渊将书翻了一页,道:“李兄,倘若两边都是梦,你想从哪场梦中抽身?”

李火旺道:“当然是那边。”

诸葛渊问:“李兄为何会做此选择?”

李火旺抱住脑袋,低落道:“那边真的……太痛苦了……诸葛兄,”他抬起脸,双颊都是泪痕,“如果那边的我是假的,那我爸我妈就不会为了我那么辛苦,娜娜……娜娜也不会那么伤心。”

诸葛渊拍着他肩头,没有再接话。几个月以来,二人日日同寝同食,他已经大概了解了李火旺的癔症,和他所幻想的那个世界。也从书上知道了,心素天生迷惘,容易耽于幻想,分不清真与假。

他叹了口气,道:“李兄,小生会找到方法,医治你的癔症的。”然而当下之急,却是找出清风观的所在。据李火旺所说,他穿越过来,就已经在清风观,成为了丹阳子的道童。与他一道的,还有许多天生残疾的人,被称为天残地缺,都是那妖道搜集的药引。

那妖道以人入药,在丹炉里圈养了一头妖物,诸葛渊听了李火旺的描述,令他用炭笔在纸上画出形状,顿时了悟:“这是黑太岁,我曾在书上看过,说是能够压制心素的癔症。”见李火旺双眼发出异样神采,摇了摇头,示意不可,“食用黑太岁无异于饮鸩止渴,虽可压住幻觉,却无法消化,最后身体也会被黑太岁占据。”

李火旺面色一变,捧着肚子,道:“诸葛兄,我,我好像吃过那个黑太岁。我记不太清了。”

诸葛渊双指搭上他脉门,道:“李兄可是感觉身体有不适之处?”

李火旺道:“胃里好涨……像有东西在跳舞,诸葛兄,我好想吐……”一语未了,已经掐着喉咙,跪在地上开始呕吐。他死命捂住嘴巴,然而黑色的触须仍旧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诸葛渊见状,迅速捏起一根银针,刺入李火旺的昏睡穴,在他耳边低语道:“李兄,你记错了,那黑太岁不是已经被你消化了吗?”随即,那诡异可怖的画面也跟着李火旺均匀的呼吸声消失殆尽。诸葛渊将他从地上抱起,丢到床上,又以指尖替他抚平眉心的结。

夕阳照着李火旺恬静的睡颜,诸葛渊恋恋不舍地移开眼,提笔记下这一次怪异事件,搁了笔,翻看起前面所载,更加怜惜他自清风观一路颠沛流离,逃入九嶷山的经历。又不禁想,这路途中若是人人都像他师父那般,企图假心素的能力修仙,那他岂非成了一块行走的唐僧肉?人人都想来啃上一口。

修道者最注重个人涵养,他自入丹医一道,几乎不再生气,然一提起那个丹阳子,便觉得怒不可遏。以活人练丹已是天下大忌,更何况逼迫同类相食?一杵一杵捣烂的,竟是人的血肉之躯,此物如何入得了嘴?

想到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竟被强行灌入李火旺的喉咙,诸葛渊便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他放下册子,穿上外衣,提起软剑,来到后院练剑。朔风凌冽,吹打得檐上积雪四散而逃。满园花草多凋零,后院景象颇为肃杀,唯有那株霸王鞭仍旧绿意盎然,顶着一捧白雪,显得尤为亮眼。据医书记载,西海沿岸又将霸王鞭叫做火旺,而自己若非被那株霸王鞭绊住脚,自然要入深山采药,又岂能遇上李火旺?难道他俩的相逢,其实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竹叶萧萧,诸葛渊起手挽了个剑花,一眨眼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又到清明时节。薄雾绕小楼,李火旺正要起锅做饭,却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制止了。“李兄,今日寒食,不宜生火,我们出门踏春去。”

李火旺转过身,便撞入一双温润眸子。他怕被察觉陡然加速的心跳,急忙拉开距离,却将眼前人望得更为分明——诸葛渊一袭白衣,腰环软剑,背风而立,满头青丝被风吹得凌乱,更显得其长身如玉,宛若谪仙。

李火旺着实呆了一呆,忽然想起上次回现代,从杨娜那里听来的那句诗:“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形解验默仙,吐论知凝神。”

他脑子不太够用,但听杨娜解释说是写什么嵇康,便莫名记下来了。初遇时的诸葛渊背负药篓,自林子里走出,同那个在山中采药,被人当做神仙的嵇康,不是一模一样吗?

诸葛渊见他不动,还以为他又发了癔症,正想这次要等几个时辰,李火旺忽然问道:“诸葛兄,我们去何处踏春?”

诸葛渊道:“清风观。”

李火旺重复道:“清风观?”

诸葛渊点头,“李兄,我并不知前日是你的生辰,今朝补上一份贺礼,不知你是否中意。”

他见李火旺还没反应过来,只好说得更加明白:“小生自忖剑法小成,想在今日将丹阳子那邪道铲除了。”

李火旺迟疑道:“可是,丹阳子很厉害,我不愿诸葛兄为我涉险,我也不记得路了。”

诸葛渊手压剑柄,道:“李兄可愿信我?”

李火旺道:“我自然信你,我不信你,这天下就没人可以相信了。”

诸葛渊牵起他的手,道:“小生新在古书上学了一种神通,能够缩地成寸,李兄先将眼睛闭上,等到了地方,小生再告知你。”

李火旺顺从地闭上双眼,掌心传来的温度,足以令他放下所有疑虑。他跟着诸葛渊往前走出不知多远,忽然听到一声“诺,你瞧,那不就是清风观?”,急忙睁开眼睛,目光所见处,却是一扇半掩的竹门。门外有万竿翠竹,死物般呆杵着,就连风吹过、鸟还巢,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李火旺愣了几息,记忆方才回潮,他是大梁的李火旺,而非大齐的李火旺。什么九嶷山,什么丹医仙,都是假的!都是一场幻梦。诸葛渊早就死了,他再也无法陪那人下一局棋,也再喝不到他亲手泡的一杯茶。

即便是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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