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一啊!”趴倒在地,磨疼了早已经破皮的膝盖,虽然裹着纱布,这会儿肯定又出血了。她老是这么迷糊,明明不能跑,却总是学不乖。
“非因?你又跌倒了吗?没事吧?”门外听到声音,一阵着急的敲门。
于非因一怔,心头一阵痛楚的紧缩。
因子!你又跌倒了?
当真是为我着想,走路就不许分心。
她缓缓爬起来,拚命甩掉脑袋里那个低沉诱人的声音,努力扬起笑容,把门拉开。
站在门外头的女孩,是曾经为“是非”代言的模特儿,她和工作室里的孙小姐认识,所以她们在那儿见过面,也留下电话号码,那时听说她在外面租房子,一个人住,所以她离开蓝御天那儿以后,便打电话给她。她叫孙家宝,现在住在隔壁,虽然年纪比她小了一点,却比她独立而且有主见。她现在能够顺利的独自生活,都多亏了她的帮忙。
“家宝,你这么晚才回来?”她很佩服她,虽然还是学生,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模特儿,只是看她经常工作到很晚,她有时候也会担心。
“你还好吧,我刚才听到好大一声。”一个很抢眼的女孩子,亮丽的脸上写满焦急,紧张的把她从头看到脚。
还好她穿着宽松的长裤,裹着的纱布看不见。她笑着摇头“摔习惯了,不要紧。”
“哪有人家摔习惯的!”瞧她笑得轻松,孙家宝皱在一起的眉头才放松。“我带了消夜回来,我们一起吃吧。”
“嗯。”她把门关上。
孙家宝把工作桌清理一下,拿了几本杂志垫在上面,摊开她买回来的卤味还有臭豆腐,把筷子递给她。
她一面吃,一面瞧挂在墙上的几件衣服。“非因,你已经做好了啊,动作真快呢。”
于非因望着她,充满感激的微笑“我真的很谢谢你,因为有你的帮忙,这些衣服才卖得出去。”
“才不是呢,大家要是知道你是是非的设计师,你这些衣服可以卖得更高价,是你不肯让我说,我一直都觉得委屈了你呢。”她有满腹的狐疑很想问,只是很难开口。以前听小孙说“是非”是蓝御天为于非因开的服装公司,现在她不做“是非”的设计师了,又一个人住到这里来,是因为两个人分手了吗?不过她听小孙说,蓝御天现在非常焦急的在找她,那又是为了“是非”还是纯粹为了她?
还有,以她的身价,明明可以住更好的房子不是吗?像她自己会住在这里,是因为距离她的学校近,而且她和姊姊现在是寄人篱下,她一直有存钱买房子的打算。再说,虽然是同一栋公寓,她租的房间也比这间宽,而且舒适。总感觉于非因似乎有经济上的考量,照理说她是名设计师,应该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才对,她有什么苦衷呢?
虽然有一大堆的疑问,不过她是不会随便探人隐私啦话是这么说,孙家宝那一双戴着蓝色隐形镜片的眼神却出奇的发亮。
看得于非因一颗心隐隐作痛。只是相似的蓝色眼神,就能勾起她疼痛的思念啊。
她安定下来以后,曾经打过电话给沈寒悦,只是报个平安,这是当初他肯让她走的约定。
沈寒悦却告诉她--“非因,他现在发了狂似的在找你,除了不愿意你曝光,没有直接利用媒体注销你的照片外,所有能透过的管道他都用上了。虽然是我让你走的,但是希望你想通以后尽快回到他身边,不然的话,恐怕大家都会受不了他。”
想通似乎连沈寒悦都认为是她自寻烦恼,才会脱口说了“希望你想通”这几个字。
于非因瞅着孙家宝一双写满好奇的眼神“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做是非的设计师?”
孙家宝灵眸一晃,赶紧夹了一块臭豆腐放入她的盘子里“如果只可以问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先告诉我那位蓝御天先生为什么不停在找你?”
于非因被她的直接吓了一跳而愣住,不由自主,脸色有些苍白。
孙家宝叹了口气,咬住下唇。每回都是这样,过去她是用不经意的方式提起蓝御天,马上就看见她睑发白,一言不语。可是,她会这么好奇,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唉,我老实告诉你,我之所以会开始戴蓝色隐形眼镜,是因为蓝御天呢。”这话,她是不曾跟任何人说过的。
于非因一脸惊讶,没有半句话,筷子却掉了。
孙家宝帮她把筷子拿去洗,回头拿给她,才解释“以前见过他几次,一直都以为他也是戴有色镜片,每一回都觉得他的眼神很迷人,充满自信。那时我才刚进入模特儿行业,诚惶诚恐。后来我想,也许戴了有色镜片,我也能像他一样又酷又自信满满,事实上还真的管用了结果,我才知道自己搞了一个大笑话,原来他是四分之一的西洋人,蓝色眼睛是家族遗传。”
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尖。于非因望着她开朗的表情,坦率的言词,不知不觉,心也宽了不少。
“我以前也很崇拜他。”于非因温柔地笑着坦承。不仅仅是崇拜而已,她还深深的迷恋他,从来就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主动离开他。她的笑容缓缓又失落,垂下黯淡的眼神“我和他沟通上出了问题,所以我离开了。”
要离开那么令人着迷的男人,需要多大的勇气。孙家宝实在很难以想象,也因此她就更加好奇。
“你没有跟他分手,就离开了吗?不然,为什么他一直在找你呢?你躲在这里,也是为了他吗?”这房子是用她的名字租来的,她还充当业务,帮她在同学和朋友之间卖衣服。于非因几乎足不出户,这么说来,如果蓝御天一直不能找到于非因,她是最大的帮凶呢。
“我没有办法。我们之间出了太大的问题,那是我所无法接受的”她的眼神非常困惑,离开蓝御天两个多月以来,始终也无法找到答案。
哇,又来了。她都不知道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即便是女人也会心生怜惜的吗?一个太美丽的女人,又如此温柔可人,真是还好她没有那方面的倾向,不然是不可能放过她了。孙家宝咬着筷子,心里想得快乐,眼睛看得入迷,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魂魄给招回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不过我想,会让你下这么大的决心,那一定是很严重了。自信满满的人,往往有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缺点,那就是我行我素,专断独行。我想,蓝御天这个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事业有成,年轻英俊,天生奇才,这样的人难免自负老实说,在我家也有这样的人,所以我太了解了,这种人的确是不能沟通的。或者说,他们根本认为自己的决定就是神谕,别人只要听从就可以。”孙家宝一面挑着她喜欢的豆皮吃,一面想到她家里那位精明能干的孟大哥,还有单恋着大哥的可怜的姊姊。她也不管于非因是为了什么理由要离开蓝御天,她马上下了结论“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你的做法是对的,这种讲不听的男人,是需要多吃些苦头。”
“吃苦头?不是的,我我没有想这么多我”于非因眼里写满讶异,她连忙摇头。她没有这么想啊,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再面对他,才只有选择离开。望着孙家宝等着她说下去的眼神,她缓缓叹了口气“但是,你似乎说对了,御天他现在现在也许很担心我。”
她,是不是应该跟他联络,好让他安心呢?毕竟她之所以选择离开,真的只是想想对得起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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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爽的季节,适合谈话的天气。
曾经属于他的办公室,从来没有想过他还在世的时候,会有易主的一天?于信鸿更想不到,在他离开台湾的前夕,还会主动踏进这间办公室。
蓝色的冰冷眼神,对着他始终没有温暖过,即使是在夺走他的公司以后的现在也是一样。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蓝御天毫不客气的瞪着他。
此时,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还算沉得住气的蓝御天。现在的他,除了外表明显瘦了许多,脸部的线条更加冷厉以外,他变得更加暴怒,更加的难以接近。于信鸿看见这样的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会不会也觉得人很奇怪,永远也搞不清楚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总是必须等到失去了,才恍然大悟?”蓝御天的易怒,却反而让于信鸿的温和看起来更加亲切。他今天的确不是带着敌意而来。
不管他所说的话是意有所指,还是他自己的深刻体验,他的话确实扯起蓝御天内心极度的疼痛!
“我可听不懂你的话。怎么,你是打算在钻进棺材前,来为你的残酷无情忏悔吗?”讥笑的语气,掩不住对他莫大的怒气。
“你说得没错,这是我今天来的目的。”于信鸿令人意外的心平气和,笑着说道:“我想,我应该先感谢你把非因送到我面前来。虽然有一段时间我对她有误会,不过冷静下来以后,我想到的都是她的笑容和亲切。她对我这个祖父,的确是真心真意,无话可说的不瞒你说,我真的还曾经想过,也许她真的可以化解我和你蓝家的仇恨,我想过,只要你是真心爱着我那孙女,我也愿意上你父母的灵前祭拜,为我的固执和无礼的言词道歉我真的曾经这么想过,所以,乍听这居然是一场骗局时,我气到误听你们的片面之词,没有给非因解释的机会我对她,更是抱歉。”
蓝御天用深沉的眼神狐疑地凝睇他。于信鸿这一趟来的转变之大,令他讶异,更令他提起警觉,更得小心应付。
他选择沉默,等他把话全部说完,方更能掌握他前来的动机。
于信鸿看着像刺猬一般的他,始终和蔼的微笑着。
“我失去我儿子,所以把难以宣泄的悲恸化为愤怒,把这场意外的错误归咎于你的父母,更毫不留情的指责当时还是个小孩的蓝影白蓝影白和你,同样也为失去至亲之人,必须找到重新活下去的勇气,所以我也成为你们的箭靶。”他缓缓叹了口气。今日的果,是他过去种下的因。
蓝御天冷冷睇视他。
于信鸿抬起头来,诚心的继续说:“我和你蓝家,其实只不过都是为了寻找活下去的理由,而互相憎恨。只是每一次我看着非因的笑容,我都会想,人还是应该是为了活着的人而活才对。所以我想,趁着我还活着的时候,来把过去的恩怨做一个结束。你愿意给我机会,向你的父母致歉吗?”
他看起来真心诚意,但果真没有阴谋吗?蓝御天依然质疑而小心翼翼。既然看不出破绽,他索性直接把他的怀疑说出口“如果你是希望我把你孙女的下落说出来,那我必须说,你是白费心机了。”
“哈哈哈,这也的确是我的目的之一。不过,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只是,请告诉我,她现在过得好吗?”他充满善意地笑着,彷佛的确已经完全放下了仇恨,只是那双苍老的眼神里,掩不住思念亲孙女的痕迹。
蓝御天紧紧咬着牙。“我不懂,过去的你,把事业当作你的生命重心,现在等于失去一切的你,为什么反而看起来更加快乐?”
而他,甚至蓝影白,他们叔侄两人,明明是胜利者,却反而都必须背负更深更重的痛苦!
于信鸿收敛了笑意,笔直望着他褪下去仇恨的眼神,心想自己过去也是这般面目可憎吗?那也难怪,他身边的亲人背叛他,把股票出卖给蓝家
“蓝御天,你该去照照镜子,现在的你,就如同过去的我。你这个样子,非因永远也不可能回到你身边的说我为什么反而快乐,我想,只是因为我想通了吧,不管我的事业扩展得多大,我的财富累积得多高,我这个快进棺材的人,究竟到最后能够带走多少呢?你不觉得这么一想,整个人就豁然开朗了吗?钱,够用就好;名利,也是适度就好。人要懂得随时都能回归平淡,才不会被追求名利所掌控,不然,那就像身上长了恶瘤一样,到最后,名和利,只会变成伤身害己的绝症。”
“你果然老了。”这么长篇大论,他说给谁听!
于信鸿只笑了笑“有一天,你也会老。”
他深长的语调彷佛是在说--总有一天,你也会到我这个年纪的。
蓝御天全身莫名地一震!第一次,他用正眼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