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1 / 1)

大军听到这命令,底下人欢喜不已。

钟煜见此,嘴角难得勾了下,心中揣着的事也松了些许。他目送大军离去,等视线内的人都远去了,想再去瞧瞧沈怀霜,忽然,有人唤了他一声。

“殿下。”阿丁笑着挠了挠头,那天和钟煜喝羊肉汤,高又壮的一个人,此刻竟红了脸颊,“殿下,谢……谢你那日之后,劝我给梅娘送信,她答应我了。”

钟煜眼中映着日光,点点头,道:“好事,恭喜。集市开了,怎么你不去?”

阿丁面色为难:“我怕东西太轻贱,梅娘不喜欢。”

钟煜:“你既想到了,为什么不给梅娘带去?不送东西,梅娘就会觉得你有心意么。”

阿丁恍然,连连谢过钟煜之后,赶上了大军的步伐。

钟煜垂眸,忽然想到了很早之前,他送给沈怀霜的白玉簪。

满目水光,他听见那个人说喜欢。

这一声,这一幕,他记了好多好多年。

想到这里,钟煜眯了眯眼里的风沙,其实这里风沙不大,但他又低下头去。

那日夜里,他找来阿丁,听阿丁讲了梅娘的事。

两人的故事无非是情投意合,只是阿丁不敢说而已。

篝火堆前,阿丁的脸被火照得通红,写了给梅娘的信。结局如钟煜所料,梅娘答应了。

解决了旁人的困扰,钟煜自己的心事横在那里。

他不敢问沈怀霜,更怕问了,戳破那层窗户纸,两人连师徒都没得做。

他也曾放低姿态想过,哪怕他们两人关系只是这样,也足够了。

可人都是贪心的。

从前,他觉得只要心底喜欢这个人,便是高兴的,后来,他就像患了一场旧疾,长久的思念和妄想累在一起,硬生生逼出更多的贪念。

在连日的战事中,他出生入死,在刀锋的边缘走过,忽然想到,他这一生没和沈怀霜说过一句喜欢才是这一生最大的憾事。

钟煜做事不喜欢脱离掌控的感觉,沈怀霜对他是很好,可想到对沈怀霜表白陈情这件事,也会陷入极深的困顿与迷茫。

沈怀霜也会喜欢他么?

大军陆陆续续在收拾行囊,钟煜端了碗参茶,去了沈怀霜所在的营帐。

营帐内,沈怀霜躺在行军床上睡着了,合着眼,手里还揣着本泛了黄的书,白衣上什么都没盖。

前半月,他太累了,只身钻入浓雾重重的迷阵,后来又留在药院中,几乎没好好合过眼。

帐内,暖黄一片的日光落在他面上,照得那张脸如同玉雕。他本来就白皙,面容生得清秀,薄唇上血色稍淡,依靠在行军床上,像是卸下了坚硬的甲壳。

钟煜放轻脚步走上前,拿走沈怀霜手里的书,指尖触碰,冰凉触感如同冷泉。沈怀霜睡得太熟了,指尖微动,松开了书,乌发蜿蜒在床铺上,呼吸起伏,竟没察觉到。

钟煜垂眸,放缓呼吸,望着底下人的面容,涩意汹涌。最终没忍住,他低头在沈怀霜眉心吻了一下。

一吻落下。

钟煜又往后退了几步,坐在帐中杌子上,静静等着沈怀霜醒来。

那盏参茶捧在他手上,隔着瓷壁,从滚烫变得温烫。

沈怀霜刚睡醒,声音沙哑,眼底还没恢复清明:“嗯?子渊……”

钟煜放低呼吸,目光落在他眼角的湿意上良久,垂下眸:“先生,你醒了?”他坐在床头,见沈怀霜盖在身上的那张薄被滑落,伸手拉起,没过了沈怀霜的肩。

沈怀霜靠在松软的行军床上,乌发披散,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他抬眸,狭长清澈的眼里流过光,才睡醒,慵懒极了。

钟煜垂眸,猝不及防对上这样一双眼,他垂着眸子看回去,放缓了呼吸,长睫扫过眼尾痣,扫过好几下。

沈怀霜看了回去,目光落在钟煜脸颊上的一块地方上,他不由抬手,指尖不经意触及到钟煜眼角下。

钟煜眼皮颤了颤,想要握住沈怀霜手的强烈冲动,任由那双修长的手触摸过他的眼下。

“干净了。”沈怀霜擦去了钟煜面上的残血,目光落在钟煜面上,哑声道,“怎么看着我不说话。”

钟煜嘴角紧绷着,再朝沈怀霜看去,他觉得自己的声音近乎游离:“先生,我……”

沈怀霜眼前朦朦胧胧,意外一刻,将醒时,他有些头疼,仍轻轻笑了一下,闭眼说:“支支吾吾,你到底藏了什么事。”

营帐内,那么安静,好几回,钟煜有个冲动,干脆牵过沈怀霜的手,把它放在心口行,就问他,他对他来说,是不是最独特的那个人。

但这样捅破这层窗户纸,太粗糙,太直接。

钟煜的那颗心就起起伏伏,那些话都被他咽到肚子里,他又如同做了极大的决定,一鼓作气道:“先生。情爱一事,你……可有遇过困扰?”

话落,沈怀霜的目光定定落在钟煜面上。他望了会儿,目光停顿,像陷入了深思和迷茫中。

可就这样望着,钟煜垂下眸,不看沈怀霜的脸,低头拨弄起焚烧在香炉中的香,袅袅薄烟升起。

在漫长的等待中,沈怀霜挪动了下,撑起身,微前倾,反问:“这么问我,你是在这方面有心事?”

钟煜眨了两下眼,沉沉道:“可能我平生第一次爱慕人,不知道对方怎么想。我时而感到不安,又时而觉得他对我也是如此。也或许……他也是喜欢我的。先生,你觉得呢?他喜欢我么。”

钟煜不敢错过沈怀霜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倘若,他的先生不快,或者在意了只要有那么一瞬,他都愿意顺理成章地把话说下去。

他不希望沈怀霜感到不舒服。

所以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旁敲侧击,去小心地维系好这段关系上的体面。

“情爱一事,我不是最明白,可倘若你得到回应,理应是不怕的。”

情爱一事,沈怀霜说不清,更是一窍不通。

他今生连爱与被爱是种什么滋味都不知道,但钟煜揣着心事,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钟煜微抬起头,忍住喉头的涩意,道:“那先生和我有过一样的困扰么?”

“不曾。”沈怀霜答。

钟煜站起身,捧着香炉,那香炉灼得他几乎要丢下。指尖忽然被香灰烫到了,他抽了口气,掩盖了指尖剧烈的颤抖。

咔哒一声,金属轻撞了下木板。

他又恍若无事,缓缓放下炉身,落在沈怀霜床头。

“先生,我解惑了。”

钟煜回过身去,夜色里,勾勒出他窄瘦的腰身,正背对着沈怀霜,看不清他的脸,半藏在阴影里,像是落荒而逃:“你再歇一会儿。”

“子渊?”

营帐一掀,一落。

亮光照入,又暗下。

沈怀霜盯着钟煜离去的方向,分明没聊什么,钟煜心事却更重。这一觉睡得他口渴至极,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头也开始发昏。

“沈怀霜。”难得一见的系统又跑了出,“最后一个任务,小气运早该在崐仑抱得美人归,他在崐仑却过得像个苦行僧,断情绝爱,像随着你修了无情道。”

系统:“这任务是,你让小气运某种情愫达到巅峰圆满,你就算了结事端,早日飞升。”

沈怀霜静默了片刻。这又算什么任务。

系统笑道:“怎么啦,说到两情相悦,你这个做师父的,不高兴了?”

沈怀霜摇头:“不是。”

其实要说了结二字,他却没有事了拂衣去的潇洒。

沈怀霜指尖拂过钟煜给他盖上的薄毯,目光落在薄毯上,他垂着眼,鼻息间全是香炉的味道。

钟煜开始藏着事情不和他说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对人动的心。还有他说的解惑,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煜从沈怀霜营帐内走出去,心口压迫,一瞬极其难受,像汹涌的浪潮把他席卷住。

他站在草地上,呼吸片刻,望向一望无垠的草地。

待神思清明些了,钟煜走动起来,偏生关节就像生了锈,每动一下都是那么费力。

其实他就算不侧面去问沈怀霜,答案在他心底很清楚。可直面并不美好的苦果冲击太强。

他在心底反反复复劝自己冷静下来。

两人无非就是回到和从前一样的相处模式。

这比直接硬捅那层窗户纸好了太多,不是么?

可钟煜还是会陷入极端的绝望中,举目望去,四周不见人影,那颗心沉沉地坠地,又像复苏了一样拼命地跳动。

可每一下,它都在告诉他。

他不喜欢他。

他更不会爱他。

那些渴求,全都是他钟煜一个人的痴念。

先生,你、不在乎么

这一个晚上,钟煜还是和他以前一样,突然又销声匿迹了。

沈怀霜没再找到他,后来他想,钟煜胆子很大,做事很果决,但也有感到踌躇彷徨的时候。

刚到崐仑的时候,他知道了钟煜年少的事,两人聊着好好的,钟煜也是忽然把他推开,躲了一个月。

许多微不足道的事好像总能给钟煜掀起轩然大波。

钟煜从不在其他事情上害怕,但在爱意面前,他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不配。

他不配被任何人好好爱。

他也不配得到同样的回应。

所以,他早就习惯用厚厚的壳把自己裹起来。偶尔袒露他真实、最诚挚的忠心,可只是露了那么一瞬,他又像怕被伤害一样,躲了起来,在反反复复的拉锯中,就像在绕不出的迷雾中原兜转。

可情爱这件事又不像别的事,别的事钟煜可以花上十分的心力、无畏和认真,来给自己解惑。

在情爱面前,管谁是百年道人、天潢贵胄,人人都一样。

后来,又过了两天。

钟煜接纳下了他和沈怀霜还处于师徒之亲这件事,他如常找了沈怀霜,如常和他在晚上一起过夜,看到沈怀霜对他笑了,他也会笑得很开心,只是笑里会略微带点沈怀霜看不懂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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