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王朝将要衰落的,臣子的骨气,便是另立明君。
这天下,连同座上九五之尊,能立便能废。
这是大崇的臣子,而不是沈氏的家臣。
“何况,虽说金昭仪身怀有孕,难道真是陛下血脉吗?眼下臣能做的,便是在公主愿意的情况下,搅黄了这和亲。”吕中庭敛衽,又道,“自然,殿下想必也不甘就此远赴游北,彼此各取所需,岂不两全其美。”
阿姀一直为他前半句话而惊异得回不过神,长眉蹙起,低声问,“吕大人此话何意?怎会不是陛下血脉?”
看来做事时,终究还是难逃当局者迷的桎梏。阿姀思来想去,无论是那日长升殿中沈琢的话,还是小金氏私通沈钰仍之事,都不该外朝臣子知晓才对。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消息如此灵通?
“殿下怕是已经亲查过崇安殿这面红墙了吧。”吕中庭笑了笑,说得好轻巧,“既如此,金昭仪腹中龙种与否,殿下应当更清楚才对。”
不对。
若是吕中庭所知,是小金氏私通,那这个孩子说来也是沈氏血脉,不该说这话才对。
既然他提到了崇安殿,那便说明,吕中庭所知,是沈琮和沈琢不育的事。
那他又为何知晓这件事呢?
还没等阿姀想出个所以然,薛平却来了。
“殿下,吕大人。”
这讨人厌烦的声音一响起,便打断了这磋商的场面。
吕中庭反应更是快,率先点了点头,“原是监令大人,不知所谓何事?”
薛平将两人打量一番,见公主面色并不自然,心生疑窦。
“陛下命奴才来看看验收成果,说结束得早了,好将殿下放回去,尚衣局的女官们拿了修改好的嫁衣来,请殿下试试合不合身呢。”薛平笑着,把来意明禀。
阿姀此刻反应过来,但再改笑颜便显得刻意,干脆顺势摆了个脸子,谁也不搭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薛平见这位心情也着实不怎么舒畅的样子,便不想触这眉头,只问吕中庭,“大人查验,陛下自是放心的。劳烦您回一句,奴才也好回去交差。”
吕中庭连声道,“自然自然。”随后,便将阿姀与许停舟的成果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又说不愧是怀先生的高徒,得其皮毛也得其筋骨云云。
其后的酸话,阿姀一概羞于入耳。
薛平走后,这乌泱泱一帮大臣,便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了。
吕中庭挽留了阿姀送他出殿门的步子,续上了没说完的话,“无论殿下愿不愿与臣等为伍,待到三日后送嫁,出了城门三十里,定会有臣安排的人,将公主劫走,此后殿下便自由了。”
自由。
阿姀听到他的话,怔了怔。
吕中庭看着她尚青春的面容,忽地就想起了自己那年少的小女儿。
说到底,生在天家又有什么好的呢。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哪有一个像公主这样,颠沛流离,身心皆苦呢。
“大崇不靠她的女儿来换取止戈。若是要战,也该走上战场,堂堂正正地保卫自己的家国。”
吕中庭走了。
阿姀在原地站了许久,抬起头看着晴朗的碧空,脖颈酸胀地疼。
若是走上战场,也能算她一个,便很好了。
吕中庭说得不错,即便是不曾承认,即便是私下也在谋划着逃离远嫁,阿姀也绝不甘愿真的嫁给游北。
一个王死了,再接着嫁下一个王。
何况他们年年骚扰边境,侵略大崇疆土,屠戮大崇子民。
边境一日不宁,如衡沚李崇玄般的将军,就要一日苦受边城。
而皇帝却只知在皇宫里荒淫享乐。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谁的性命不是性命?
不过她心中也有庆幸。
吕中庭竟能抛开她是女子的身份,看得上她这个人,即便是女帝也愿意扶持。
比起年少时丢弃她的亲父,倒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而此时,不为她所知的皇宫外,也正有人为此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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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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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八,冲龙,煞北。
喜神东南,财神东南,福神东北。
从长升殿铺了一路的红色,直到金銮大殿前的广场,一路向南,联通着宫墙外的永宁门。
臣子们朝服笏版,携着家眷,看着庄重,实则稀稀拉拉地顶着正午的太阳,分立在丹陛两侧。
按照游北递交的礼节流程,正午成婚是草原上一贯的习俗,所以公主出阁,也必须在正午。
虽然人也没来全,所有反对与游北议和的臣子们也都以拒绝出席送嫁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天子肆意妄为,毫无气节的决定的不满。
当然,为了防止沈琢事后发难,谏院连个阻拦的理由都没有,大家纷纷给自己找了不痛快,总好过在花轿前强颜欢笑。
连日来都城中上吐下泻者众,据说是喝了不干净的水的原因。大理寺派了人去查,发现是百姓取水来源的护城河遭了污染。
沈琢命术士炼丹,说要找集天地灵气之地,但又不能离得太远,便在护城河尽头的朱峦峰顶,造了神宫来炼丹。
术士们采水、盥洗器具皆在溪流中,淌下去便是河,喝了脏水岂能不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