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垂钓的老者则是汪祁宗的笔误。天晴而身穿蓑衣,是为了遮掩作画时一不小心溅在画上的墨点。
新帝细细看着这一出,也同丹青先生说的对上了。
他心中大喜,忙叫人过来,“你来看看此画!”
那半瓶子是个书生,文绉绉地掏出个透镜来,一处处细细地看。
衡沚是一点都不担心。
阿姀临画的过程,他是一点一点看着来的。
即便是工序繁复耗时极多,也是一气呵成。
这两个人只看特别之处而不会鉴纸,看一辈子也看不出来。
半晌——“恭喜陛下!能得此画,必是贤主!”
半瓶子大声一喊,四周人察言观色,全跟着跪下高喊万岁。
龙颜大悦,势必是好开口要钱了。
眼见目的基本达成,衡沚心中也轻快不少,跟着高喊了万岁。
阿姀和衡沚,归根究底属于一类人。
即使各自身份都不算低微,却仍尊重银子,从不视财为粪土。
天下文臣武夫,刚烈的有很多。自己不食嗟来之食,叫做骨气。为人首者,便不能将骨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恪州三道的百姓要吃饭,兵士要补强,城墙要加固。风骨此时可顶不上粮食砖瓦,人也不能喝点西北风就饱。
不出意外,明日若有早朝,衡沚新帝犬牙的名声,就会传遍朝臣上下。
无所谓。
衡沚心中只是想,阿姀知道了大约会很满意地点点头。所有人都认不出来,就是对她所学最好的肯定。
想起当初得到这幅画,还是怀乘白所赠。
若是真有以后,真有机会,再告诉她也不迟。
“好!好!好!世子有心了!”新帝满意地点点头,“朕只是听闻这幅图在北地有些踪迹,却不想你真的下了大功夫寻来。如此忠心,朕必将好好赏你!”
“全凭陛下做主,臣不胜荣幸。”
算起来衡沚是个少年人。
进宫时脱去裘服革带,单薄衣衫显得他整个人秀颀挺拔。
北地的男孩子都是在塞外旷野长大的,天地佑其生长,青山春风做衣裳。
衡沚得以继承母亲徐氏的好样貌,亦是一骑绝尘。
即便是心中喜悦,新帝也不由得想,没个女儿真是亏极了。
好在据薛平所说,衡沚眼光差,找得那名女子上不得台面,他心中才舒畅了不少。
“大丈夫齐家治国,你父亲过世当由你继承爵位。加上薛平带了你的婚书回来,朕也欣慰得很啊。”新帝笑了笑,叫人来伺候笔墨,“传旨,召侯世子衡沚忠主谨德,婚仪日赐金冠玉带,承召侯位。”
衡沚叩首接了旨,正寻思着怎么厚着脸提起军饷的事,薛平却开口了。
“陛下,世子年轻,筹办婚仪陛下不如尽君父之慈,送一份贺礼以示宽仁?”
这却令衡沚意外。
只是衡沚更意外的是,新帝这大手一挥,送了他两年的俸禄,这还是按照召侯二品的爵位给的。
除了银子外还给了金银玉器,珍稀摆件。
天下更没有白得的好事。
出了门,薛平身边的小太监讨好地凑过来,问衡沚丘几道的胡姬,还有没有更好看的。
“我似乎记得,监令启程时带了一个可心的?”
小太监笑得尴尬,哈哈了两句说不出个所以然。
衡沚敛了好脸色。
是了,若不是玩死了仍觉不足,也不会今日刻意讨好他,想再得个新的。
“告诉监令,我知道了。”
也不知是风更凉,还是衡沚的话更凉。
小太监起了一身汗,目送着召侯远去。袍子猎猎捕风,像是个赭色的宫灯。
宫内银库前前后后,按照新帝的要求整理出了六车赏赐。车队纵列出了宫门,走在大街上惹了不少人侧目。
人人都知道,自从北地恪州的世子进了一趟宫,便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新贵。
新贵丝毫没架子,往衍庆楼去买了二斤杏花糕和栗子酥,此刻坐在二楼的栏杆边上喝茶吹风。
云程拎了糕点过来,见寒风料峭,便问,“主子怎么坐这儿来了,都城这风也够冷的。”
与恪州比起来,都城尚不算北地。
云程是在恪州长大的,乍来了这里还真不习惯。
恪州寒风只在深秋,到了冬日便晴空干冷,再过一阵子,便会开始下雪。
雪总在夜里,一觉醒来便是处处银白。
“恪州该下雪了,今年比去年冷好多。”云程搓着手,念叨了两句。
高楼望远,是寻常人找这一处落座的原因。
远处皇家园林的高塔森然而立,万家烟火在其下。
寂的寂,闹的闹。
可衡沚却不同。
他不望远,只盯着楼下那片空地看。
令徽九年,为给先帝庆生,衡沚随父亲头一次进了都城。
都城有家衍庆楼,据说是天下糕点酒水之最佳。
母亲久病,衡沚想着带些回去,也好给她解一解病苦。
糕点不易存储,不过他会骑最快的马,走最近的路。
正在他抬步欲进衍庆楼的大门,一块白花花的东西从他头顶落下来,扼住了他的脚步。
那是一柄竹骨的团扇。它躺在地上,上面画着明艳的榴花,扇坠上挂着个小巧的玉饰,像是个开口的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