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有三独坐,即三位要员单独设置一席,以表超脱于诸臣之上,御史台的主官就是三独坐的官员之一,如今到了本朝,虽然不时兴这个了,但御史台的许多规矩还是没变。”
劳子厚说:“政事堂若有命令,都不得直接传召,而是要着人来请,而其余官员若要进御史台,也得将官印押在这儿,等出去的时候再带上,以防不测。”
乔翎问:“现在别的官员因公进出御史台,都得把官印押在这儿吗?”
劳子厚笑得格外意味深长:“别人也就算了,但是遇上乔少尹这么讲规矩的人,我哪儿敢不讲规矩?今天咱们还是照章办事,来的安稳一些。”
乔翎听明白了:“虽然是规矩,但是也荒废了,别人不需要这么做,可是我需要这么做。你就是故意要卡我一下。”
劳子厚淡淡道:“毕竟乔少尹是讲规矩的人嘛。”
乔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伸手将悬挂在金鱼袋旁的官印取下,攥在手里,忽的问:“我把官印给你,万一你拿去做了什么,这怎么办?”
劳子厚听她真的跟自己探讨起这事儿来了,就知道她是被唬住了,当下脸上玩味之色更重:“乔少尹只管放心,依据御史台的规矩,押在这儿的官印都是要被封存起来的,专人执掌,不会出现意外。”
乔翎顺势将手抄进了袖子里,想了想,又问:“我把官印给你,你能给我开具收据吗?”
劳子厚从善如流道:“这有何不可呢?”
乔翎目光不善地盯着他,说:“劳中丞,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官印交给你,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责任可全在你!”
劳子厚笑道:“好说。”
乔翎将手里的官印拍到案上,紧盯着他:“你写收据吧!”
劳子厚捡起那枚官印来瞧了一眼,脸上笑意愈深:“请乔少尹稍待片刻,马上就好。”
纸笔都是现成的,他一挥而就,双手礼貌敬上。
乔翎一把接到手里,撒了一眼,丢下一声冷哼,往御史台内去了。
今日值守的两名门吏是他的人,原就是听了他的命令,道是见了京兆府乔少尹过来,便赶紧去回话的。
这会儿见了这场风波,也不免要去劝他:“中丞这是何必呢。”
劳子厚脸上笑意荡然无存,扫一眼那道远去的红色背影,森森道:“难道叫我做柳希贤,当人尽皆知的笑话吗?!”
如他所说,先前那案子,他的确没有插手,也并不是他亲自经办的。
只是细细纠察起来,上边署了他的名字,就相当于他默认了最后的审判结果,终究有失察之责。
就算是真的发了,也不会致命,但是却如同柳希贤牵涉蔡十三郎一案一样,因而极大地损伤声名。
柳希贤被人讥诮是伪君子,他呢,又会被扣上什么帽子?
糊涂,还是无能之辈?!
劳子厚原以为柳希贤一事之后,柳家乃至于柳希贤的岳家中山侯府总会给姓乔的癫人一点教训的,没成想她竟然一如从前,半分情面都不肯讲!
不,这哪里是不肯讲情面,只怕是邀买名望上了瘾,前回要踩着柳希贤上位,这回还要继续踩着他来扬名了!
她既不给情面,自己又凭什么要给她情面?!
瞧着手边的这枚官印,劳子厚冷笑起来,轻蔑道:“我当这位乔少尹行事有多老辣呢,原来也经不起恫吓,几句话下来,就老老实实把官印交出来了!”
门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劳子厚倒是颇觉出了一口恶气,交待下去:“等她走的时候,再使人叫我过来。”
门吏道:“何必叫您来回跑呢,小人这边就能把事情办妥。”
“你懂什么?”
劳子厚道:“事情可以做绝,但态度一定要好,如此一来,想抓把柄她都抓不到!”
我不近人情吗?
可这就是御史台的规矩啊。
诚然,这规矩已经处于半荒废状态了,可到底也是规矩不是?
真要说,就是你乔少尹自己蠢,不知道这事儿,又被我三言两语拿捏住了,这能怪得了谁?
就算是把官司打到御前,圣上也只能说我这是恪尽职守!
劳子厚这么想着,背着手,迆迆然离开了。
乔翎离开的时候怒气冲冲的,走出去那段距离之后,反倒笑了。
她抄着手,问了问王中丞的值舍在哪儿,寻了过去。
署名文书很顺利地到了手。
临走的时候,乔翎问了出来:“往御史台来,还要押上官印吗?”
王中丞显而易见地怔了一下,不答反问:“有人押住了乔少尹的官印?”
乔翎说:“是呀。我听说,这是御史台的规矩。”
王中丞听得蹙眉,脸上薄薄地流露出一点怫然来。
他站起身来,打算跟她一道出去,同时问:“是谁扣的?”
乔翎从袖子里取出那份收据,叫他瞧了一瞧:“劳中丞啊。”
王中丞定睛看过,脸上的神色不免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