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是带着程青松一起去吃的,著名的扬州老富春茶楼在吴东开的分店,名声在外,各种点心也都很精致,只是味道差强人意。
但老头儿很开心,毕竟很久都没有这样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早茶了,席间,老头儿不断的跟程煜和杜小雨讲着扬州人对早茶的重视程度,什么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指的就是早茶要吃汤包,面皮里包着一汪肉汤,而下午则是去泡澡,水池里泡着人身上那层皮。
在来时的路上,程煜已经把家里的情况大致上跟老头儿介绍过了。大概是老头儿早上醒得早,已经跟家里的佣人聊了一遍,接受起来倒是并不困难。等到了茶楼的时候,老头儿已经完全接受了现在的时间并不是他印象中的一九年,而是两年后的二零二一年。
关乎于他自己的病情,老头儿倒并不是十分在意,用他的话就是八十岁的年纪了,要是没病没灾的反倒让人觉得不正常,不管这莫名其妙消失的阿尔茨海默症还会不会卷土重来,能在罹患这种不可逆的病之后,还能享受一段完全清醒的时光,已经算是老天爷赏面的格外照顾了。
对于自己那三个儿子之间的龃龉,老头儿反倒是更加在意一些。
得知程广年出事,始作俑者是老二程广乐家里的老二程傅,老头儿很是沉默了半晌。
在下车的时候,老头儿拉住程煜,问道:“大孙子,你说这家里太有钱了,是不是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程煜很郑重其事的回答说:“不能在出了问题之后就把锅扔到钱身上,钱是死的,它能有什么罪过?终归是贪心不足所致。要说这里头,您老人家真是帮了一手好忙,您年轻时的荒唐事我没什么可说的,有历史原因,也有您性格的原因。但既然有个私生女流落在外头,您把房子卖了想做些弥补,好歹您把这事儿跟家里这几个儿女交待交待清楚。虽说二叔一家目前的状况纯粹就是他们咎由自取,但您这事儿终究是个导火索。如果您不想看到二叔一错再错,以及三叔家也出现什么幺蛾子,我觉着您该找个机会把这事儿跟他们说说清楚。昨天您出事他们就通知了二叔,因为当时说您没什么大事让二叔不用着急,但我估计今儿他怎么着也该回来了,您要不就借着这个机会跟他们说道说道吧。”
程青松哼了一声,对程煜翻了个白眼,大概是说他没大没小竟然指摘爷爷的不是。
但程煜的话他是听进去了,重重颔首道:“嗯,一会儿咱们吃完早茶去医院看看你爸去,要是老二回吴东了也让他去医院,就在你爸面前我把这事儿给他们说清楚。”
“那倒是不用着急,我个人更建议您把大姑从东北喊来,这样说的更明白些。”
趁着吃早茶的工夫,程煜给程翠华发去一个视频邀请,当然是让程青松跟自己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儿通过手机见了个面,同时也说到让她来一趟吴东的事儿。
程翠华当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反正现在她这个私生女的事儿在程家已经算是彻底公开了,而且她跟程煜之间还有个约定没有完成,自己的儿子又还在吴东的拘留所里关着,这又是自己的父亲难得的清醒阶段,无论哪一条理由都足够让程翠华来一趟吴东的了。
“爸,现在广乐和广天不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么?为什么您还非得让我当面跟他们说清楚?”程翠华在电话里这样问到。
程煜没让程青松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越俎代庖的在摄像头范围之外说道:“程傅东窗事发之后,根据警方的通知,二叔和三叔两家的确是应该已经对当年爷爷那笔卖房款的去向心知肚明。但知道归知道,有些话还是必须放在台面上说清楚的,否则以后爷爷再犯了糊涂,那两家又犯了点儿什么事,到时候再拿这件事说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而这件事关乎到程氏集团到底是程广年一个人的,还是程家共有的基础。从法律上他们抢不走,但我不希望老程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的时间里,有人会继续拿这件事埋汰他。”
程翠华纵然现在也是身家过亿的女商人,但毕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强人,无论是见识还是知识,都没有那么广博,听完程煜的话之后,才终于明白了这个看似浅显的道理。
程青松原本打算吃完早茶之后就去医院看看自己的儿子,但既然女儿要来,也就不着急这一时半会。
让司机把程青松送了回去,程煜还是决定去一趟军区总院。
杜小雨当然打算陪着程煜一起去,程煜却让她回公司,前锦那边虽然有徐东盯着,可有些流程也必须杜小雨这个董事长来经手。
另一个原因更为重要,程煜有些话想对程广年说,不单单只是杜小雨在不方便,任何人在都不方便。
得到神抠系统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程煜一直将这个秘密深藏在心底,以至于即便现在他和杜小雨的关系已经有了实质性的突破,其实随时都可以真正的成为夫妻,可程煜还是守着最后的底线,就是怕自己不小心泄露了神抠系统的秘密。
在一切正常的情况下,程煜当然不会傻乎乎的把神抠系统透露给任何人,那样带来的几乎必然是死亡。可这样一个沉甸甸的秘密压在心头,万一酒后失言,又或者睡着之后的梦呓,就很有可能无意中泄露。
在吴东院子主卧里的那个太空舱,虽说是当初和杜小雨二人不得已而为之的一道措施,可程煜未尝就没有存下用这个太空舱来替自己隐藏秘密的念头。这也是他为何会在订制这个太空舱的时候,格外强调了隔音的重要性,这样万一他梦里说了些什么,也可以由太空舱来替他完成最后的坚守。
程煜一度怀疑神抠系统这个秘密压在自己心头太久,会让自己精神交瘁,甚至抑郁都有可能。
但现在倒是有了一个不错的排解方式,那就是对昏迷不醒的程广年诉说。一来程广年也曾拥有过类似的系统,用神抠系统的话来说就是它曾经的敌对方的科技遗留,二来,程广年现在口不能言,也就让神抠系统无从判断他是否保持有听的感官,是以并不会判定程煜违反了底层逻辑。
这对程煜而言无疑是一个极为有益的排解方式,能说出来,对方还是自己绝对可以信任的人,这种感觉和对着一个树洞唠叨是完全不同的。
到了医院,依旧是让看护出去放放风,程煜返身锁上了病房的门,这才坐在了程广年的病床前。
上次来看程广年,已经有段时间了,程煜跑了一趟东北,又转身去了俄罗斯,这一趟时间其实不长,但对于一个父亲还躺在病床上的儿子,也不算短了。
程广年倒是还和上次一样,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没有痛苦也没有喜悦,不光姿势毫无变化,甚至就连表情都跟从前如出一辙,皮肤上的褶皱都仿佛是用刀子刻上去的一般毫无偏差,就好像这么多天以来,他根本连动都没有动过。
要不是医院会监督这两位轮班的护工必须完成每天的工作,程煜简直要怀疑这俩护工是不是除了给程广年换滴瓶啥也没干。
“老程啊,你倒是轻松了,可是您知道么?程傅可能也有系统啊。”
程煜唏嘘着对程广年感慨:“而且,我现在怀疑,这世上有系统的人远不止咱们几个啊,闹不好,那些跟您似的,看上去是每一个节点都做对选择题的人,其实都是有系统在帮助他们。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系统在逼迫他们,毕竟一旦做错了乃至是做得不够,就会像您现在这样,躺在这儿一动都不能动。”
程广年依旧毫无声息,脸上的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整个人,除了平稳的呼吸,以及跟随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膛,再无任何改变。
但程煜不知道的是,程广年听到他的话之后,大脑中的激动,简直可以用风暴来形容。
惊涛骇浪,也不足以描述现在程广年的思绪。
把程傅从欧洲叫回来的事,并非程广年所愿,而是出自于那个系统的建议。
只是建议,并不是什么强制性的命令或者任务,当时,程广年还处于杜长风的那个任务当中。可以说,程傅之所以有机会对程广年下手,程广年脑子里那个现在已经离开的系统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程傅回国之后,虽然表现的一直很乖巧,但程广年对他却一直保有足够的戒心。即便是出事的那天,程广年也是带着加倍的小心的。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毫发无损的来到医院。要不是杜长风那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被系统判定为任务失败,现在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的下场。
即便是保持有对这个世界全部的感官而仅仅只是无法动弹,程广年倒是一直没有任何的埋怨。要说埋怨,也只是埋怨自己,程广年一直认为是自己装昏迷的行为导致了任务失败之后接踵而至的惩罚,这算是他二十年来算无遗策的唯一一次疏漏。他本以为杜长风已经签署了那一系列的合约,便想要钓出程傅身后也许存在也许并不存在的更大的鱼,可……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是程广年自己的失误,他在没有得到印证之前就做出了对自己有害的行为。
说是造化弄人可以,但程广年当时只是恶狠狠的送给自己“活该”二字。
可现在当程煜告诉他,程傅可能也有系统,程广年的脑子里就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劈开了那混沌一片的黑暗的同时,也将他的思路彻底打开了。
得到系统以来,程广年始终处在得到好处以及完成系统任务的过程中,完成任务的过程如履薄冰,可无论如何筚路蓝缕,在获得系统奖励的时候,却又是收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