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禾清以?前觉得赵岚瑧清醒时和醉酒时差别很大,可是此时此刻终于觉得,其实并没有分别,只是以?前他因为种种顾忌,有想说的不敢说,有想做的不敢做,而现在没了必须要死守着的那条线,他无所顾忌,心里想什么,就对她说什么。
太直白了。
摸着他发烫的脸庞,纪禾清面上也不禁热了起?来,她难得有些难为情,避开他直白灼热的视线,“你怎么就肯定?我是逗你的?万一我真就看上别人了呢?”
“你不会的!”赵岚瑧十分笃定?,“你不是那种人?”
纪禾清歪头,“哪种人?难道我非得喜欢你?”
赵岚瑧摇头,“你不是那种喜欢别人,还要来调戏我的人。”大抵是“调戏”那两个字难为情,说这?话时他眼睛直往头顶瞟,只留给纪禾清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颌与红彤彤的脖子。
听了这?话,纪禾清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像有只蝴蝶在她胸腔内不停扑来撞去,触须挠得她心尖发痒,几乎是受本能驱使,她在他怀里直起?身,搂住他的脖子吻了吻,鼻尖碰在他脸上,嗅到一股干净的皂荚味。
这?是赵岚瑧清醒时得到的第一个吻,他愣了愣,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样激动起?来,搂住怀里人的腰肢激烈地回应过去。
总归是在军营里,纪禾清的唇角原本一触即分,亲一下就想退开,却被赵岚瑧用力按紧亲了回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彼此唇角再度分开时,赵岚瑧胸膛起?伏,目光直直盯着她,“你答应在一起?了是不是?”
纪禾清心想,亲都亲了,难道我还会说不吗?
心里思绪乱飞,想着赵岚瑧这?个人真是会折腾,她进宫那么久,清醒时和他搂搂抱抱也不少,但在他这?里,之?前竟都不算,还非得问个答案。
她一时没回应,赵岚瑧却忽然?没了自信,把她的沉默误以?为是迟疑,他攥得她牢牢地不肯让她退后半步,执拗地追问她,“怎么不说话?”
他眉头又蹙起?,半是不信半是试探,“你该不会,只是想逗我?”他患得患失起?来,眼神甚至有些伤心了,“你不能这?样。”
纪禾清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起?来,戳了戳他半湿不干的头发,“你是不是傻?”
赵岚瑧当然?不傻,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又凑过来亲她,亲也亲得不正经,一下落在眉间,一下落在鼻尖,一下落在唇角,一下又落在她脖颈,一边亲一边悄悄地笑,跟偷到了鱼的猫儿一样快乐。
纪禾清被他这?种亲法?闹得发痒,咯咯笑了几声又去推他,“够了啊……”
赵岚瑧显然?不够,他搂着自己的心上人,跟黏在她身上似的,简直一刻也难以?分开。
夜已经很深,纪禾清跟他闹得有些困了,下意识挪腿抵住他腹部同时伸手要推开他,谁知道动错了地方,赵岚瑧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难耐地喘了口气,脊背微微弯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里仿佛燃着暗火。
纪禾清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刻,赵岚瑧将她紧紧搂住,单手捧起?她的脸庞用力亲下去。他亲得太狠了,纪禾清唇舌都觉得发麻。
她微微失神,手指插入他头发里,把他精心打理好的发冠扯得微微发乱。
少顷,赵岚瑧将她打横抱起?,绕过屏风放到床上,又是一通没完没了地亲吻。
两个人都不会换气,亲了一阵就微微喘气。
最后分开时,他在她唇角轻轻咬了两下,又怜惜地亲了亲。
彼此灼热的呼吸交融,两人这?么对视了片刻,他拆开她的发髻,抚了抚她有些汗湿的头发,没忍住在她额角又亲了一下,才终于直起?身,给她拉上被子盖着。
纪禾清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神询问。
赵岚瑧也没有说话,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她,“不睡吗?”
纪禾清眨眨眼,“我还以?为……”
赵岚瑧:“这?里太简陋了,而且打仗呢!万一怀了怎么办?”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然?而他却始终垂着眼没有再看她,红色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半天?都不褪色。
过了片刻他开始踌躇,一会儿望望营帐门?口,一会儿又看看她那张不大的床。
纪禾清于是往里让了让,“你睡一会儿吧!”
闻言,赵岚瑧终于做出选择,“你这?么贴心,我更不能误了你。你好好休息,我出去找个地方睡。”
纪禾清心想又不是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这?有什么误不误的?”
赵岚瑧不假思索道:“那不是,这?是你第一次大捷,我要是睡在这?里,明天?他们就全讨论我们在床上干嘛干嘛了。到时候谁还关心你打了胜仗?”他的小萌新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啊!
说着他恋恋不舍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起?身出去,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差点撞门?上。
纪禾清等他走远了,才翻了个身,把通红的脸庞埋进被子里。
贪墨
“李四郎, 你?这回可发?了,砍了好几个蛮族人?头,一定拿了不少犒赏吧!”
李四郎嘿嘿直乐, “那是当然!要是现在拿回家, 都够我快活两三年了!”
嘴上?这么说,其实李四郎心里可没有表面上那么自?得。这是他第一次正经上?战场, 也是他第一次杀人?。
在战场上?时?,看着那些蛮族人?提刀砍他的同袍,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动静还有战鼓和号角的声音,李四郎当时只知道要把平时训练的力气?加倍拿出去, 只知道要提刀砍回去, 要不?然死?的就是自?己!
当时?脑袋里都是空的, 什么也没想, 也许想了,但已经很快被他忘了, 连敌人?的鲜血溅在脸上?他都没有感觉, 红了眼睛就是杀杀杀!
等下了战场,提着自?己腰间挂着的好几个蛮族人?的左耳去登记战功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后知后觉哆嗦了手脚。
老实了一辈子的平民百姓,做过最?坏的事就是偷点公家的砖头, 摘点别人?院里的果子……放在一年前, 李四郎打死?都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能?手起刀落砍下一颗人?头。
可是领到犒赏的时?候,李四郎是真的高兴和自?豪, 这种喜悦跟自?家地?里收获了庄稼是不?一样的, 这是他实打实的军功,是他成为一个英雄的证明!
时?下的规矩, 有了师傅,不?单逢年过节都要奉上?孝敬,平时?得了什么好处,也不?能?忘了给师傅一份。于是拿了犒赏的李四郎乐颠颠的挑了最?好的一块布帛送去给了陈副将。
陈四娘说是副将,其实只是凭着云麾将军的信重才得了这个位置,论官职,她连燕随云那个杂牌将军都不?如。
之前跟着云麾将军去剿匪,虽然也打了一些山贼,但那些山贼都是软脚虾,一听?说大军过来?,吓得裤子都尿了,没几个是真能?打的,就算打起来?了,也大多没有伤及性命,而是活捉起来?发?配去服苦役,因此论功勋,并没有多少。
不?说别人?,陈四娘自?己也不?满意,觉得这种小打小闹像是特意去镀金的。因此她没有接受云麾将军给提拔的官职,始终挂着个无?名副将的职位,终于等到这次战场立功。
这一回打蛮族,陈四娘收人?头都要收疯了。死?在她手里的蛮族就不?下五十。不?出意外,等将来?论功行赏时?,光是这一战,就能?给她挣来?一个七品武骑尉的官。
要说心里不?畅快,那是假的。
陈四娘不?怕喝酒,今天庆功宴上?也喝了一些,但身为云麾将军的副将,将军早早离席,她也没有待太久,早早回来?了。
其实要按陈四娘自?己来?说,她觉得将军还是生得太美了些,坐在庆功宴上?时?,那些老大爷们看得眼都直了。不?过将军既然做了将军,日后天天行军,肯定?要不?了多久就晒黑晒粗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长得跟她一样的体型啊!
到时?候她们两个大女子驰骋疆场,靠身体也能?压死?蛮人?!
陈四娘的壮硕是相扑馆为了专门喂出来?的,她不?知道她的将军再努力也不?可能?长成跟她一样的体型。
正畅想自?己与将军的美好未来?,忽然就见夜色里冒出个毛脑袋,然后就是傻徒弟李四郎那张笑嘻嘻的脸,“师傅,徒儿孝敬您来?了。”
陈四娘摆摆手让他收回去,她军功比李四郎多多了,可不?缺这点东西。
见师傅不?要,李四郎喜滋滋自?己收回去了。就听?师傅问他今天拿了几个人?头多少犒赏。李四郎炫宝似的数了一遍给她听?。
陈四娘听?了一会儿,却?是横眉怒目起来?,“傻子,给你?的犒赏少了都不?知道!”
李四郎说没少啊,“五尺布和五十个大钱,我数得清除着呢!”
陈四娘:“一个人?头是一尺布和二十个大钱。”
李四郎震惊,“可是钱粮官明明说是……”说着他瞪眼狠跺了一脚, “他欺负我不?识字!”
受骗的显然不?止李四郎一个,大多数兵卒都是不?识字的,要换做以前,莫说是犒赏的数目不?对,就是军功被别人?占了,兵卒们也是稀里糊涂的,毕竟他们又?看不?懂,就是被人?坑杀了,都不?知道仇家是哪个,就算察觉到不?对劲,小小的底层兵卒,又?怎么抗衡钱粮官呢?
但这次不?同,李四郎这个四层兵卒有个师傅是云麾将军身边的红人?,要紧的是,他师傅还肯为他出头,于是事情很快闹大。
次日一早纪禾清起身洗漱完,还没来?得及用早饭,就被吵吵嚷嚷的动静吸引了。
“外面怎么回事?”
一名亲兵在门口道:“禀将军,陈副将说钱粮官贪昧了兵士的犒赏,现在正闹着要往您这里来?。”
纪禾清面色微微变化,贪昧犒赏这事儿其实自?古有之,上?面拟定?的数额发?下去,中间总要被盘剥走一些,她也早就准备,原本以为还要再打几次战,才会有明显的苗头出来?,没想到这么快就闹大了。
这种事闹出来?,很影响军心和士气?,也幸好刚刚大胜一场,若是在打仗中途闹出来?,甚至可能?影响一场战役的结果。
她略一思索,决定?先不?忙着吃早饭,先把这件事解决了。
于是走出营帐,在军营内的一片大空地?内,让人?把钱粮官和与他对峙的士兵都提上?来?。
带领着他们剿匪过数次,又?凭着计谋赢得一场大胜,如今云麾将军在军中的威望非常高,她一出来?,一些士兵眼中立刻燃起了光亮,身板也挺直了。
有些人?其实隐隐担心贪墨犒赏这种事是不?是上?行下效,担心钱粮官昧去的那些会拿去孝敬大将军,害怕自?己的不?公得不?到伸张,害怕大将军将这事随便压下。
但见云麾将军出了将军营帐,要把这事儿摆到太阳下处置,一个个才都心安了,热切地?看着她。
纪禾清一到,陈四娘立刻上?前,竹筒倒豆子似的劈里啪啦将前因后果说了个遍,说到后来?义愤填膺,“将军,大家背井离乡抛家舍业上?战场拼命,为的就是保家卫国,还能?给家里老小挣些家业蒙荫,竟然有人?敢贪昧大家拼了命拿到的犒赏,此事必须严厉处置!”
纪禾清颔首,“陈副将说得在理。”她望向周围一圈站着的士兵,“谁站出来?说说?”
“我!”李四郎立刻出列,将自?己和兄弟们被扣走的奖赏一一说出来?,说到一半眼睛就红了,盯着那钱粮官的目光十足痛恨。
此时?在李四郎眼里,这钱粮官的可恶已经超越了曾经盘剥过他们一家的地?主乡绅。
不?想钱粮官也是一脸冤屈,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几个扎实的响头,“将军!自?打跟了您,我就改邪归正,您又?赐我担任营中分管粮草的钱粮官,我感激不?尽,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我对天发?誓,决不?是我贪墨士兵们的犒赏啊!”
他说得涕泗横流,一片真诚,连李四郎砍了都觉得这人?是无?辜的了。
纪禾清看了一眼,“你?的意思是,贪墨的另有其人??”
这人?还挺眼熟的,纪禾清回忆片刻,想起来?这是自?己第一次剿匪时?,金风寨的三当家秦玉明。
偷偷
听见云麾将军那句文化, 秦玉明俯身大拜,声音铿锵有?力,“润自幼读圣人言, 素知忠义, 决做不出贪墨将士军饷的?勾当,若真如此, 叫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秦玉明单名一个润字。在场众人看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都不由在心?里嘶了一声,要知道凌迟可是?最痛苦的?刑罚,只有?犯了十恶不赦大罪之人才会被判处凌迟, 这秦玉明既然敢当着大家面发如此毒誓, 莫非真不是他干的。
纪禾清平淡看了他一眼, 让人将与此次分发犒赏有关的全部带上来。
军营里管着钱粮的就那么些人, 更何况将军有?心?要查,上上下下恨不得把可疑的?人揪出来, 好立个功在将军跟前露个脸, 自然勤快无比,很快,这件事就水落石出了。
贪墨了军士犒赏的?人是?钱粮营里的?一名小?吏, 名叫郑大金,每个月发给军士的?军饷也是?从他手上过一道。
郑大金本是?金风寨的?大当家, 接受招安后就被赐了个没品的?小?吏做, 虽说也是?官身,但一年的?俸禄也就那么点, 还不够他以前抢一次赚得多。
但心?里是?这么想, 郑大金可半点没有?要回?头的?意思,毕竟好不容易从良了, 总不能再去做山大王。于是?他很快想到了牛荣曾经暗示过他的?那些东西。
他自然不知道牛荣口?中,安插进朝廷里的?探子居然是?大名鼎鼎的?云麾将军,只以为是?军中哪个小?将。
但这也很了不起了,哪怕是?那些杂牌小?将,在底层小?吏面前,也是?大人物了。
郑大金就去找了自己的?上峰,一通酒肉吹捧后,很快就被换到了油水多的?钱粮营。谁知道一进去,就见到曾经耍过自己的?三当家秦玉明居然是?他的?顶头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