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洪嘉面如土色,像看陌生人一样看著他,虽然不想再听,但这人的传音之术仍一字一字送入脑海。想到自己半生痴念,沦陷之深,常洪嘉嘴唇微颤,千辛万苦才回了数句:“谷主一定是弄错了!我尘缘未断,六根未净,执念之深,已入了魔障。人更是毫无慧根可言,庸庸碌碌,不知无量世界,只知情天恨海!谷主说我是大师转世,不怕笑掉了别人的大牙吗?”
魏晴岚看他的眼神愈发柔和,用传音术温声道:“也没变多少。你也对我很好。”常洪嘉脸色煞白,半分看不出欢喜之色:“谷主……有什麽证据,就因为我们进了……同一个幻象?”
魏晴岚见他急怒之下,看著自己的视线,再不复原本的痴缠迷恋,语调不知不觉又放柔了三分:“洪嘉,这样的大事,我绝不会拿来玩笑。世间庙宇众多,修行法门层出不穷,对著真经法卷,诸人又各有妙解。因此,那些修炼有成的僧人,所用的法象都独一无二,有人指尖现莲台,有人是柳枝,也有钵盂、宝剑。我原本从未多想……直到在幻境崩塌时,看到了你用的法象。”
常洪嘉听魏晴岚这麽一说,才隐约记起自己曾诵过什麽佛咒,其余的事,全都忘了。魏晴岚与他截然相反,巨细无靡地复述起当时种种:“洪嘉所用的法象,是一柄白色的九层罗盖伞,他立志要庇佑众生,那伞也幻化得硕大无比,法象一现,阴霾尽去,青天显露。我见过一次,绝不会认错。那天幻象之内,四处飞沙走石,你和他一样,诵了佛咒,幻化出一柄白色罗盖……”
常洪嘉瞠目结舌,直道:“我是诵过佛咒,也拿到过一把白伞。想必是伞上还残留著大师的法力,才会出现什麽法象,什麽罗盖……”
魏晴岚轻轻笑了一下:“那是他的法器,你也能用,不是再明白不过了?”常洪嘉久久说不出话来,绝望之中,眼睛里居然露出了一丝祈求的神色:“谷主,我真的……只是常洪嘉……”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故意不去看魏晴岚,欢声道:“大师佛法高深,圆寂之後,怎麽会入轮回呢!肯定早就证了大道,到了西天净土!”他强装出来的笑脸,只坚持了片刻,就有些挂不住,只敢低著头,一个劲地颤声笑著:“谷主一定是对我厌恶至极,才想出这样荒谬的事来。是了,我那间医馆无人打理,离开这麽久,有些不放心……”
魏晴岚听到这话,神情竟是有些黯淡,过了片刻,才用传音入密之术道:“他为了救我,修为散尽,证不了大道了,我修闭口禅……便是……”他说到这里,停了好一阵,眼底才又聚起笑意来:“洪嘉,你为什麽要怕我?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找你。虽然不知道你伤得那般厉害,能不能重入轮回,也不知道你转世成人,会投胎哪一家,长得什麽模样。但我一直苦修,一直禁语,一千年等不到,就等三千年、五千年,总有相见的时候。是你说的,世人的愿力,远大於佛法……”
常洪嘉呆若木鸡,木然站在原地,木然听著这样的话。魏晴岚终於有机会一吐思念之苦,竟是滔滔不绝起来:“洪嘉,不要紧的,就算样子变了,也没什麽妨碍。我早就立过誓,如果还能相见,我听你的话。你若是还想修佛,我们便一起修佛,你想和我做夫妻,我们便勾留红尘……”这世间最令人心荡神移的话也不过如此,何况这人出言必信,有诺必践。万千色相,春风沈醉,都在那一双墨绿色的眼眸中。
常洪嘉终於回神时,只觉喉中一阵血腥味,慌得拿手去捂,还未将那股滚烫的液体咽回腹中,人突然一顿猛咳,鲜血直如血箭一般从指缝中漏出,地上溅满了斑斑血点。
魏晴岚怔忪站著,许久才唤:“洪嘉?”
常洪嘉双目无神,一面咳著,一面笑说:“谷主,当真是很喜欢大师……”他眼眶红得厉害,像是害怕人看到里面已经有了水光,目光四下游移:“只是这份心意,与我何干呢?如果谷主不是因为……看上常洪嘉,才跟常洪嘉在一起,而是因为喜欢别人──这样的施舍,谷主还想让我高兴起来……”
“先前谷主只是不肯接受我的心意,现在却打算把我这些年的痴缠都一笔勾销,去算在别人身上……常洪嘉成了子虚乌有的人,他所作所为,都成了别人对你的恩情……”
魏晴岚脸色微变,正要说些什麽。常洪嘉嘴角又溢出了一丝鲜血,眼中痛苦藏也藏不住:“我原以为,倾尽此生,总能让谷主勉强记得,谷里有过我这麽一个人……难道这也是妄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