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2 / 2)

连川隔天收到了寄到派出所的快递,里面放着他那件衣服,迭的整整齐齐,估计是洗衣店洗的,弥漫着薄荷味。他随手把衣服挂到办公室的柜子里,继续看手里时静怡的案底。

他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吗?在学校每天无所事事、等待放学那一刻被江冉带回那个所谓的家。

江冉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吗?在学校上课,一到周末下午三点就跑到外面的公共电话亭给自己打电话报喜不报忧。

时静怡的十六岁呢?遍体鳞伤跑到两条街外的派出所,然后再被送回去。大约是为了杀鸡儆猴,隔三岔五被举报进警局,留下一摞厚厚的案底。没人想过十年还能用这种方式量化。

他走到室外,又点了根烟。

连川不是个有正义感的人,更别扯什么家国情怀。高中毕业去部队只是因为他不想再和那对控制欲强的夫妻有任何关系、同时他们需要钱;退伍当片警只因为刚好这个派出所在江冉上大学的城市。

江冉刚出生的时候,他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的,他每天看着她睡觉,在父母加班的时候给她冲奶粉、教她走路。但是从他上学第一次考试拿到五十分的试卷后,这份喜欢就变成了讨厌。父母给他补习一年后,正式宣布放弃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开始将全部身心放在女儿身上。身为特级教师的他们不能接受一个学业不优秀的孩子。江冉是父母眼中最完美的那种孩子:乖巧,安静,每次满分的试卷;他是父母最讨厌的那种学生,被斥以“垃圾”之名。大概是因为被冠以父亲的姓,父亲对他更是深恶痛绝,似乎连川是他生命最大的污点,很多时候母亲在辅导江冉功课的时候,他在被父亲打。

连川第一次觉得江冉是个活人是那次她看课外书被父母发现,她站在炉火面前,哭着看父母把那本书一页页烧成灰烬。连川当时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看啊,你们花这么多力气培养的完美女儿也会惹你们生气。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江冉的眼睛还是红的,看得出来哭了一夜。临下车的时候,父亲再次警告江冉:“冉冉,再有下次,爸爸妈妈会去学校告诉老师,让你的同学不要再借给你任何书。”江冉哭着点头,一边擦眼泪一边走向教室。

他不想管江冉,就像江冉从来不会在父亲打他的时候管他一样。他刻意忽略江冉第一个学会说的词就是“哥哥”,他假装忘记自己从上学后再也没理过江冉。这很公平,他对自己说。但是放学的时候,他还是去了书店,找老板赊了二十块钱,买下了那本书。他带着那本书回家的时候,还在后悔昨天晚上不应该多看封皮一眼。屋子桌子上留着父母加班的字条,江冉不在家。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的房子这么空荡。

他想到昨晚江冉哭到上气不接下气,那些灰烬明明已经被当作垃圾丢出了房子,但他似乎还能看见弥漫在整栋房子里的黑色烟雾。连川放下书包跑了出去。

他去了江冉空无一人的教室,也去了附近的小公园、街道……在太阳消失于天际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自己六岁时去过的那个地方。

看到江冉背影的那一刻,连川第一次体会到“万幸”这个词的含义。他嗓子喊的嘶哑,说不出太多劝慰的话,只能死死拽着江冉的手,把她领回家,等吃了半碗泡面后,他才恢复了点力气,假装不经意地从书包里把那本书拿出来递给江冉:“你明天拿这本新书还给同学。”

那根烟燃尽了。连川丢掉烟蒂,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走出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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