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在((1 / 1)

“一百万?!娘嘞!我干一辈子也保不准挣这么多钱!”

“可不是吗,好像提供线索就给五万!”

茶馆内的氛围悠扬高雅,后厨却火气缭绕,每个人机械地重复岗位工作,瓷碗碰撞,铁推车的焦急步伐,服务员粗粝的吆喝,杂七杂八的噪音混乱地往耳朵里砸,轰鸣一片。

我的培训期还没过,不能做餐桌服务员,在闲暇时间要来后厨暂作洗碗的工作。

“王姐。”我打断面前两位中年女子的谈话。“经理叫你。”

可能是此时我的脸色太差或者被叫“王姐”的妇人最近真犯过什么事,听清后神情猛变,一路小跑离开。

“小扬啊,你这个年纪应该去上学的。”

我补上空缺的位置,闷头刷碗不愿理会旁边人的搭话。

一旦应声就要再听一遍她名牌大学儿子的“传奇人生”,顺便言语间再夹杂点对我的鄙夷讥讽。

我不懂这种建立到别人身上的优越感从何而来,也懒得出声回怼“你儿子那么厉害干嘛还让你在这里刷碗。”

“啧。”妇人啧了我声,自讨没趣地不再搭话。

于是我又开始防空,心口堵了块干掉的口香糖一样闷疼,全是被刚才的闲言片语给搅弄的。

一百万。

什么概念。

对于不富裕的家庭而言着一百万足以支撑起未来的四五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打算。纵使方才背对着她俩,但那语气里的惊讶渴求却听得明明白白。

烂熟的涩果,顽劣紫红的汁水顺裂缝流出,酸涩粘腻浸了我满身。

一直到回租住的房子这股闷烦也压不下去。

我知道现在的正确做法应该是拨通寻人广告上面的电话,把情况如实说出,然后等待阿季真正的家人来接他,让他回归原本正常富裕的生活。

这样的想法从看到寻人信息的那天起便不断在脑海中盘旋打转,不下数百次,嗡嗡乱叫的苍蝇,吵得头昏脑涨,但从未践行过。

我吝啬,自私,甚至明知这样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触及法律。

但我依旧漠然站立在人群之外,圆圈之外,看最中心的人急得焦头烂额,内心毫无怜悯。

“阿季。”

老旧的铁门一推就吱呀作响,屋内空无一人,我低低唤了声,没人应。

“阿季你在吗。”我转头向有哗啦流水声的厕所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几乎是每天离开和回来的瞬间都会处于巨大的不安和心惊胆颤中,怕某天回来屋里空无一人,又或者站满了警察。

“……哥。”

是阿季的声音,隔着门和水流声我听不太清,但隐隐约约听到粗喘。

心中警铃大作,又犯了?!我慌忙推开留着虚掩着的门,焦急的话语还没脱口,便被眼前的荒淫景象惊愣在原地。

昨天哭得太累,直接睡了过去,放在洗手台上的内裤没来得及洗,性事留下的体液精液浸出一块深色的暗渍。

然而那条脏内裤现在正被人紧攥在手中,骨节分明的手指陷进布料,高挺的鼻头抵上埋进那处暗渍。

“嗯……哥。”

喘息声,嗅闻声,粘腻水声,交杂着逼仄空间里的浓重腥臊味,乱成一团地轰进我的五体感官。

又被喊了声,但我这次不敢作任何回应。

性感的背脊微微起伏,动作迅疾地挺动着,后腰处有条从肩胛开始的深沟,一直蔓延到挺翘的臀肌。上面覆了层薄汗,昏黄的灯光一打,汗津津的,流光摇曳。

“呃。”背对着我的人一声粗喘,随之后腰狠狠抽动,手臂上的青筋猛然一勃,那股子腥臊味顿时更重了。

我被这活春宫的一幕硬生生惊住,不敢出声,连呼吸都不敢放重。裤子遮掩住的肉缝微颤,又涌出一股黏水。

“阿季…”

我虚喊了声,背对着我的躯体明显一僵。

阿季半晌才转过身,“作案证据”被藏匿在身后背着的双手。

他很少能在我面前藏住情绪,遮不住的神情变化,先惊再喜,最后竟然生出一丝羞愧,怯懦的歉意。

“……对不起。”

他道歉,可我还没说他错在哪里。

“为什么要道歉。”

我走上前,伸手揉住刚射完还没软下去的阴茎,指尖抚摸摩挲肿大的龟头,很滑,还带着高潮后的跳动余韵。

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住射完就撸的法子,紫红的粗棍顿时在手心跳得更加厉害,阿季连声吸气,话也吐不流畅。

“不应该,拿哥的,内裤。”

“只是拿吗?”我视而不见他眼里的祈求,继续逼问。

“……也不该,闻。”

最后的字低到几乎不可闻,我抬头去看他。高出自己近一头的男人此时竟有种躲无可躲的难堪,耳根透红似血。

我心恻一动。

阿季是依赖我的。

对我有那么强烈的欲望。

所以其实他也不想离开的对不对。

对不对。

……对的吧。

找到心安理得的“遮羞所”,我慌忙地将伦理道德关押进去。目光扫过阿季英俊的五官,从眉眼,滑到鼻骨,最后落到嘴唇,下颌。

要不就……顺其自然吧。

等到了万不得已的那天再说。

我近乎侥幸,逃避地想。

“不用道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心里那处的酸涩暂时缓解些许,我退开一步,决定不再去想,伸手到阿季背后抽出了那条脏内裤。

“……这是。”

指尖触到灰白液体,粘腻温凉,散发着性器的味道。纵使脸皮厚似城墙,也难抵撞见心上人拿自己内裤自慰的场景。

我瞬间羞赧,面色通红,呼吸也完全乱了篇。

……变态。

“你……你先出去吧。”

我打开水龙头,试图用哗啦的水流声遮掩如擂的心跳。

逼仄的陷入诡异单声调,感受到身后人没动静,我又开口去催,嘴上的语气重了点,但头是一点也没转动。

“啊。”

后背忽然被裹卷进宽厚坚实的胸膛。

阿季赤裸上身,我又只穿了件短袖,单薄的衣物抵挡不住身后的温热体温。我不禁缩瑟,箍在腰间的手顿时搂得更紧了。

“哥……我下面疼。”阿季说,声音哑得要命。

疼?哪里疼,疼是痛感,应该是软掉才对,而不是雄赳赳气昂昂地抵在我的后腰上。

“你不是刚射过吗。”我羞臊,声如细蚊。

“还是疼…”

耳朵被毫无防备地舔了下,我呻吟出声,兀然感觉后腰处的热棍更“激动”了些。

“都怪哥,昨天阿季只做了一次,不够,所以疼。”耳边的嗓音低哑,带着点急而不怒的抱怨意味。

“但我下面也还疼……”

这句不是谎话,昨天做得急,阿季那根又异于常人的粗大,纵使只做一场,也挡不住腿间的酸涩不适。

“那让阿季磨磨,磨下豆豆就好。”

耳尖被含住,柔软的舌根舔舐喊含弄,腰一软,双腿间的衣物被不管不顾地直接褪掉。

“哥……”

又在撒娇。

傻狗知道我吃这套。

脑海里又浮出方才推开门的那幕,逼仄空间里斥满让人脸红心跳的腥臊味,我咬下嘴唇,最终还是软了心。

“……只能磨,不能,进去。”

身后人立马高兴起来,对着我的侧脸就亲了个带响儿的吻。

“阿季好爱哥,好爱哥。”他的嗓子被欲望熏得沙哑。下秒勃发的性器不容拒绝地顶进我的腿间。“哥怎么这么多水。”

疑惑询问的语气,可我觉得他是在故作不解。

鸡蛋大小的龟头不说分由往腿心撞,但肉缝里出了水,粘腻湿滑泥泞一片,身后人急躁地顶了几下都不得方法。

“磨不了,下面太,太滑了。”

口吻间竟有丝责怪的意味,我苦笑不得,仿佛把我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一样。

后颈被咬住,阿季牙齿整齐,此时却像张有犬牙般叼上露出的颈肉。短暂的麻疼后又被温热的舌尖细细舔弄。

腿间那根始终没停,即使磨不对地儿也要甩腰摆动,肉在眼前却吃不着的焦躁感让狰狞肉棍也情欲不满地抵着腿根一下下跳动。

“哥……”

我叹气,觉得自己注定是拿他没法子。

于是塌腰,一只手撑上洗手台边缘另只朝下探去,滑过腿间泛滥一团的液体,手腕朝上微弯,摸到根同样滑腻的阴茎,抵在臀尖处的坚实小腹突然随之猛一抽动。

我瞬间了然,又用指腹蹭揉两下,不出所料地听到加重的喘息。

后脖又被咬住,这次力道重了些,再识趣乖巧的狗子也经不起这么逗,我发笑,决定不再折磨他。

手指分开粘腻的肉缝,下移的高度让我看不见镜子,也看不见身后,但莫名感到有道灼热的视线正在打量。

“你,愣着干嘛。”感受到身后人毫无行动,天大的胆子也损掉一半儿,我红着脸,出声催促。

“啊,对不起。”

傻子又道歉,但下秒闯进腿间的性器毫无歉意礼貌可言。

不知道是不是激素失衡的原因,我的那处长得并不好看,是久经情事的媚红色,两瓣阴唇肥大得一只手难以盖住,突起的阴核也大,还敏感,一碰就出水,时常在前戏时就弄湿阿季满手。

“慢……啊哈……慢点……阿季。”

他撞得太快,肥厚的阴唇包裹住盘满肉筋的鸡巴,成根拔出又狠狠撞进,硕大的龟头粗暴地顶上突起的阴蒂,又擦上前面发育不完全半垂半勃的阴茎,快感兀然蔓延全身。

囊袋硬撞上阴户,响声燥人,这房子隔音不行,有时候出门和旁边那对情侣碰上,对方看我的眼神里写满了“我懂我懂“。

然而我无法出声提醒,一开口淫叫就收不住,让阿季听去跟鼓励他似的,更要狠狠操弄了。

被撞得几近站不住,打弯的腿被精壮的手臂有力捞起,下一秒双手被抓住束缚在后腰,掐在肩胛骨上的手湿热有力,随着身后的快速耸动阴蒂泛起酥麻又密又浓。

只是这姿势,我像被骑的马一样在挨操。

体位羞耻和性交的方式又十分粗俗原始,我臊得耳根通红,阿季又偏偏在此时说:“哥的那里好滑……哥……”

一口一个裹挟着性欲的“哥”简直不断往人伦道德的底线上戳,我有时候觉得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腾升出的禁忌感刺激得我几近高潮,肉缝里的黏水更加受不住地一股一股朝外泻。

“啊哈。”

突然,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勃发的龟头忽地频繁擦过穴口,有几次甚至随激烈的冲撞陷进半个头,穴口被异物塞堵的感觉分明。

“……阿季!不可以!。”

爽是爽,可我下面疼也确实疼,一想到明天还要去上班,要频繁走动,为了避免再一次体验到被裤子磨擦的肿痛,我慌忙出声制止。

只是傻子到底是傻子,藏不住情绪,那一肚子坏水没处撒地失落当真一点也藏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不会进去的……阿季最听哥的话了。”心思再野,被“训”后也得老实安分下来,只能乖乖用鸡巴磨肉逼。

但很快,我又觉出不对,挺动的那根进是不进去了,然而这样也没好到哪儿去。情绪渐入佳境,快感也层层积累,我的呻吟几近要冲破咬住的下唇也出来。

“不要忍……”阿季忽然说,“阿季想听。”

想听?被怪异打量的人又不是你!我莫名有点生气,但火无处发泄。

“我有办法。”他说。“哥,嘴,张开一下。”

阿季很少用命令式的口吻跟我说话,一时间情欲当头我也没觉出不对,竟一时头脑昏胀地老老实实随他的话张开了嘴。

“唔!”

下秒口腔内毫无预警地被塞进团柔软的东西,我下意识用舌尖朝外顶,可捂住口鼻的手没有一点松力。

鼻尖嗅到股腥气,还夹杂丝淡淡的尿骚味,蓦然间,我反应过来!

这傻子往我嘴里塞内裤!

再低头一看。

塞的还是他的!

我羞赧,一时间用舌头顶也不是不顶也不是。满腹的害羞和小腹腾起那股诡异的麻痒压不下去。

“哥,要射了。”他喘息。

身后冲撞的速度加快,敏感的阴蒂被暴雨般的密集快感闪击。

嗯……

肉穴猛然绞紧,我的小腹无法控制地连片痉挛,腿间兀然感到股温热。

是阿季射了,射精之余操弄的动作还没停。

我又哭了。

这次和什么一百万什么离不离开的没关系。

纯粹是爽的,羞的。

阿季又被我吓到,不过这次没说抱歉,一副也知道自己错到哪了的心虚样子。

最后只能红着脸把我嘴里堵着的内裤拿出,然后抱着把我放回卧室的床上,从床头撕下纸巾一下又一下,沉默地,心虚地擦着。

堵着的内裤被抽出,接着整个人被抱起放回床上,积压着的羞臊委屈一下子泄出,我出声抽泣。

“你真的……”

真的怎样,我说不出来,痉挛还没完全消下去,阿季擦得又没个轻重,偶尔擦过的阴蒂刺激得我腰腹抽动。

“不要讨厌阿季。”

双腿间的泥泞被擦了个七七八八,后腰一空,阿季就坐着的姿势把我揽到怀里。

我的心情变得奇怪,心跳也如擂压不住。

明明比他大的人是我,此时却莫名生出被拥护的感觉。

我恍然,二十几年鲜少体验过,猛然经受一次,又来的太猛太汹涌,珍贵到我几近无措,不知以如何姿态去接纳这股能溺死人的温存。

“阿季。”我喊他,声音还有点哑。

“嗯?”他应声。

“你想去看医生吗,哥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温存陡然消失,箍在腰间的手臂也随之收紧。我转头去看他,神情微敛,是在生气了。

“为什么又提这个哥,哥不想和阿季呆在一起吗。”阿季五官长得立体分明,深邃的眉眼一压,正言说话的时候就充满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冷意和锐利的压迫感。“你又想要丢掉阿季了是吧!你又这样对我!”

我错然,以为他是指我之前提及去看医生的事情。

我被他的恼怒神情吓到,心底却又陷得更软。

从小打大,无论是手足家人,还是同学老师,比起亲近接纳,避之不及才是对我的常态。这种一点点压抑我人生,我梦想的排斥,忽然在阿季这里被击碎个完全。

“哥错了,不提了不提了,我没有不想要和阿季在一起的意思。”

我去亲他,自责又感动。

“这是你说的,我记着呢,哥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阿季低头回吻上我,舌头在温热的口腔内推搡又缠卷到一起。

-要永远在一起。

要和阿季永远在一起。

我和阿季吵架了。

原因是他想出去工作,我不同意。

我们鲜少对彼此生气,大多时候阿季都会迁就我,跟着我的想法走,但这回他仿佛下决心要跟我倔到底。

我们吵得厉害,我从来没有见过阿季这么冷的脸色和语气。

“为什么不让我去。”他声音闷闷的,下颌微敛,是在生气了。

“我不明白,哥。”

阿季本就长得英俊,眉骨立体眼窝深邃,平日的相处觉察不出,可现在正色压下来,瞬间压迫凛冽十足。

“哥每天那么累,有时候还会带着伤回来,我会难受,会着急。”可能是察觉到我的缩瑟,他的声音放柔了一些,“我也想为哥分担压力。”

我偏头躲开他直落过来的目光,不去对视。

寻人启事散播的面积越来越广了,纵使那边不主动找上门,阿季早晚有天也会自己发现。我不敢想那时的他会怎么看我,还会满腔蜜意的喊我哥吗,还会对我说我爱你吗。

不,他只会冷眼相持我这个骗子,穷鬼。

我蓦然对自己无比厌恶唾弃,就像一个不允许妻子外出抛头露面的封建大男子主义丈夫。

“阿季……”我凑上前,去亲他,哄道,“你现在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名字,即使出去,会有人冒着风险聘用你吗?”

被我抱住的人身形一僵。

我继续道:“就一个办法,去医院,然后去派出所登记,只能这样。”

两个月前我法,胡作非为地乱舔一通。

没有技巧,但青涩鲁莽往往能逼升出最原始的快感。

我抬头,不去看,即使不看身体也能全然感知。

阿季吸得太猛,舔得太狠,我只感女器的穴肉要被那道外力吮吸地外翻,唇齿放轻,又颤颤巍巍地回缩。

“好滑。”

下面一片泥泞,大手包不住,阴茎一挺就能插进去,碰上软热的舌头更是滑腻,阿季又舔了两下,啧声。

我被这声“啧”耻得腰眼一抖。

像被责怪。

他在责怪我的女器。

责怪我的不知羞耻,不知淫荡。

“啊……不,不要。”我出声制止,然而已经晚了。

那是自出生起便伴随的生物本能,奶头入口要吸,食物入口会咽。

我觉出阿季全然没有逗弄的意味,动作直接干脆不拐弯,单纯是奔着要尝肉逼的味道。

突然,臀被抬起,那里的骚肉太多太软,被大手一裹便不知廉耻地往人指缝里陷。

“……别,别吸了,没了,真的没有了。”

上面的眼泪几近流干,下面的肉穴更是,阿季吸得太猛,肉逼里的穴水一股股地朝外泻,刚涌出来不及滑落便又被探出的舌头抓住时机一口卷下。

咕咚……

咕咚。

羞人的水声吞咽声没完没了。

虚空的几秒,逼仄的空间陷入怪异的氛围,斥满腥臊味和粘腻水声。

“我又硬了。”

阿季的嘴唇亮晶晶的。

“啊……”

又操进来了,没完没了,简直没完没了。

阿季是温柔,但在性事中时常容易把握不住度,操红眼了任我哭喊也不停。

“变得好软。”他叹息,埋在穴里的阴茎狠狠没入。

方才还没消下去的快感再度猛然腾起,一股推一股,堆砌得摇摇欲坠,阿季操进来,就涌出一股快意。

“不要了…真的…不……”

头昏脑胀,我再也守不住意识昏了过去。

醒来眼前已是卧室的天花板,空气中充斥着淡淡橘子清新剂味道,我动了两下,下身清爽。但使不上力,腿根打颤,腿间也颤。

“阿季?”

我不习惯醒来看不到阿季的感觉,很空,会让我很慌张。

“你醒了。”

虚掩的门从外推开,阿季站在门外,将近190的身高几近要顶到门栏。

“要,再睡会儿吗……”

极其不自然的语气,让我一下从方才睡醒的浑沌中醒来,一幕幕羞臊的画面跟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闪个不停。

“你……”什么,一开口我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尴尬问道,“你在干嘛。”

阿季随即“啊”了声,摸下鼻子,声音比方才还要虚,“我在洗哥的内裤和我,的裤子。”

他又抬眼看我,小心翼翼含着怕被责怪的怯,但又透出一股知道自己不会被重罚后兴奋打量:“湿透了,没法穿。”

像是怕我听不懂一样,他继续道:“后面几次没…那什么到沙发上,我的裤子垫在下面,所以——”

“阿季!”

我急哄哄打断,愣在门口的人兀然藏起,钻进旁边的厕所。

二十三年,头一遭,做爱做到尿床,昏迷。

又羞又闹,这股臊人的情绪直到阿季做完一切躺下在枕边叫我时也没消下去。

“不要生气了哥。”腰被揽住。

“我没生气。”我暗暗使劲。

“阿季下次不这样了。”

“我说了我没生气。”推不过,腰间的手反而箍得更紧。

“哥不喜欢我不做了,真的再也不做了。”

傻子见我哄不好,竟然也跟着急了。

我转身和枕上同一块儿枕头,和他对视。

“……也不是不喜欢。”

“嗯?”

“我只是,”又打磕了,阿季看我的眼神太清明真挚,反而让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如何开口说,自己是因为失禁羞的,不是他,那个的。

“那哥喜欢被阿季舔?”

“……”

“怎么又转过去了。”

“……哥。”

“对不起——”

“闭嘴睡觉!!”我忍无可忍。

“……”

“……哦,好。”后颈处又被吻了下,阿季的声音轻绕在耳边,“晚安哥。”

昏暗中只有松环窗帘透出的月光,打在床头,我动身,又往那温热的臂弯中缩了缩。

闭上眼睛。

阿季。

季鸣。

我快要分不清,分不清现在对我好的是这个会把挣到的钱全部塞进我帆布袋的阿季,还是那个报纸上,电视里,网络词条中,远在天边,西装革履的季鸣。

阿季。

季鸣。

阿季,我好爱你。

但你会爱我吗?季鸣。

那是一段足以填满我过去人生所有疮痍的美好日子。

阿季的临时网模很顺利,店铺老板也很体恤,又或者纯粹是看阿季那张帅得难得,大幅拉动店铺销量的脸,才会在这个以电子支付为主的时代不嫌麻烦地支付现金给他。

阿季每天回来总扬着眉梢,求夸似的口味跟我说自己今天又赚到钱了。

我笑,走上去夸他亲他。

法,求生欲望达到巅峰,手腕手臂划出的几道血口也全然不觉痛。

快点……

再快点……

太慢了…太慢了……

又一道闪电劈下,我推开卧室虚掩的门,走到客厅,漆皮掉落的灰土沙发上霖峰正熟睡着,鼾声起伏。

我冷眼看他,殷红的血珠顺着青白的手臂滴落在地板上,我不知道自己盯了多久,手中的玻璃碎片被攥紧又松开。

反反复复的。

某个念头摇摇欲坠地在脑海中闪过无数次。

窗外雨势减小,赶在彻底雨停前,我最终什么都没做地离开了。

我才17

人生还不到三分之一。

我不能,也不愿,把自己的一生赔给人渣。

像是赌着口气,我逃离了那里独身一人来到繁华的上城。

但一段时间后,我发觉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一个人,没成年,无依无靠,又拖着具畸形的身体,要在上城这样的大城市谋生简直异想天开。

街角烂菜叶的苦,过期面包的酸,天桥下的酷热与巨寒我全都知道,全都切身体验过。

我过得浑浑噩噩,吃了上顿就没下顿,那晚离开前的雄心壮志被名为现实的冷水浇透完全。

可痛苦不仅仅只有物质,精神上的空缺也日渐让我崩溃。

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像生活中阳光下的老鼠,有段时间餐厅的点单客人是我唯一的交流对象。

蛆虫般的生活,烂透,也糟糕透。

但我不愿回去,那里是生不如死,于是就这样叫着牙,我在上城,竟然也苟活了5年。

这五年我对上城最大的感触是,果然繁华,也果然冷酷。

成年后我找到的法的乱弄。

我没怎么自慰过,对这种事情算的上是一窍不通。

我抵触自己的畸形的身体,下意识的抗拒。

阴茎下面,原本应该是睾丸的地方平白无故多出一道不该有的细缝,那是我人生中绝大多数不幸的来源,是我被叫做异类,活在街坊邻居鄙夷目光的源头。

但此时那些过往像高叠起的积木,叠到一定高度,不用触碰,只是风吹便会摇摇欲坠地整个晃动起来。

我的指尖触到了一片粘腻。

……湿了。

因为阿季。

心跳如擂,喘息几近压抑不住。

这个羞人的事实只是想到便会让我脸红心跳,连痛呼吸都不知道如何继续了,我咬着被角,努力克制。

“哥。”

我浑身一僵。

“……我睡不着。”

被子里窜出股淡淡的甜腥气,是那里的味道。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阿季忽然坐起身,月光让屋子里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我咽了下口水,看着眼前的黑影,还是不敢回答。

“一闭眼就是昨晚看到的……哥的……”

阿季又哭了。

和上的眼泪不同,这次似乎含着气恼,自责……甚至于无措的意味。

我叹气,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

黑暗中,我拉开被子。

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意味着什么,那瞬间我脑子全然空白,浑身血液快速调动起来,心脏在旷荡的躯干里横冲直撞,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你……”

“要不要上来睡。”

阿季愣住,昏暗的屋子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不想也,也没关系。”一瞬间害羞的人反倒成了我。

阿季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可偏偏他沉默了。梦境清醒后的余韵,方才念头下闪过的胆大淫荒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呼啸袭来。

“你,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我,我要睡了,晚安。”我翻过身,背对阿季不再看他,片刻后持续的安静中我干脆把头也蒙进被子里。

黑暗会放大除视觉的一切感官。比如气流的涌动,比如耳边的窸窸窣窣,再比如,头发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地被蹭过。

我躲着被子下抖了下。

短暂的冰冷气流后,是逼仄空间内多一个人的温度持续升温。好热,好热,刚才下腹腾起的熟悉的热度又再次涌了上来,甚至更猛,更汹涌。

“啊。”

我低呼,因为突然搭上腰间的手臂。

“哥,头闷到被子里睡着了会很难受。”

“……”

见我没有回应,他竟然揽着腰将我向上提了几分,接着那道温热更明显了,我后背应该抵上了他的胸膛。

说不清这是今晚的法,混乱一通。

但在这个拙劣的吻下,抵在我肚子上的那根竟然溢出滴精水,顺着我的皮肤下滑,埋入还在隐隐作痛,但又泛起痒虚感的女穴。

我本想问还能做吗。

但阿季的眼神,他掐着我的手,下面搏动的鸡巴,全都告诉了我答案。

我躺下,用方才被傻子捏出一圈红印的手去摸那根,将他重新抵上肉缝。

身前人的呼吸顿时放重。

我被他的反应取悦,酥痒感更加绵密地翻涌袭来。

“进来,像你刚才做得那样。”

“哥。”阿季咽了咽嗓,他的下巴有一滴汗水,随着他挺动的动作滴落在我的小腹上。

熟悉的充盈感出现。

我拧了拧眉。

原来刚才他娘的没有全进去啊。

“怎么办,下面好像又开始痛了。”

“……”

你那哪是痛。

我抬起被分到两旁的腿,欲求不满的淫蛇缠上阿季精壮的侧腰,用大腿轻蹭。

埋在穴里的鸡巴顿时跳动两下。

总不能是条中看不中用的大肉虫吧……

“这次别,别那么快。”

阿季抬起我的一条腿在上面咬了下,泄愤似的,专用牙齿磨,再看我的眼神似乎除了害羞竟然还有些恼怒。

我有点想笑。

“哥。”

“好了好了,不笑不笑了。”

今晚已经耗掉太多无用的时间,方才的疼痛彻底消失,硬挺的男根此时正埋在我的穴里,一副动不是,不动也不是的样子。

我拉起阿季的另一只手,往乳首上带。

灯光的摇曳,像玻璃杯中的酒,于是我的笑容也变得醉醺醺。

“摸我。”

“然后操我。”

阿季的那根实在是大,我只感觉整个穴道都被塞满了,他一动,就牵连黏肉,带起夹着疼的爽。

“好舒服,哥的里面在吸阿季。”

他喘着粗气伏在我身上,是性欲当头的兴奋沙哑。

我不知道阿季之前有没有和别人做过,但就目前看来他似乎跟我一样生涩懵懂,初尝禁果的兴奋,不懂技巧,不懂床上的情话。

鸡巴来感觉就往肉逼里捅,每一下操得又深又重;我喊疼了,他就亲亲我,似乎把亲吻当成了安抚的良药;我说爽,说舒服,喘息呻吟,他就脸红,不敢看我,眼神羞恼,下面的硬热阴茎又重重捅进来,像要治治我的淫骚。

“啊,那里,好……好爽……阿季……”

我伸手去环他,阿季全然沉浸在性欲,手又不安分地摸上我的突起的阴蒂。

“啊……”

有那么一瞬间意识不在了,脑海中好像真的有白光闪过。女穴高潮了,肉唇哆哆嗦嗦地打颤,阴茎颤巍巍地射出一小注,喷在阿季的小腹,又滴落在我的身上。

“等,等下,现在先别……”

我不知道什么是不应期。只觉得刚高潮完的下面经不起一点碰撞,一碰就酸痒,像有个注水的开关按钮,阿季全然不知地用鸡巴狠狠往那里撞,按钮被频繁按下,水蓄积起来,直到积满,全然倾斜出。

“……酸,下面好酸……嗯!”

下面变得潮湿,眼睛也湿了。

昏黄柔和的小夜灯也变得刺眼鲜明起来,感官被无限制的放大,再放大。

好像有处酸点,被不间断的高频顶弄着。我相信阿季不懂什么g点,可下面那根鸡巴实在大,他不需要懂就能把我填得满满当当,毫不费力地刮蹭到那处酸点。

“别……阿季……不行……”

没完没了。

简直没完没了。

穴内的鸡巴又开始冲撞起来,他仿佛全然看不到我颤抖的身体,带着哭腔的声音,又或者知道,坏心眼地要放大肉体拍打声去盖过我。

“……嗯,哥好坏,说阿季快,又要夹阿季。”

他又开始扮起抱怨委屈,可嘴上的一百个不满意不乐意,一点都没耽误身下的操弄的动作。

我只感觉有处要被阿季顶坏了,顶得我仿佛置身在悬崖边上的秋千,推杆的人是阿季,他一动,我就会悠荡出去,脚下是无底深渊,耳边呼啸狂风,在这种紧张逼仄感之下浑身拧起,被源源不断地送到临界点。

阿季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身下的动作也进入到可怖的频率,我被他操弄得哼哼哈哈,像被抽魂的淫娃娃,被性欲浸透。

这傻狗,一身肌肉还真不是绣花针头,尤其是下面那根把我捅得死去活来的,是绣花铁柱。

“真的,真的不行了阿季,先抽出来好不好……”

我用腿去蹭他的腰,发出求饶的信号。

阿季到底听我的,尽管鸡巴又胀大一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抽了出来。不知道怎么的,我鬼迷心窍了般偏头看了眼,这一眼看得不要紧,顿时羞赧横生百倍。

带着透明的黏丝,跟水帘洞似的哗啦啦滴落在床上。阿季的鸡巴也被淫水浸成水亮一根,肉筋狰狞,龟头肿胀,跟他主人一样正一起一伏地跳动表达不满。

“不让阿季弄下面,那阿季弄这里总行吧。”

“嗯……”

乳肉又被握在掌心,这一个晚上它简直是被超负荷的玩弄了。我法胡乱擦去脸上的水珠。

很疼。

粗硬劣质的颗粒划过皮肤很快带起一片红。

“……那个,是阿季找到了吗。”我还是没忍住。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手机被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我就着这怪异的姿态穿好了鞋。

短暂的沉默后,那边又有了声音。

还是那道女声,平稳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字眼被打碎又拼凑,顺着心脏缓缓下坠,砸出一声闷响。

“是的,季鸣先生已经找到了。”

地板上人影不动了,连同呼吸也顿住,阳光急不可耐地钻进刚开一角的门缝,打在白色的硬鞋头,晃得我眼球昏胀。

季鸣?

季鸣。

为什么会是季鸣。

“过去半年是否察觉到过失踪人的精神有碍?”

“失踪人是否主动表达过离开的意愿?”

“这期间有过帮他找家的念头吗?有过的话最终没有实施的原因是?”

灯光亮得晃眼,白光晕忽明忽暗地扩大又缩小,我挤起眼,干涩的眼眶胀痛,我像听到别人的声音一样听到自己的回答

“因为……没钱。那时候我失业了,没有任何的,经济来源。”

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审讯警察抬头睨向我,眉头拧起。

“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报警求助?”

“……嗯……因为……”

水泥地板吞没掉铁椅的晃动声,脖子低垂太久已经隐隐作痛,过长的刘海扎进眼眶,很痒,刺得眼圈通红。

审讯的两名警察对视一眼,指间的圆珠笔跳跃在笔记本上。

啪嗒。

吱呀。

东巷的公安局设施不如西巷新亮,门一开带起不小的声响。

走廊上的灰白地板映过一道又一道影子,时快时缓,深蓝色的铁长椅吸走热源,我的四肢躯干冷麻一片。

进去审讯室前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三点,过去了多久,现在是几点了,我全都不知道。我就这样垂头盯着地面上的一点,密密麻麻的黑白点很快在眼前交织一片。

“你是霖扬。”

地板上“我”的身旁突然多出一道黑影,是方才那些中唯一一道停下,站定到我面前的影子。

我抬头,顶光视线内晃进位穿着驼色风衣的女人,她的脖颈上系着一条丝巾,是我这种老土冒都认识名贵品牌。

她嘴角挂着浅笑,眼尾处有几条不明显的细纹,但丝毫不影响岁月在她眉眼的轮廓间留下的韵味美。

心脏的血液在慢慢回流,我吞咽了下口水。

女人的眉眼,简直和阿季一模一样。

“我是季鸣的母亲。”

方才在审讯室待了太久,头昏脑胀,耳膜鼓鸣,现在听到的每个字都需要揉碎再拼凑。

季鸣,阿季的……

“您,您好!”

人是从座位上弹起的,没有任何迟钝,动作像被抽帧。“对,我叫霖扬。”掌心在牛仔裤上狠狠攥了两下,才伸向她。

但手僵在半空,像定格生锈的机器人,女人并没有接。

她侧身,转向正朝这边走来的的年轻警官。

“小吴警官辛苦了,东巷这些天的警官都辛苦了。”

“哪里哪里,为民办事。”

“还是要感谢的,这份恩情季家难忘。”

“夫人您严重了,都是职务内的事情。”我看到那位警官接过了女人手中的名片。

我的手里什么都没攥,掌心空荡荡的,只有汗水垂下一路风划过的凉。

女人和那位年轻警官的对话还在继续,我像裹上了层黑罩子,被全然无视。

这样的情形出现过很多次,但我头回感到这般不自在,可能是刚从审讯室出来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眼前的女人是阿季的母亲。

眼球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掉漆的墙壁,吱呀呀的旧门,灰扑扑的地板砖,季家是打算把这些都翻修下吗?是笔不小的费用……

“霖扬。”

女人在叫我,我立马收回视线,看向她,手又攥上牛仔裤边。

“如果现在不着急,和我聊一下吧。”

我看向她身后站着的警官,疑惑写在脸上。就结束了?还以为今天铁定了走不出这里。

女人捕捉到我的视线,顺着也回头,然后又扬起笑,和刚才的一模一样,嘴角提起公式化的弧度。

“不用担心,我很感谢你这些天对小季的照顾,事实上整个季家都应该感谢你。”

女人口中的某个字眼让我不禁晃神。

……小季。

原来他们叫他小季。

小季。

“我想和你聊聊有关小季的事情,你现在应该也很想知道他的现状吧,如果不忙的话,我的司机就在外边。”

阿季于我,像引诱飞蛾的火堆里最高窜起的那苗。毫无疑问,我近乎急迫渴求地想知道他现在的一切情况。于是猛点头,也顾不及先前的种种疑惑担忧,飙升的激动让我有些破音。

“我,我有时间,不忙的!”

车厢外街道建筑匀速后退,从破矮楼房,到开阔大道,从单立的一个个,融成一条虚影。天色渐晚,但车窗外的商业灯光却愈发流彩明亮。

车子平稳地停在一家全英文的西餐厅前,门前两束的喷泉裹满闪光,梦幻晃眼。

“夫人请先生您下车。”

车门从外被打开,一身正装的司机帮我开了门。

解安全带时,我低头看向自己的牛仔裤,大腿处有亦个比昨天大了很多的洞,几根灰白线头杂乱的竖着。

它可以是当下潮流,也可以只是一个破洞。

下车后我跟在女人身后。

往常这个时候的东巷早已茫茫漆黑一片。空气中会裹挟着一股呛人的菜烟味,还有耳边难以忽视的歇斯底里争吵声。

但眼前的餐厅流光四溢,洁净的地面映着水晶吊灯的亮光,我听到路过人的笑声,他们带着似乎从未为生计担忧过的新活气和我擦肩而过。

悠扬的钢琴声舒缓地飘渺在餐厅上方,慢悠地飘进耳朵,我落座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缠上那几根线头。

方才在车上女人递给我一张名片,从上面我得知了她的名字,董琳。但我还是和司机,和审讯室的警官一样称她为夫人。

“你配合调查一天了,我们吃点东西慢慢聊。”

对面的女人脸上依旧挂着跟傍晚在警局里同一神情的笑,她的语调不紧不慢,姿态舒展,散发着与周遭融为一体的松弛感。

话落,身旁姿态挺拔的年轻男士转手递过一份菜单,朝我礼貌淡笑。

全是英文。

指腹下意识摩挲起菜单底部的锐硬边角。

“不合胃口?”

我低头,看到刀叉里映着脸色涨红的自己。

“……没有。”

其实我的英语原本还行,高中辍学那时只有两个老师给我发了消息,英语老师是其中一位。

但在上城的几年足以让我忘记太多,这座繁华都市磨走了过去的很多伤痛,同时东巷字里的生活也潜移默化地带给了我很多。

最终还是董琳点的菜。

我的视线虚飘飘地落向窗外的两束喷泉,依旧通体闪光,依旧晃眼明亮,它们比我更适合这里。

我突兀,生硬,用力,又粗糙。

餐品呈递上来,盘中食物精美,我看着,只感觉胃里泛酸,意兴阑珊。

董琳拿起叉子,动作不紧不慢地切下一块汁水鲜嫩的牛排,放入口中,咀嚼,下咽。然后抬眼看我,她仍是在笑。

“没有胃口?”

“抱歉,夫人……”我只得如实回答。

她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简单几块后也将手中的刀叉放下,拿起一旁的干净手帕轻拭嘴角。

西餐厅内的灯光不如大厅明亮,但在她的注视中我仍旧感到无处可逃。

“第一次带小季来这里的时候他八岁。”董琳看着我,话语有些跳脱地说。“那时他才回国,看他一副小大人的姿态点菜,道谢,顾全一切,我全程没有参与。”

她嘴角的笑不再公式化,那是一种自然的,陷入回忆后下意识露出的笑意。只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从小适应力就强,回国后很快融入国内的教育,成绩优异,我为他骄傲,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在国外继续完成他的学业。”

我听着,将她的话一字一言拆分又组装,咀碎了再滑进食道,眼角开始发硬。

“小扬,我很感谢这段时间你对小季的一切照顾,至少在我得到的信息里,你已经给他提供了现阶段自己能拥有的最好。”

“但有些东西,不是主观能够改变的,客观更是存在难以跨越的鸿沟。”

董琳从包里掏出一张灰白硬纸,推到了我面前,一张支票,上面的数字惊人。

“你不用有任何的愧疚心理,这是你应得的。”

她的笑容又切换回了先前,但看着眼前唾手可得的财富,我没有动作。

毫不犹豫地拿起它,向眼前人道谢,然后用上面的钱换掉现在生活里的一切腐朽,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应该是这样的。

从一开始就该是这样的。

我知道这是自己现在最识相的做法,只是……

董琳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投向我,既不烦躁也没有催促意味。

舌头顶上后槽牙,有点疼,那里有颗早就该拔掉的智齿。下面的话,我心知肚明会撕破明面上她精心打造的一切体面。

“夫人您一直在说过去,”

只是说了开头,她脸上的笑容便兀然掉落。我捏紧垂在桌布下的手,将话顶出唇齿间。

“但刚才在警局您对我说会告诉我阿季的现状,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我跟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这个。”

我和她对视上,目光不再闪躲。

“他想起了很多,现在很好,以后也会更好,不会再为生计做素描学校的人体模特。”

我收回视线,盯着支票上的数字发呆,然后换目点了点头,一副了然姿态,尽管对方回答过于简洁且刺耳。

“那。”

话堵在喉间,寻不出适当的语言将下面的话问出口,并且直觉告诉我即使问了也难以得到回答。

但还是想知道。

“阿季他有没有谈起——”

“霖扬。”

董琳突然打断我,眉眼下压,下颚敛起,阿季真的跟他母亲好像,尤其是生气的样子。

“上面的钱足够你开启一段新的生活,有时候过去很美好,但人是先前走,往前看的不是吗?不仅是小季,你也同样,未来的路很长,你的人生还有很多个半年。”

“这张支票,你拿与不拿,结果都一样不会改变,也不会再有意外出现。”

这些话是一位出身名门的上层富人为了体面能维持到的最大限度。

西餐厅的灯光很漂亮,盘中菜品比起食物更像艺术品,钢琴换成了我分不出的其他乐器,周遭的一切,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但我的口中仍旧不合时宜地泛起那颗坏掉苹果的酸涩汁水。

“我……能不能再和阿季说些话,或者只是一句,一句就够了,夫人,这是我的全部心愿。”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盆景下演奏的人又换了一批,乐器又换了一种。很意外,歌曲我听过,是首中文歌的伴奏曲调,用小提琴演绎出来怪异又和谐。

小时候一霖华带着一身酒气回家,我就会躲进巷子的尽头,听那家老式唱片店一遍遍播放这首曲子。

歌词是什么来着。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阿季和水果店的老板关系很不错,老板会给他抹走小额,往他的塑料袋里放最红最大的苹果。阿季总拿这个和我炫耀,然后亲我一个带着果肉香的吻。

但还是坏掉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不会过期,苹果有保质期,午餐罐头会变臭,爱意当然也会,更何况它本身就是伪命题的存在。

歌曲的最后,我默声哼唱完最后一句。

然后天空,又涌起密云。

董琳说。

“这也是季鸣的意思,他希望你能收下。”

我开始思考如果将支票里的数额全都兑换成现金会有多少。

能填满那个帆布包吗?会多的溢出来。

我会拥有很多苹果,苹果坏掉了也没关系,我不用再削掉一半挑拣好的部分吃。

我妈活着的时候某天突发说想去北欧的一个国家看看。

活在农村的女人,孩童,青春,中年,一辈子的骨肉被农村吃干抹净。她连上城这样的都市都没来过,只是看到黑白报纸上的黑白极光,就嚷嚷着想去看看。

当时霖华怎么做的来着?他在没喝酒的情况下清醒地挥了拳头。

我躲在角落,缩瑟地看地上被踩上黑脚印的报纸,后来上初中,地理书上说那是芬兰的拉普兰。

那天之后我妈就自杀了。极光,另一个过度,全都离得很远很远。

这笔钱足够我在那个国家畅游一遍。

但我仍旧说。

“还是……不要了吧。”

董琳很不解地看了我一眼,难以置信又充满警惕,但在我的沉默中,注视下,她叹气,将支票收了回去。

起身前我叫住了她。

“夫人,阿季他要是……”

我摇了摇头,改口道。

“季鸣他,如果问起我,夫人您就说……说我已经离开上城了吧。”

不知道几点,白炽灯光填满整个房间。空落落的一个人,来去都干净,东西很好收拾。这间逼仄的小出租屋,我待了两年,但要带走的合起来也就一个行李箱。

手机上来了条新短信。

我叹气,董琳还是给转了一笔钱,虽然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到的我的卡号。数额没有餐厅里的那个惊人,不过还是给我留足了适应新生活的机会。

房东大姐,她原来很讨厌我,总说我是这穷鬼里最爱拖欠的那个,每个月都得晚几天才能交上。她不下数次斥声说“再这样一旦有新租客你立马收拾东西离开!”

可两年过去了,新租客没见影,倒是我这个瞧不上的老租客也要走了。

我站在客厅和卧室夹着的那道门前,目光流连于这间出租屋的每一处。两年前已经破掉的木地板始终没人来修,冰箱一打开一股冲鼻的沤味,沙发与周围是格格不入的干净整洁,上面套着我上个月才买的新沙发套。

然后我的目光定在破掉的墙面上,斑驳的白漆,隐隐约约看得见土块。很难看,明明和这间出租屋的破旧程度相符,但我还是觉得很突兀,很难看。

于是我打开行李箱,掏出之前自制的相框,取出一张,又找出双面胶。

嗯,现在和谐多了。

即使现在是深夜,但墙上照片里的午后阳光依旧明媚晃眼,我搓了下胳膊,恍惚间又感受到那股黏劲。

“阿季你要看电影就好好看,不要一边看一边喂我。”

“哥又凶我。”

“你看看我的胳膊,我的腿上,都是西瓜汁,好黏的!”

“那阿季亲亲,亲亲就不黏了。”

“欸你!不是,唔!”

眼眶酸胀个没完,只得快速眨眼缓解,我搓了把脸,于是手心也变得潮乎乎起来。

根本不行。

明明这间房子的阿季只待过半年,但却哪哪都是他的痕迹。我已经很努力地去忽视,去假装平静了,我想淡然的离开这里,就像当初的到来一样。

可根本不行。

半夜起床总会不小心踩到的枕头,到后来卷走的被子;厕所里的物品更容易碰掉了,牙刷,水杯,毛巾将那方狭小的地方占满;老旧的风扇一开吱呀呀的,噪声满天飞,阿季总还是吵着要开,他不喜欢热,可又不愿松开怀里汗津津的我。

我顺着门框蹲落,哭得嗓子眼发紧,一吞咽连着整道喉管的疼。眼泪多得打滑,手臂上很快潮腻一片,水渍粘到眼角,很辣,很痛。

人是有阈值的,到点不出就会憋坏,满腹酸胀无处发泄,心脏又早已被塞得满满当当,我想起,我只得,将一切发泄在那个曾经明明自己也不完全相信,也觉荒唐找不到支撑点的誓言中。

最终还是食言了。

我没离开上城,从边缘的东巷换到更边缘的地方,或许总归对这座城市有些感情,也可能是单纯没那个精力再去适应一座新的城市。

托阿季母亲的福,我这次住的房子不算太糟糕。一室一厅,复式,灯光明亮,白天窗帘拉开整个房间都会被日阳笼罩。我好一段时间没去找工作,新房东是个大哥,右臂被青黑的纹身占满。

我就这样,困了睡,睡了睡,睡得头痛就醒。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的清晨,朝阳,黄昏,夜幕,暴雨,晴天。

啪嗒。

玻璃杯摔在木地板上炸开花,凉水洒在裤脚冰得我一哆嗦。月光映在玻璃碎片上,亮晶晶的,我就看着这滩水,看着那道闪光弥漫,扩大,流进沙发角。

好没意思。

突然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

于是我起身出门,没换衣服,也没拿钥匙,这个房子虽然离市中心远了些。但远了就安静,临江,晚上吹着江风也很舒服。

直到斜草垛上的最后一堆咬耳朵的情侣离开,我才向江面走去,越走越近,风越刮越大,笼在脸上愈发冰冷。

银铁栏杆冰得我手一缩瑟。

“汪!”

我愣了愣神,片刻后才顺着声音和裤脚处的拉扯感低头。

一只脏兮兮的,豆大点的黄土狗。正咬着我的裤脚,像使尽全身力量把我往江面的反方向带。

我只需要轻轻用力,就能把小土狗松开,但我只是看着,看它抖动着尾巴,耳朵,牙齿整个呲出,扯拽那处。

于是我蹲下身,搓了把脸,风很快把潮乎乎的掌心吹干。我摸上小土狗的耳朵,那里动了下。

“汪!”它喊了声,身后那根脏兮兮的尾巴摇摆碰上栏杆,把栏杆打的啪嗒作响。

我蹲着身子摸它,指腹挠了挠毛茸茸的脑壳,小土狗在我手心蹭个不停,像是许久没经受到抚摸一样,雀跃,急奋,但又惶恐,又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已经在我的脚边眯眼斜下,我垂眼,拨出个电话。

很漫长的等待音,估计接起会听到房东大哥的怒骂,毕竟都这个点了。

果然,简洁滴声后我的耳边就炸起一道带着明显不耐烦的脏话。我等那边的火气发泄完,等大哥主动问出“你这么晚打电话干嘛!”

然后说:“……对不起,大哥我,没拿钥匙。”

“很晚了,我想回去睡觉,想回去来着。”

如果时间能够具象化,四季一定是它最热烈大方的表达。

冰雪消融,聒噪夏虫,晚秋黄叶,刺骨寒风,四季辗转过一遍,我又在上城待了一年。

一岁的小土狗出乎我意料。那晚太黑,它又太脏,洗干净喂胖后发现竟然还是只小金毛。

房东大哥也没初印象的那么暴躁,他不仅同意我养狗,还是除夕夜唯一一个敲响我门的人。

然后那晚我吃了盘热腾腾的饺子,腿边暖乎乎的陪伴下,我在春晚的第九个节目闭上了眼。

这一年我过得很简单,养活狗,养活自己。

第二年的开春,我碰到位很是意外的人,陌生又熟悉,是那位失恋喝酒在别人家门口撬走我一百的男人。

在餐厅,我上菜时他认出了我。

他更换了发型着装,左手腕上多出块蓝色的表,看上去不便宜。他拉着我的手开始哭,把我们经理都吓出来了。

“大恩人!大恩人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搬走了呜呜呜。”

在袖口即将沾上他鼻涕时,我眼疾手快塞过去一张纸。

“siu———”

男人将沾湿的纸团成团扔进垃圾桶。然后又拉起我的手,目光坚定。

“大恩人,我现在有本事了,我真的有本事了,我开连锁发廊了,不对,不叫发廊,现在是朗设计,大恩人你跟我走吧,环境绝对比这里好,薪资按这里的三倍给你开,不!我要让你当设计总监,当经理,大恩人啊!”

他越说越激动,我在经理发火前把他拉进后门的巷子里。

“大恩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李朗,你的恩情我一直记着呢,那一百块钱,不仅仅是一百块钱,每年年会我都会提到它,它是我人生的新开始,它是我命运的转折点,它是我——”

“我叫霖扬!”

我赶在他激情澎湃的演讲开始前急忙攥上他的手,用力地上下晃动了两下。

“啊!霖扬,以后年会不用再说那个陌生人了,整整少三个字,可太省嘴皮子了!”

“……”我很想告诉他以后能不能不讲了,但现在有更要紧的话赶在这前面。

我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火光映在脸上带起一小片的温热。烟丝划过嗓子,蔓进肺部的感觉很爽,我放松了些,吐出口白雾,看他。

“你说,能给我看三倍,真的吗?”

“真的!怎么!是不是三倍太少了,恩人你说个数!”

“……不,不用,够多了。”我忙摇头。“但我不会剪头发。”

李朗也掏出根,手外套口袋摸索了两下,然后拧起眉。

“我这里有。”我凑过去,笼着手给他点上。

“没事,恩人你慢慢学,不急,你可以一边做前台接待一边学。”

我应声。

目光定在不远处一对争吵的男女身上,挺激烈的,男人被女人推得连连后退,眉头也低耸着,看上去委屈又可怜。然后女人满脸脸红,涛涛的怒骂声聒噪地填满了一整条街。

“你为什么出轨!我他妈对你不好吗!贱男人,死白脸!”

男人手里的塑料袋被扯破,通红的苹果滚落一地

“这两年在外打拼我才知道,上面轻轻爱爱,都太小家子气,爱情不如事业,金钱才是王道!”站在一片的李朗很感慨地说,想起什么似的,啊了声。

“欸对你和那人咋样了,他那天凶得嘞,对你好不好,两个男人肯定很难,不过我相信世间有真情,只要肯——”

“李朗。”我收回视线,打断他。

烟撂在脚步,砸出几道星光。我踩上去,听到丝丝的灼烧声,然后捡起,丢尽身旁的垃圾桶,又拍拍手,看着他,晃出一个笑。

“谢谢你,我会认真学的。”

fa露台。

晚风卷走白日的闷热,吹来清透的凉,琴声悠扬。灯光下酒精在杯中摇曳,寻欢作乐,长沙发上坐着正咬耳朵,说些不入流骚话的男男女女。

空气中飘渺着各式各样的高档香水,这玩意儿要控制好用量,一多就呛人。

季鸣拧眉,将酒杯往空位的一边挪,身子也跟着斜坐过去。原本挨着他的男孩眉眼兀然耷下,唇上口红快被自己咬干净完了。

温元快憋疯了。

妈的,他今晚特定过来,就听说季家的小少爷也来,那个圈子里广为流传器大活好,出手大方,长得还他妈跟明星似的季鸣来了。

跟过419季鸣的朋友出招让他骚一点,说季鸣喜欢骚的。

他为此特地喷上平时都舍不得用的甜香,方才坐这儿半响也没敢塌腰,生怕臀腰不够人看。

结果这位少爷压根没看自己一眼。

不是说喜欢骚的吗?

死正经。

他无声中翻了个白眼。

坐对面的留文力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没忍住乐出声了。

季鸣瞥去视线,掐着酒杯抿了口,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快放。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不太一样了。”

桌上其他人闻言纷纷看向季鸣,和他不熟的不敢说,熟的就大胆打量,然后啧声,附和。

“欸,你别说,还真有点。”

染着黄毛怀里抱个包臀裙模特,扫两眼后也笑了。

“阿鸣这是从假正经变成真正经了?”

“滚蛋啊。”被打趣季鸣倒也没生气,往后靠坐上沙发背,从烟盒里掐出支烟,点亮,重重吞了口,然后吐出。“看多了,看烦了。”

周遭几个顿时笑得更揶揄了。

从昨晚董琳发的两条讯息开始,季鸣心情就没再好过,留文力组个局问他来不来,他想着自己才回国,好久没见,见见也行,结果来了半天心情只减不增。

但一直被笑着打量确实挺烦的,他不想扫兴,于是用掐着烟的手往方才男孩的臀上轻拍了两下。

挺半天了,挺不容易,他看着也累。

矜持又骚动了一个晚上的温元顿时眉眼舒开,连赶带凑地就挨了过去。没在这位小少爷眼里看到明显的烦躁,他瞬间跟软了骨头似的往对方身上塌。

“得,是我多虑了。”留文力撂下酒杯,也从身旁环了一个,手不安分,直至摸到的喉间突起,才知道自己搂的是一男孩。

“我靠,你他妈你男的啊!”他被吓得一弹。

被搂着的那人也是有个性,当场翻个白眼回怼。

“我也没说过我是女的啊哥。”

一群人的关注中心转移,开始对着留力文乐。

季鸣看着眼底也浮出笑意,斜前方的黄毛注意到,说。

“欸,季鸣,你不在外面多待两年这么着急回来干嘛啊,我他妈可快羡慕死了,我天天期盼我爸妈放我到国外散养。”

“你在国内也一样散。”

“啧。”黄毛不说话了。

手还搭在男孩腰上,确实挺软的,放在上面倒也没什么不适。

掐着手里的烟又吞吐了口,白烟飘渺笼在眼前。季鸣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盏灯上,看光圈扩大又缩小,忽然说。

“没那事,去年就回来了。”

留文力眼见有空可钻,立马转移众人视线往他身上引。

“还是你失忆那事?”

“嗯。”季鸣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

关于他失忆这事,他们这圈人基本都知道,那会儿季家闹得留文力不在国内都听闻了。

但正儿八经了解也就这么多,至于流传的什么季鸣碰到个男人,还和人同居了快半年,哭闹着说离不开人家,这就没谁知道了。

可能是今天气氛不错,又或者是搂着人的季鸣看上去也没什么不耐,留文力没忍住好奇,还是问了。

“啊,怪不得,不过还有人传你是为了那人回来的,真假啊。”边说边去看季鸣的表情。讲道理,这应该是季鸣第一次被当众提及这事。

留文力很意外,对方脸上没有一点值得他八卦下去的表情,刚才什么样现在就依然什么样,神情毫无避讳。

“你信啊?”

季鸣听到后也乐了,挑眉看向留文力。

“本来有点信,现在不怎么信了。”怀着八卦没被满足的失望,留文力咂咂嘴,也摸出根烟,“还以为你先我一步碰到什么真爱,结果你看一这副谁都不挂心上的样子我就不信了。”

“说真的,你应该好好感谢人家,听说还挺穷的,人没把你送去下海卖身都不错了。”

季鸣还是那个表情。“感谢了啊,给了一笔钱,但没要。”

他抬手又抿了口酒,酒精划入咽喉,爽辣闷香。“我倒希望他收下,收了钱,事就少,我回国后是真忙,一天天的没工夫担心有的没的。”

他说完,留文力就愣住了,目光定在他好一会儿,半晌后才比出大拇指,语气古怪。

“……高,你是真高。”

这回他没再应声了。

左胳膊被腻得实在难受,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抽了出来。

那香水味太呛人,直往他鼻子里钻,熏得头晕。

他能看出那男孩不太高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季鸣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看着还打算问点什么的留文力,故意道。

“你没碰到?之前和林家那个真吹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整个聚会最活跃的留文力兀然噤声,拧着眉一脸怨气地看他。

“闭嘴。”

这下季鸣感觉自己心情好了点。

周遭一圈人又闹了回儿,他起身准备离开,除了留文力催他快走,其他人多少又劝留两句,尤其是刚才坐他怀里的那个男孩。

洗手隔间的门被推开,钻进凉风,自动冲水声吞没掉衣物的窸窣声。

季鸣手搭在一旁,想去摸烟,但身后来人缠得太紧,他动不开,只得就着原本的姿势,垂着眼看蹲在自己脚边的男孩。

“你没被我吓到啊?”

进来的人是温元。

方才季鸣一走,他坐在原地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其实他不缺钱,纯粹就是这位季家少爷的长相让他不甘心,不睡一觉他能遗憾到明年。

“你喷了多少香水自己不知道吗?”

温元闻言也没生气,伸手握上季鸣露在外面大一包的阴茎,依旧笑得甜丝丝。

见季鸣没打算推开自己,他心头一喜,随即也不嫌脏,张口就把季鸣刚释放过尿液的龟头含了进去,舌头灵活地在上面勾舔了两下。

东西很快是半硬起来了,即使半硬尺寸也客观,就在他打算进一步来个深喉时,肩膀被人掐着推开了。

温元不解,眼神含着水光去看身前人。

这一看不要紧,他才发现对方脸上哪有一点情动,脸色如常,眼底黑沉沉的,寻不出情绪,冷冰冰的。

季鸣拧眉,把自己那东西放回去,穿戴整齐,往外走。

“欸,你不是说看烦了吗?”

搭在门把的手顿住,他视线重新落回到身后人。

“嗯。”

“但我和他们不一样。”

温元凑上前,拉起季鸣没戴表的那只手就往自己的短裤里探,捕捉到身前人表情的怔神,他再开口语气多了几分把握。

“怎么样,摸到了吗?我说了我和别人不一样。”

确实,季鸣感受着手指传来的怪异触感。

上面那根寻常女人没有,下面的柔软细缝也不该出现在男人身上,很诡异,的确换成别人早就一身鸡皮疙瘩,新奇得不行了。

但他把手抽了出来,神情兀然多了丝烦躁,站定洗手池冲手。

“你不喜欢吗?我可比寻常的男人女人都好玩。”

季鸣整理袖口的动作没挺,低声应。

“然后呢?”

还是有些急了,温元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对他说:“要不你直接说对我没兴趣吧!”

这下季鸣是真乐了。

真有意思,他有说过今晚是过来约炮的吗?

“嗯,没兴趣。”赶在温元又要说些什么前,他先一步开口继续道,“我以为你八点那会儿就知道了。”

说罢,连个眼神也没留,开门走了。

八点?

温元反应过来脸都绿了。

他妈这个聚会不就是八点开始吗!

“过两天是小临的忌日,不忙的话记得回家。”

……

“看到回消息。”

……

“你到底要赌气到什么时候,小季,懂点事。”

……

收起手机,车厢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殆尽,沿路退后的街道,折进的光源闷,暗。裹在这样的昏沉中,季鸣重吸口气,然后吐出。

“开慢点。”

“好的。”

车速应声降下,但心里的烦闷并没有散掉多少。

他已经回国一周了,董琳也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他了,所以是该回家看看,就当为对方这些年提供给自己的优渥生活,他想,自己也应该“懂点事”,知恩图报地回家看看。

又一条消息,屏幕弹亮,季鸣瞥眼。

-我知道你恨我,但不要把对我的恨牵连到小临身上,他已经很可怜了,你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比小临好,妈妈不要求过多,只求你懂得感恩。

“……”他快把胸腔挤干了。

“最近的酒店是哪?”

驾驶位上的司机神情一顿,借着车镜小心翼翼瞟眼,语气谨慎道。

“……拐个角,就是少爷您最常去的那家。”

黑暗在眼前扩大,手搭在额角有些沉,将外面光亮遮挡完全,季鸣眨了眨眼,手背掀起睫毛蹭过的轻痒。

“嗯,把我放那儿吧。”

浴室里水汽缭绕,白雾混进空气,笼得人眼前飘渺,发白。水纹波动,打在赤裸的躯干上带起柔绵的触感。季鸣躺在浴缸里,目光虚定天花板,雾气的遮挡让人看不真切。

-小季,懂点事。

这应该是从自己记事起董琳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那第二常的是什么。

想到答案,季鸣没忍住笑。

-如果小临还活着是不是会做的更好。

往往这句话后面还会伴随着女人的哭声,无休止的哭声。

那时候才八岁?他记不清了。

那个年纪对于情感认知的来源无非是课本和老师。课本说“人伤心就会流眼泪,”老师说“哭泣代表一个人不开心,如果谁欺负了别人,别人就会感到不开心。”

董琳流了眼泪,他的妈妈在哭泣,是感到不开心了……但八岁的季鸣不懂,他只是想要给分享母亲自己大赛拿奖的喜讯。这不是一个好事吗?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伤心。

这是八岁的小季想不通的难题,20岁的季鸣宁愿自己想不通的答案。

那个从自己出生起就没见过,活在董琳亲戚口中的“哥哥”,是这个家经常响起哭声的源头。比起兄弟间的手足情,季鸣自私又笃定地认为,对于“哥哥”,他的讨厌更多。

“哥哥”带走了母亲余留的全部爱,和自己原本的人生。是从几岁开始的,季鸣离自己喜欢的东西越来越远,董琳将它们全都锁起,束之高阁,然后将其他陌生的东西推到他眼前。眼底明明没有笑意,却笑着对他说。“我知道小季一定能做的更好。”

嗡。

瓷面上的水珠轻颤。季鸣擦了把手,滑开,兀然弹出数条消息。

留文力发来张他和那位“女人”亲吻的照片,然后配字——他妈看到没,那个什么林早就是过客了;他在英国认识的游戏合作伙伴发来最新的角色建模——你看看行不行,我还是觉得动作不够流畅;然后就是被他屏蔽掉的董琳漫天哭诉,酒色之友的组局邀约,还有联系人上刚冒出的红点。

不断叠加数字的对话框很快消失在屏幕里,季鸣看着最新的好友申请,挑眉。

-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快来聊天吧!

不用他等太久,上面很快浮现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我就想和你睡,你当我犯贱也行,真的,你跟我睡一次你就知道我活有多好了,我有体检证明,你内射也行。

季鸣有点想笑,这个温元总是能忽略他的话,一个人自导自演地推进完整部戏。

他对发来的图片上的蜜桃臀和已经泛滥成灾的穴口没兴趣,手在屏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终于,想到什么,他起身,裹件浴袍,拭着头上的水珠,手一动,滑进了对方的朋友圈。

翻阅几下后,季鸣确定他和温元的共友不多,就算对方闹起来也无法给他的圈子造成不良影响。准备删掉时,视线毫无预警地落上屏幕一角。

一条温元上个月发的日常。

背景没什么特别,普通的高档理发店,灯光通明,环境优良,尽管温元的粉毛几乎占据全部屏幕,但季鸣还是通过对方泄出的一角,捕捉到了些意外的东西。

指腹划到右上角,盖住半晌,才小幅度摩挲起来。

季鸣对自己一下子就能认出对方这件事感到惊讶。

那张只占据了一小块屏幕的半张脸,乍一看容易错认成短发女孩。手上具体的动作被粉毛盖住,但露出的眉眼专注,眼睫垂下,印出一小片阴影。

霖,扬。那个把他捡回家,和自己牵手亲吻上床做了个遍的霖扬。

季鸣眯起眼,摩挲的动作停下。

这不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对方。

当初醒来看到手腕上的淤青,他震惊,问站在床头一脸疲倦的董琳为什么绑着自己,却听到对方答非所问地说“你还闹不闹了?”什么闹不闹的……安眠药的劲还没过去,不等他问明白又迷迷蒙蒙地睡了一下午。

直到过去将近一周,他才在康复师的帮助下,慢慢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很震惊,也很复杂。那之后他为了防止董琳多疑,主动提出给那个男人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后面随着生活节奏的恢复,他便出国,继续先前落下的学业。

出国后的第三个月,雨天,伦敦极少下大雨,多得是细密的雨丝,绵又阴,不知不觉沾透外套,季鸣沉气,鼻腔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雨腥味。手机响了,他掏出,是一个圈内好友发来的照片。

背景脏乱,他不太笃定地猜出是上城的东巷。杂乱的电线杆将天空割成几块,连成排的矮楼将画面灰扑扑地填满,巷子尽头有个穿着背心,风钻进背心顶起一个大鼓包,手里领着两袋垃圾。

白,瘦,短发。

季鸣不解,回了个“?”

对方很快回复。

-听说是把你带回家的男人,阿鸣你还没见过吧。

是没见过,但也没好奇过。季鸣知道自己这事闹得动静不小,基本人尽皆知,不过这段时间除去董琳和亲戚,这是第一个问到自己头上的认。

他又盯着照片里的背影看了会儿,目光落上那件白背心,不知过去多久,他的要拿铁好了,要撑伞,又要拿手机,没地儿,于是他收起还没回复的手机,抻了抻夹克外套,复又钻进雨里。

发丝撑不住的水珠凝结,滴落,落在屏幕,很快被他的手指晕出一小片。季鸣丢掉手机,莫名奇妙地捻了两下,指尖的湿,让他想起了伦敦的那场雨。

深夜两点,卧室灯光通明。季鸣躺在床上又辗转了个身,依旧没被睡意席卷,很奇怪,失眠奇怪,他接下来的举动也奇怪。

-发廊名字。

很快收到回复,是条语音,不知道温元是故意还是诚心的,特定发了条带喘,背景肉体啪嗒声响亮的回他。

“朗,朗设计……操……慢点!”

上城一连下了七天雨,日阳的滚烫被凉雨熄灭大半,但雨天的空气比晴天还要闷人,呼吸间鼻腔斥满湿黏。

“扬扬,我先走啦,你回去的时候路上慢点。”

刚拖干净的地面又多出道水渍,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拿伞的尤闲,吐着舌头朝他眨眼。

“……抱歉。”

霖扬依旧低着头,弯腰又推了下拖把,将那块水渍擦净。

“没事,反正接下来三天我都没有夜班了。”

“草!”尤闲反应过来笑骂了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叮——

空调缓缓关起,收起最后一缕凉风。周遭陷入沉寂,只有外面的雨滴垂落声,隔着一道玻璃门,听上去闷又沉。

霖扬把手机塞进帆布包,临走前又瞥到李朗没来得及收走的假人头。

看上去怪吓人的……

他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收进柜子。

雨声忽然清晰起来,密集的水落声争先恐后地挤进店内,将沉寂挤走。霖扬站起身,鬓角的发被门外吹进的凉风带起,他拍拍手。

“尤闲你这趟该不会是忘了手机吧。”

“……”

没有回应,雨声依旧清晰。

地板上的人影转动,灯光下依旧是虚虚的一团。目光顺着滴落在地面的雨水慢慢上爬,皮鞋,颜色深一圈的西装裤脚,透明的灰色雨伞,往上是正襟系在喉前的领带,往上……再往上……

雨腥味忽然没有了刚开始的浓重,雨声好像又变得飘渺起来。

所有声音碰撞在喉间,撞得稀碎,耳廓响起尖,细,线状的低鸣。地面上不属于霖扬的影子又进了一步,他下意识动作吞了下口水。

低鸣消失,声音,握力,听觉,全都慢慢归回原位。

“阿季?”

他听到自己声音里似麻帛的撕裂,看到男人一瞬间的怔愣,然后,蹙起眉头。

霖扬幻想过无数次和阿季重逢的场景。

夏夜露天电影场的偶然一眼,黄秋咖啡厅的窗角遇见,再或者某次的团队外出,某晚回家的不经意擦肩。

交叠到云端的幻想,甚至连同“根本没有重逢”的可能也考虑在其中。

可真正到这一刻,脑海中演绎的镇定一瞬间烟消云散。

手很抖,握紧太过窒息,松开又太过飘然。明明没有淋雨,但心脏连着四肢躯干全都潮湿一片。

对面人拧起的眉头仍没有放下,伞头朝下,地板上晕出一小片积水,映着吊顶,闪啊闪,霖扬咬住下嘴唇。

“阿季,是你吗。”

他看不完全季鸣,店里现在只吊着那一盏,不暗,但无法照亮全部的轮廓。风一吹,他又开始紧张。季鸣的默不作声,让惶恐不安扩大蔓延。

或许,只是偶然遇见,朗设计最近来了不少新的网红小明星;或许,自己认错了人,尽管那眉眼被他无声地描摹过无数遍;又或许,一年没见,季鸣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霖扬希望自己没有猜中任何一种。

但还是深呼吸。

“客人,已经休息了,您,可以明天早上九点再来……”声音越说越低,目光越偏越斜,直到地上的两团影子凑成一团,他才抬头,晃进黑沉沉的眼底。

“霖扬。”季鸣垂眸,眼底看不出情绪,“我是过来找你的。”

他,

还记得自己。

阿季还记得自己!

雀跃的欣喜按耐不住地倾泻而出,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他现在应该走上前抱住身前人,紧紧地拥抱住,手腕痛了,红了都没关系。

但现实红得不是手腕,是被指甲紧紧嵌入的掌心。霖扬定在原地,看那张他抚过,亲弄过无数次的唇开合。

“但我叫季鸣。”季鸣看着他,一字一句地,“不要用那个名字喊我。”

一连下落快一周的夏雨,街道被暴雨洗刷翻新,天空寻不见过往几日的阴沉,夕阳红透半边天,炽热又暧昧。

即使这样的大好晴天,也冲不破墓园黑压压的沉寂。

“啪——”

董琳手疼不疼季鸣不知道,但半边脸麻疼兀然扩散开。脸被扇偏过去,他索性整个转身,和灰白墓碑那张五岁孩童对视起来。

“哥,对不起。”在道歉,但语气里哪有什么歉意,董琳也听出,估计是被他气极了,再开口带着哭腔。

“季鸣你懂不懂知恩图报,你对你哥什么态度!”

“……”

吸气,吐气。

再吸,再吐。

再……

“我他妈该什么态度!”

季鸣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这样吼是什么时候了,喉头猛然扩大又紧缩的感觉疼又爽,眼角鼓动,呼吸乱糟糟。

“妈,你告诉我,我该对这个我从来没见过,从来没对我好过的五岁小孩什么态度!”

“你……”

季鸣觉得如果不是后面的那根粗树干,董琳应该已经被自己气晕在地了。

“这是你哥,你享受的优越生活,家人关心如果不是……”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哭泣,母亲没说完的话,他知道是什么。

树荫下的动静不小,震走檐顶的一排黑乌鸦。

季鸣忽然笑了,看看照片里满面笑容的五岁小孩,又看看气急败坏的董琳,他才发现自己两个都没拥有过,无论是笑容满面的照片,还是董琳足以表现至此的关系,他全都没有过。

他有什么呢。

“妈,你糊涂了,季临应该感谢我才对。”

他有董琳从小到大如影随形的病态控制,有亲戚长辈口中甩不掉的审视比较,有张不错的脸,不错的家境,最后两样让他不至于连纸醉金迷的快乐都体会不到。

“季临他应该感谢我,不然承受这一切的就是他了,他只待了5年,而我已经承受了二十多年了。”

他走上前,把董琳从树干上扶起,又蹲身擦去高跟鞋的尘土。

“你只是不愿意把罪过推到自己身上,即使那天导致他出意外的人是你。”

他看到董琳兀然睁大的眼睛,黑眼珠连着黄血丝,带着颤。

“这些年我没对不起任何人,季临坠楼,我把自己搞成傻子,你不敢直视你把两个孩子都养失败了的真相。”

就这样看着,鼻腔忽然有些痒,眼眶也被风吹得发酸,于是季鸣抬头看天空,去追逐天际一角的已经消散的夕阳。

太刺眼,他用手背遮住。

“妈,别这样对我。”

掌心潮湿。

“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不是我眼花对不对?!”

“嗯……虽然我上学那会儿数学个位数但十以内还是能算清的。”

“卧槽,第三次了!”

“雾草,第四遍了!”

“我去老板,第,第五回了!”

“握曹,尤闲第——”

剪刀摔落地板,音不大,但足以让身后的俩人噤声。霖扬回头,看对着假人刘海摸了又摸的尤闲,和神情闲适又往杯口啐了口茶沫的李朗。

见两人噤声,他弯腰,把剪刀捡起,然后继续整理推车工具。

“那个,扬扬啊,虽然都说老板对下属好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但我和你不一样啊。”李朗的声音忽然从左边飘来。“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朋友,是除夕夜送给我一碗饺子,是——”

又开始了。

“停!”赶在大文豪忘我前霖扬紧急打断,“如果是因为我早上迟到的事情,该罚多少钱就发多少钱。”

“哪能啊!”尤闲的声音突然从右边飘来,“我们只是担心你,有时候人可以不那么坚强,可以倾诉的。”

“担心什么?”他左右看了看将自己裹在中间的尤闲李朗,持续一头雾水中。

李朗啧声,一副你别装了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扬扬啊,你这个样子我就见过两次,一次是上一次,一次是现在。”

什么表情。

霖扬下意识看镜中的自己。

一番打量,他眉头拧得更紧了。

托长时间蜗居室内吹空调,下雨不淋太阳不晒,白天九点上班,下班时间不定,但每天八小时睡眠轻松保持的福气,用之前他接待过的一个小明星的话说,“卧槽鹌鹑蛋!”,现在的自己无论是皮肤状态,还是精气神,都很好啊。

所以有什么问题……

“你已经把桌台上的剪刀喷水卷发筒收进来放回去,放回去收进来,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看不下的尤闲终于点破。

霖扬一愣,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卷发筒,和桌台上已经收纳过两次的剪刀。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心不在焉。”尤闲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说也没关系,要是想说了我和老板随时都在。”李朗猛点头,尤闲补充,“不过九点以后别找我。”

李:“……”

霖:“………”

霖扬转头朝他俩露出个笑,把两人一起往外推。

“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昨天看了个恐怖电影没缓过来,真的没事,你们去帮吧,谢谢。”

身侧的感应门响了,一波新的客人,见霖扬都这样说了,他俩也不再问什么,忙活去招待了。

拉链拉上,又看了眼洁净的桌台,霖扬吐气。

-我叫季鸣。

-不要用那个名字喊我。

-霖扬,我是过来找你的。

他快要看不懂季鸣了,又或者是从来没有看懂过,他懂的只是阿季。心心念念过无数次的脸庞,季鸣在那个雨夜突如其来,和他打招呼,冷眼纠正他的称呼,最后又留下那么一句,

季鸣拍走肩头沉落的雨水,然后转身,影子落到门口又停下。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我也是,挺好的。

一颗心上上又下下,拳头松开又攥紧,

过得不错。

标准是什么。

睡得着就是过得不错吗?尽管那梦境似梦魇般的反反复复出现你。

褪黑素见底,又要买新的了,但新的又有什么用,褪黑素对他越来越不管用了,霖扬不敢想,等到完全吃完,完全免疫的那天自己该怎么办?

就那样再度回到难眠的彻夜,连表皮的体面也难以维持的糟糕状态吗?

“霖扬。”

他觉得自己幻听了,但听到那个声音他还是忍不住抬头,心口跟着一缩。

镜中,季鸣,比起那天换了套西装。

对视上的瞬间他兀然转身,步伐不稳地撞上推车,声响不小,李朗尤闲猛关心。但霖扬此时没有别的精力分给其他人,他看着季鸣,看着季鸣臭着一张脸,看着季鸣朝自己走进,看着那晚留下像告别一样的季鸣,说。

“现在需要预约吗?恐怖电影的主人公想要换个发型。”

“不需要。”

其实是需要的。

或许李朗尤闲都看出些端倪,没有戳破霖扬的谎言。

“跟我来吧。”

单人隔间的灯光很明亮,似乎不给人躲藏起来的机会。季鸣默声注视着镜中的人为自己披上灰色的围布,系上细绳,动作很轻,蹭得后脖颈有些痒。

霖扬从小推车挑选工具,指尖无目的地在平剪和翘剪之间来回转,“阿,”话顿住,“……有想理的发型吗。”

“没有。”季鸣看那颗黑发在灯光下晃出白色的波纹,始终低着头,从刚才进门到现在,始终没有正眼看向他。

“你觉得有什么发型适合我。”

霖扬微顿,片刻后才抬头,季鸣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灯光落在下眼睑上印出团黑影,像燕翅。

“你的脸怎么了!”

那双眼睛睁大,震惊,无措,担忧,在一瞬间迸发。

“没怎么。”

尽管他这样说,霖扬翻涌的情绪也没有消失,他转到季鸣身侧,看已经红肿起来的半边脸,手摸上鼻尖。

“有,有点肿了,我去给你拿消肿的。”可能是怕自己的行为过于冒犯,不懂分寸招来反感,便又添上自欺欺人的解释,“……只是,因为有学徒练习,有时候会受伤,所以都备着药——”

“好。”季鸣不等他说完便打断,

霖扬在镜中和他对视上,镜中的季鸣神情依旧平淡。

呼吸都快要不会了。

霖扬拿着冰袋的手在抖,眼神无措地四处乱瞟,像不倒翁的晃动轨迹,最终还是定在了那一点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阿季了。鼻梁,眼睫,眉弓,嘴唇形状,每一处糅合地恰当好处,是他梦境里的看不够。

“怎么受伤的。”还是没忍住问了,声音很轻,生怕重一点都会让这段话变味,“……抱歉,不想说也没关系。”累积的思念让曾经脱口而出的关怀变得敏感又小心。

季鸣嗯了一声,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于是霖扬看得更大胆了些,一颗心脏也开始砰砰跳个不停。

他好想,急迫地想知道季鸣现在是怎么看自己的,他难以遏制又小心胆怯地想,如果季鸣没有忘记过往的种种,或许也曾有过一瞬间的思念。

“季鸣?!”

不是他的声音,声音是隔间门口传来的。霖扬下意识放下冰袋,将手背在身后。季鸣捉到这一幕。

温元的目光在季鸣和霖扬身上转了一转,话语讲说不说,表情惊愕又思索,最终陷入复杂。

“你怎么来了?”是季鸣的声音,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是隔着镜子看温元,然后蹙眉。

温元一愣,随即反唇道,“不是,什么叫作我来了。我是很想和你睡,但我也必要做出跟踪这种事情吧!”说着,向前一步还挽起霖扬的手臂,“我和小扬哥认识很久了,我还是他的第一个顾客好不好。”

下秒,霖扬感受到那道不太愉快的目光投落到自己身上。

季鸣在镜中睨着他,莫名其妙地重复着方才温元的话。

“认识很久了。”

“嗯!”挽着霖扬的那只手臂前后晃了晃,“小扬哥你说是不是。”

霖扬只得点头,但脑海里挥之不去地闪过方才温元的那句“我是想和你睡。”

随着朗设计的热度越打越大,临店的网红小明星也愈发多了起来。有时候帮这些人做造型,难免会听到圈内八卦。比如娱乐圈的潜规则,比如正在秘密恋爱的某某明星,还比如富二代很会玩,前段时间有个嫩模被喊去玩深水炸弹。

霖扬虽然没在这里面听到过季鸣的名字,但……

前几天温元想换个发色,说看腻了粉毛,尽管他话多,但小费大方也不刁难,所以霖扬还挺喜欢他的。

那天温元一脸愁容,对他诉苦说自己最近在追一个闷骚富二代。霖扬和他的关系比其他顾客要亲,所以也顺嘴接道,“闷骚的富二代?”,于是就听到温元说起那位富二代之前的取向,和自己那天挺腰一天也没得到一眼的气恼经历。

所以……

那个富二代是季鸣?

但不等他问,季鸣已经起身,解开围布放到了转椅上,手上不重,但霖扬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那动作带着股气。

“欸,你这就走了?”手臂被撒开,霖扬看到温元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季鸣身前,抬着头巴巴地看着对方,“你能不能回回我的消息,你要是喜欢清纯那挂我也能装啊。”

季鸣垂眼,温元便悻悻地退了一步,目光重新转回到一直站着的那人身上,眉头兀然更紧了,“一会儿还有事,走了。”

“欸?”

“季鸣?”

“季少爷?”

被喊了很多声,没有一道是霖扬的。

留文力到ang的时候气还没消下去,他对季鸣对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很不满,而且他还没原谅季鸣那样当众说起林梓风的事呢!就这样冲进酒吧,晃过舞池的人群,他看到了二楼的季鸣。

怒斥还没脱开,坐上那人抬头看他的一瞬间便压了回下去。

怎……么回事?他发小,季少爷,这是什么表情?这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曲里拐弯,歪七八扭,和他整个人浑身散发的气场都十分矛盾,违和的表情。

季:“站着不做放哨啊你。”

留:“……”

他落座,先是闷了一口酒,然后顶着对面人眨眨眼,又喝了口,又眨了眨,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之后,他忽然咧出一个怪异又得逞的笑容。

“怎么?这会儿想起我了,是不是遇到了自己没法解决的情伤啊,欸,找我就对了,我对这种事——”

“闭他妈嘴吧,知道你跟林梓风谈过之后就化身感情大师了。”

季鸣抬眼看他,啐道。

留文力火又上来了:“……你孙子,说好不提这事,你真贱季鸣!”

话落起身就要走,季鸣在他屁股离开的沙发的时候啊了声,于是那块沙发又被坐住了。

“快说,你再这样损我我真不晒你了。”

ang酒什么的都一般,但就环境好,舞池音乐臊动也丝毫不影响这一块的人声传递,但此时季鸣又忽然希望那音乐声再大点,好盖过自己下面的话。

“如果有个人你特别讨厌他,挺看不起的,但还是去找了,算什么。”

“你他妈说好不提林梓风的!”

“我他妈没提林梓风傻逼!”

留文力哽住了几秒,才涨着一张脸虚虚地哦了声。

季鸣忽然觉得今天找他来就是个错误,他最近莫名其妙地犯了很多次错误,找温元要店名,要找霖扬,在墓园没忍住的发泄,然后又去找霖扬。

“我认真的,你觉得这样算什么。”

留文力见他神情正经,便也认真思索起来,半晌,才道:“不算什么,挺正常的,感情这东西比翻书变得还快。”他抬眼打量季鸣,然后道,“不过,你是不是遇到喜欢的了?你之前可不会说这么恶心的句子,我真的感觉你回国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炮也不打了,酒局也不参加了,就天天整你个什么破……不对,还挺牛逼的游戏公司,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怀疑你转性了真的。”

季鸣就这样沉默听完了留文力的一大堆屁话,晃了半晌酒杯,然后决定拿起外套,结束这个对自己屁用都没有的谈话。

“欸,卧槽你怎么走了,不愿意说就算了,我还不愿意听呢,卧槽季鸣你付钱没?季鸣?季鸣——”

从凉爽的酒吧回到室外,热空气包裹着皮肤带来诡异的安全感,季鸣搓了把手臂,定在后门从烟盒里掐出只烟,白雾笼在眼前,星月稀疏的夜空更加飘渺起来。

眼神没处落,便开始放空。

去年毕业,毕业典礼的礼堂上方的led屏挂着这样一句话。

everyoneisproudofyou

所有人都为你感到骄傲。

季鸣穿着学士服坐在台下,盯着针眼一样的“所有人”看,一瞬间晃神。所有人?指谁?先排除董琳和其他亲戚,朋友和事业伙伴好像有一点,但这感觉远远不及这句话本身想要传达的意思。

脚下的红色软毯上被蹭了一天,有些起球,季鸣睨着,莫名想起一角沙发。

跟舒适不沾边,反而因为主人用劣质洗衣粉洗涤后变得更加粗硬,那上面就有很多像这样的软球,很刺,不太舒服,可他还是想到了自己倚靠在上面,怀里被填满的画面。夏天的晚霞总能把那角照得红彤彤,风扇吱呀呀地转。

嗡——

掏出,是留文力的消息。

“阿鸣,虽然咱们这一圈比起真爱商业联姻更常见,但真碰到喜欢的,哥们我支持你。”

有些烦。

季鸣拧着眉把手机撂回了兜里。

喜欢?对谁。霖扬吗?他不想否认那天的毕业典礼自己想起了对方,但称之为喜欢是不是有点太重。那破败逼仄的小屋,脏兮兮的衣帽间,坐到腰酸的人体模特,傻乎乎的相处模式,季鸣不觉得自己喜欢这些,反而难以遏制地厌恶。

更重要的是,那种满怀欣喜又落空的感觉,他已经体验过太多次了。仅仅就是因为过去,还是一个意外早就的过去,便沉溺其中,这种又被控制的感觉实在是难受。

一阵夜风吹过,脸已经不肿了,风抚在上面有些凉,烟嘴在齿间转了几转。

但是被关心的感觉也实在不糟糕。尽管那关心大概率是出于“阿季”。留文力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们这圈人谈什么可笑的真感情,有时遇到几个顺眼的情人便抹出几个闲钱包上一段时间,有人要钱,有人要“爱”,拿钱买,这才是常态。

烧过半根,季鸣掐了,走向停靠在街边的车。

“还去那个酒店。”

“好的。”

车子应声启动,没入人流。匀速的车速下,街道流光变得淅淅沥沥,偶尔连成一道短线,偶尔变回孤零零的一个点。

“所以小扬哥就是那个人?!”

温元的声音不小,惹得门外的李朗探头,“怎么了?”

“没,没,就是被烫了下。”一时口快,温元没发现自己话中的明显漏洞。果然,李朗颇为不解,甚至称得上怪异地看了眼霖扬手里的染发膏。

“……哦,那好吧,没事就行。”

隔间重新剩下他的霖扬两人,温元长舒口气,眉毛紧拧起,眼睛盯着镜子里的人转个不停。

“可是,不太对啊。”

霖扬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和他对视上,“哪里不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种人怎么会和季鸣有关系,我——”

“不不不。”温元猛摇头,这都哪跟哪啊,他的意思是,以他对季鸣的了解,还有圈里流传的人设,怎么想怎么不对。

“你当时跟季鸣有半年了吧,半年对于他来讲应该算久的,你为什么看起来还在这么,”下面的话有些尖锐,温元一顿,换了一种表达,“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有捞到什么吗?”

这话一出,霖扬知道他误会了。

他在朗设计工作快一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最让霖扬惊愕的一次,是那天有个中年男坐在后面的沙发上,陪一位穿着紧身裤的年轻男孩做发型,手上戴着块价值不菲的蓝表。

那人待了快两小时,中间打过三通电话。

三通电话三个称呼,一个老妈,一个老婆,还有一个宝贝。结果最后结账时,男人又搂着刚做完头发的男孩的腰扬长离开。

霖扬不在意温元这样想,他在意的是温元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季鸣也玩这种吗?

想到这儿,心口上忽然多出个像素小人,每下专往他心窝里蹦跶。

“他,给了我一张支票。”

“卧槽,我就说呢,多少钱,季鸣应该不是那种很抠搜的人。”温元一激动,猛回头,霖扬急忙收手。“欸你别动,小心碰到你脸上。”

“哦哦哦!”温元坐正,但好奇心始终压不下去,“多少钱呀,小扬哥,他给的多你也别心疼,季鸣有的是钱,之前他——”

“但我没要。”

“什么?!”温元表情跟被雷劈了没什么两样,半晌没从震惊缓过来。

霖扬见他这样的反应,心里酸涩又无奈,有些磕绊地释道,“不是,我,我和他当时不是,那种关系。”

温元思忖地应了声,“那……好吧,不对啊,之前说……也不对,好吧。”

霖扬很感谢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自己也说不清他和季鸣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曾经彼此称呼过的恋人吗?这显然是一个早已过期的称呼。

“你喜欢他啊?”这样的问题不免有些心直口快,但温元一想到方才霖扬谈起季鸣时的语气,看季鸣的眼神,就难以控制地多想起来。“好吧,我知道答案了。”

话在嘴边转几转,他还是没忍住,“虽然我不知道你俩具体发生过什么,但小扬哥,就当是因为你每次给我做的发型都很好看吧,有些东西你应该知道。”

霖扬笑了下,点点头。

“季鸣……他这人,有时候感觉是那一圈人里最没架子的那个,但其实心里对任何人都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温元思忖,“就像我当初追他,不是为了谈恋爱追的,纯粹就是想和他睡一觉。”

“不单单是他,那一圈的富二代官二代都这样,大家野个几年后收收心然后结婚,感情?没人提这个,他们也不需要这个。”

他说完,周遭便陷入沉寂,就在温元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说的有点多,伤到了霖扬时,方才始终一言不发的霖扬忽然出声。

“好,谢谢你,我,知道了。”

晚霞烧红半边天,笼在夕阳下的街道黄橙橙的。

下班回家时,霖扬拐进街角一家新开的烟酒店,这里原来是卖唱片的。店铺外观有些老旧,门帘还是上个世纪的胶状透明门帘,底部已经些许泛黄了。

霖扬没在这间小店铺里晃太久,结账时手里多出一瓶酒,一盒烟。

“要袋子吗?”

“不用了。”

但很快便后悔,加上下午刚到的狗粮快递,他的双手早就被占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什么空余,为了避免太过狼狈,他道。

“……还是拿个袋子吧。”

于是老板一副“你看我就说”的姿态转身给他扯塑料袋了。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兜里的手机响起,霖扬把怀里的东西都先放到玻璃柜台上,然后拿出,上面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您好,请问您是?”

“是我。”

陌生的电话号码,烂熟于心的声音。霖扬掐着电话边缘的手猛收紧,“季,季鸣,你怎么……”

电话那头的人并不给他过多时间来惊愕,打断道“我问温元要的。”

“嗯……突然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头顿了下,“没什么急事,旧人巷那边新开了一家餐厅,我一直想去尝尝,你晚上,你现在有时间吗?”

现在的手机不像过去的老式站桩听筒,烟酒店老板听不清电话那头的人人说了什么。只能看到这位方才还一身沉气的年轻顾客,眉间突然舒展开,语气说不清是扭捏惊愕还是羞赧无措。

“老板,对不起,这些我不要了,我下次再来买!”

“没事没事。”

然后门帘掀起,卷进一股风,啪嗒啪嗒,小幅度晃动碰撞的声响,像闷声的风铃。

季鸣有一瞬间后悔选择在这么公开的地方和霖扬见面,这家新开的泰餐店装修风格走的是轻奢风,环境优良,琴声悦耳,进店之后有随处可见的白玫瑰。

是一个约会圣地。

但他不是过来约会的。

“抱歉,让你久等了。”

身后陡然插进一道声音,季鸣回头,看到有些轻喘的霖扬。

“没有。”他注视着霖扬落座在自己对面,“你……”

“怎,怎么了。”霖扬局促起来,开始担忧是不是穿得过于随意。果然应该换一身衣服再来的。但一想到季鸣正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就怎么也平缓不下去。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这个无袖很适合你。”

“啊……”没有想到的走向,一瞬间嘴边的话更磕绊了。“谢,谢谢。”

季鸣说他已经提前点过了,问霖扬还有没有想吃的。霖扬摇头,又喝了口手边的柠檬茶。

一顿饭就这样开始。一开始有些拘谨,但季鸣比他想象中会找话题,似乎永远不会让对方的话掉在地上,话语间,霖扬忽然想起那次和董琳吃饭,董琳的话。

这是季鸣从小就会的东西。

这副游刃有余地样子当然不会让霖扬感到不舒服,但心里始终闷着一块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刚才他们聊了很多。聊到了季鸣的国外生活,自己的学徒生涯,还有一些不起眼的生活琐事。

霖扬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季鸣似乎什么都能谈,但唯独避开了那段失忆的日子。

但霖扬始终没有主动提起,此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梦境的具象化,梦回消失,总是给他留下巨大的空荡感,但现在是现实,他真的再次见到了季鸣。

借着季鸣低头就餐时偷偷打量,又在对方抬眼时慌张收回。

看不够,真的看不够。

比他梦境中的阿季还要帅气。

这里灯光很好,音乐很好,菜品鲜美,什么都很好。霖扬只想让这样的时间再长久一些。

沉溺得有些轻易,温元的话似乎早已被抛掷脑后。

回去的时候季鸣主动提出送他回家,霖扬没有拒绝,只是说这里离自己家太远,送到地铁站就好。

车身缓缓启动,没入人流,车厢里放着首舒缓的音乐。

“困吗?”季鸣目视前方,问。

“没有,不困的。”霖扬摇头,他怎么可能会困。

和季鸣,和阿季待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他不自觉收紧呼吸,生怕因为激动打乱步调,显得生硬狼狈。

“霖扬。”

“嗯?”但季鸣只是这样叫他,他就感觉快要融化。

“你喜欢我吗?”

“什么?”

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霖扬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昏暗重找不到自己。

车子在一个秒数很长的红绿灯下停住,季鸣侧身,夜幕的灯光将他的轮廓映出,有些模糊,表情看不清楚。

“或许我应该问,你还喜欢阿季吗?”

这是他们重逢后季鸣第二次提起阿季这个称呼,相比起第一次嚣张跋扈的氛围,此时他们的周遭是夜幕,是音乐,是充满冷气和季鸣身上好闻气味的车厢。

霖扬握着安全带的手在昏暗中一点点收紧,他重重咽了下快要跳出喉头的心脏,道,“我,嗯……”

其实季鸣全都看得一清二楚,霖扬的紧张,颤抖,还有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霖扬的情绪很好猜,全都写在外面。

所以即使他不回答,季鸣也能知道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脱口而出另一个荒谬的问题,“那季鸣呢”,但没有,他只是习惯性沉默起来,然后在绿灯换上时,将车子重新启动。

很快抵达地铁站,但霖扬没着急下去,季鸣也没有催。他们似乎都升出了共通的默契,都在等待对方没说完的下言。

“那张支票,”霖扬先开了口,“真的是你给的吗。”

季鸣愣了下,没想到会说起这个,如实道,“嗯。”

几乎是瞬间,他便察觉到身旁人的泄气,果然再开口语气有些闷,还带着股说不清的委屈。

“好吧,我以为你妈妈当时在骗我,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在骗我离开你。”霖扬解开安全带,但没有动身离开,“其实我有一瞬间的动摇……因为那笔钱真的很多,我差点就要拿起来啦,我挣扎了那么久,但现在却告诉我那是你给的……你给的支票,我没想到,好像,比想象中还要难过一点……”

快要十点的地铁站仍有许多进出的身影,霖扬盯住窗外的那抹绿色出神,就在他以为季鸣不会再说话,今晚就这样时,旁边人忽然有了声音。

“要和我做吗?”

“什么?”有那么一瞬间霖扬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但季鸣又说了遍。

“我是说,做爱,就像过去的很多次那样,我好像并不讨厌。”

确定不是听错后,霖扬的那点震惊扩得更大了,一时间全部的话语梗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心脏里的像素小人还在蹦跶个不停。

“你不是也很想他吗,”季鸣觉得好笑,明明就是自己,可偏偏要用“他”代替。

在霖扬持续的沉默中,季鸣将目光转回,眼神不知道落在那里,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碰着。

“抱歉,我的话吓到你了,地铁站到了,你下车吧——”

突然的噤声,突然的停滞。

分不清是谁的吞咽声,黑暗中的五感被无限放大,无处躲藏。直到身后传来一声透亮的鸣笛音,“霖扬亲了自己”的这个事实才在季鸣心里清晰起来。

像闪屏的灯泡,某一瞬,季鸣知道霖扬误会了。

车外的商业街流光阑珊,车厢的灯光依旧昏暗模糊,但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里面的期许藏不住,满得快要溢出。

季鸣忽然不知如何将下面的话说出口。

时间被按下暂缓键,一分一秒漫长扩大。

刚才一时头热,直接亲了上去,要命的灼烧和羞耻感现在才迟钝地将霖扬包裹起来。

坐回原位,视线往车外逃,街边贩卖气球的小摊,霖扬被其中一束气球吸引住,会发光,闪烁着,正和他的心跳同频。

“霖扬。”他回头,几秒呆滞,变得沮丧起来。

季鸣脸上的表情和这个吻发生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季鸣说。

果然听到了这句不是那么顺耳的回答。

垂在身侧的手一寸寸收紧,霖扬握住白色的衣角,掌心把那处布料搓成小卷筒,然后一下一下轻捏着。

冲动的余劲好像还没有散去,心脏依旧跳得急促,直到这一刻霖扬才发现自己对阿季的想念从没消失过,只是被他藏到角落,依旧在发芽,生长。

他视而不见,直到有天掀开堆砌在木板,才发现那种子早就扎成深根了。

季鸣没有看到他这次的小动作,所以收到的只有沉默。

地铁口的人也开始变少了,快到关站的时间,季鸣在想,关站之后霖扬怎么回去,公交没有了,车也不好打。

所以应该让人立马下去才对,但脑中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居然是希望这样的沉默能再拖得久一点。

“所以今晚之后你不会再来找我了,对吗。”

季鸣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副驾座上的人在说话,像是自言自语,他想搭话,但霖扬没给机会继续道。

“因为你知道我把你当阿季,还喜欢你,而你只想和我睡觉,做爱,并不想要一段麻烦的关系。”

埋在心里的话被猛然放到明面上说出,换谁一时间都没法坦然接话。反倒有种心虚感,季鸣目光一寸寸往旁边挪。

“……”

是生气了吗?

责怪的话,尖锐的词,季鸣听着却不生气,因为霖扬的语气实在太软了,软得让他开始反思检讨自己的过错。

许久没有这种忽上忽下的感觉了,季鸣把领带扯开一些。

他开始后悔今天开这么贵的车出来,太高调,惹得路过的每一位人都要探眼看,而他现在需要空间,去理一理自己乱得要死的想法。

“那就……做吧。”

季鸣偏头去看副驾座上的人,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霖扬重复道。

“按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不会添麻烦。”霖扬又开始卷手指。

他只是,只是太想念阿季了,所以不要离开,那么欺骗地,单纯以做爱为目的留在他身边也好。

不要去找温元,不要去找别人。

没有得到回应,他又开始不安起来。

“你……又不愿意了吗?”霖扬抬头去看身旁人,眼底的水光映着闪。

“……”季鸣沉气。

好像有个更大的误会出现了。

在会议室和合作伙伴侃侃而谈,游刃有余地他忽然笨嘴拙舌起来。

怎么解开这个误会,直接拉着对方的手往自己正在逐渐变硬的裤裆上放吗?

堵塞消失,干涩感加重,喉间的突起重重滚落两下。光线模糊,光影反倒清晰起来,季鸣看到那眼睑下的一小团黑影,是眼睫垂落,一眨,又一眨。

“如果你是喜欢那种,”这次撇开视线的人换成了霖扬,他偏开头,一句话吐得磕磕绊绊。“我在床上……样子,你知道的。”

车开到最近的一家星级酒店。

霖扬走到窗边,风吹在身上还没干的水,带起蜷缩的凉意。

这是顶楼,高度几乎可以将整个商圈收入眼底,他朝一个方向望去,寻了一会儿,眼底浮现出失落。

可是太远了,尽头的边界线已经和夜空融在一体分割不开了。

不过很快他又想,就算挨得近也看不到,东巷这会儿早就黑漆漆一片了,是整座城市最先黑下去的地方。

“看什么,这么入神。”

季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浴室出来了,站在和他很近的地方,呼吸和肌肤触碰,但又不会完全碰上。

霖扬毫无预警地打了个颤。

肌肤在裸露,凉意在扩大,刷拉,衣物的窸窣声,脚步坠落一团,等反应过来,他手心就只躺着一条孤零零的系带了。

这个浴袍太好脱,季鸣一剥就下来。霖扬里面什么也没有穿,一时间连回头的勇气也丧失了。

季鸣退开一步,目光寸寸下移,再开口声音暗哑,震进耳廓麻麻的。

“这是你说的样子?”颤抖的身体,不安的传递,好像和他记忆里有些出入。

听出来语气中的嘲讽,霖扬羞赧起来。

车厢里的劲早就散没了。

方才季鸣洗澡,他一个人坐在床边放空,思绪在脑中胡乱乱撞。冲动了,这次是真的冲动了。

霖扬才发觉过来自己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根本做不到像温元那样洒脱,他比温元所贪求的更多更奢。

“霖扬,转过来。”

命令一样的语气。

霖扬颤抖地吸了口气,下一秒做了一个自以为正确,但在季鸣眼里错误之极的行为。

“……”

季鸣就这样站在离他半臂距离的地方,注视着他为自己系上系带,直到那手臂再度垂落身侧,季鸣捕捉到指尖的颤动,轻笑。

“我有时候真的分不清你是在装还是真不懂。”

什么懂不懂……

视线被遮挡,其他感官便放大,思绪加倍的旋转,但霖扬依旧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啊。”

突如其来的失重让他小声惊呼,手下意识扶住对方的肩膀来保持稳定。悬空感没有持续太久,不过几秒,后背触上蓬松的柔软。

“蒙眼,我是在和小瞎子做爱吗?”

戏弄的语气,但被逗笑的人只有季鸣。

他的目光落向霖扬并起的双腿,努力遮住的动作,但显然遮不掩实,周遭皮肤白嫩,毛发稀疏,但腿心的女器是熟妇的颜色和形状,暗红的阴唇甚至包不住勃起的阴蒂。

闪着断断续续的光亮。

什么时候湿的?季鸣甚至还没开始碰他。

“别挡。”

又是命令的语气。

霖扬不喜欢这样,他用系带蒙住眼睛一方面是害羞心作祟,而另一方面……他天真地想,或许季鸣看不到冷漠的神情,对方就能更像那个他熟悉的阿季了。

“啊,等。”

猛然吸气。

乳头掐住,被弹弄搓揉,那处本就比寻常男人隆起的弧度要大一些,这样掐弄,霖扬开始担忧一会儿更要肿得不像样。

眼尾,脸庞,锁骨,胸前,季鸣五指分开游走过的这些地方,每滑过一处,霖扬就要跟着颤抖一分。

他跪上床,解开围着的浴巾,膝盖顶开那双频繁想要并拢的腿,手上情动,但眼睛黑沉沉地落在那条系带上,掐弄乳头的手没忍住加重几分力道。

他笑了,笑声更像划出的气音。

“霖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季鸣附身,目光寸寸盯死已经附上一层薄汗的脸,系带下的那双眼睛,此时是什么样的?

闭着的,还是睁开的,那眼底的情绪是期许、勉强、惶恐还是渴望的?

太好奇了,于是他伸手扯掉。

有点遗憾,没有自己想象的有趣反应。

那双眼睛先是不适应地眨了眨,才虚虚地落向他,等对焦上,眼底闪过一瞬的茫然。

陌生又熟悉,还有细微的失落。

季鸣快要被他的反应气笑了。

“嗯……”

红肿起来的乳尖被含进一处温热,季鸣用舌面磨乳头,用舌尖钻乳空。霖扬被他的动作弄得抽弄不止,下面的女器哆哆嗦嗦地又涌出一股。

他不想表现的这么“廉价”,但身体很难拒绝季鸣的抚摸。

就在霖扬觉得自己的乳首快要被玩弄破皮的时候,季鸣放开了那处。他起身,虚空跪在霖扬的胸前,不知道是不是顶光的原因,霖扬只看到他黑沉沉的视线。

“口交,会吗?”

季鸣当然知道他会,霖扬舔过自己那里太多次。

明明是床上的熟人,面上又何必一副青涩初客。

他不明白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在车上先犯骚的不是霖扬吗?

“嘴张开,用嘴唇裹住牙齿。”他把手探进霖扬的口腔,柔软,温热。“再大一点,这样放不进去。”

季鸣循序渐进地一步步指导着,似乎他们今晚是第一次做爱。

既然霖扬要装傻,那季鸣就陪他演。

中指一寸寸地摸索,牙齿,舌头,敏感的上颚,霖扬被玩硬,也被玩湿了。

季鸣解开浴巾,把摩挲下唇的手指换成更加肿胀湿润的东西。

胯下的阴茎已经完全勃起,硬起来直挺一根,龟头肿胀,中间陷下去的凹空渗出粘腻腥臊的液体。

季鸣用那处外冒精水的小孔往柔软的唇瓣上磨,动作缓慢,也因此更磨人。分开时,拉出一道闪光的细线,然后坠落到霖扬的嘴边。

身下人似乎怔愣住了,半晌季鸣才看到探出的那一截红嫩舌尖,把嘴边的湿润卷了进去。

霖扬吞咽的时候,季鸣也跟着滚了下喉。

好腥。

霖扬羞赧地想到之前阿季很久不做,流出的精水也会这样腥浓。

大约是知耻了,他偏过头撇开视线,

“啊,等……”

女穴措不及防地顶开,尽管探进体内的只有一根手指,但那里毕竟一年多没和别人做过了,总归有些吃力。

季鸣盯着那吞吐着自己手指的逼口,又想到那条欲盖弥彰的系带,和此时霖扬逃避的表情,冷嘲道。

“但怎么办,我一碰就湿了。”

穴内的触感比熟妇更紧致,比雏子更会讨好。

“跟别人做过吗?”

“……什么?”

阴蒂被指关节顶弄着,左右拨弄,瘙痒的酥麻劲直往脑门上冲。

霖扬没听清,但季鸣不再问了。

他抽出手指,将硬到作痛的龟头抵上翕张的穴口,顶开肉缝粘腻地上下滑动,阴蒂好几次地和冒精水的马眼撞在一起。

季鸣粗喘,用手指压着柱身,浅浅戳弄着穴口,身下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慌张无措。

就在季鸣以为他是在担心没做好扩张怕痛的时候,霖扬颤颤巍巍地撑起半拉身。

“戴,戴了吗……阿季,戴……嗯!”那声音兀然从急促变成尖细的尖叫,最后梗在喉间。穴里被填得满满当当,只感觉连同呼吸都被撑满,变得艰难起来。

太清晰了。

无论是那搏动的青筋,还是穴里阴茎的一起一伏。

全都太清晰了。

眼眶一下子蓄满泪。

季鸣分开手撑在他两侧,盯住他的每一寸表情变化。直起身,五指分开从已经冒出一层薄汗,在灯光下亮晶晶的脖颈,滑倒被他方才玩肿乳头的胸前,最后停在颤抖,线条紧绷的小腹上。

盖住,轻压。

“担心怀孕?”

“……啊!”

重重挺腰,盖在小腹上的手掌随之下压,下一秒季鸣心满意足地看到那滴眼泪的滑落。

里面太骚,只是操了一下就开始哆哆嗦嗦,百般谄媚地用软肉去含弄他的阴茎,无数张小嘴在吮吸,温热,紧致,湿润,季鸣舒服地直叹气。

他看着含着眼泪的霖扬,破坏欲在作恶。他知道对方在逃避什么,于是故意道

“我射进去过那么次,都射满了。”

“会不会怀你不知道吗霖扬?”

霖扬的肉道短,季鸣轻而易举就能操到最深处的圆润壶口。水多,听话,一操进去谄媚地迎合,抽出去便黏黏糊糊地阻碍,季鸣叹息,腰腹快速耸动下落。

头顶的水晶吊灯一闪一灭,和他比起来霖扬显得狼狈太多,呼吸乱,眼尾红,乳头被弄得肿大,膝盖有些红,方才在窗边站不住磕的。

霖扬浑身湿乎乎,闪在灯光下分不清是汗,还是射上去季鸣的精。

一声粗喘,已经被掐红了的胯骨才被放开。

季鸣将半干湿发往上捋,手的空隙中又掉出几缕,他视线顺着眼下颤抖的躯体一寸寸下移。

真他妈的。

应该让霖扬自己看看他下面已经被操成什么骚样了。

龟头被含弄得水光锃亮,阴茎上的乳白液体,呈水帘状快速滴落,将床单晕出一小片水渍,颜色比周遭都要深。

来不及闭合的女穴被鸡巴撑出一个小肉嘴,颤颤巍巍地快速翕张,季鸣用龟头去顶肿胀的阴蒂,身下人便随之猛烈一颤。

他目光黑沉沉盯住那处,刚射过一轮阴茎又重新硬起。

木岸上奄奄一息的鱼,霖扬半晌才找回意识,察觉到下面有什么东西正随自己的呼吸一股股往外涌,愚钝地反应过来。

“你,你弄里面了?”

还是射里面了,而且,量一点也不少。

“啊。”

乳头被狠掐了下,不等尖叫出口,红肿起来的乳首又被卷进温热的口腔,季鸣用舌头左右快速拨动,直到身前人再度哼哼唧唧起来,他扶着沉甸甸的阴茎撸动了两下,又顶了进去。

“……嗯!”

霖扬抖了下,呼出的吸气打着歪颤。

季鸣每一下插得又重又快,龟头触上穴口,又撞回缠人的深处。

他前面已经射不出什么了,精成水状流出来,蜷缩成肉粉色一小团,毫无抵抗之力地随身前人的操弄软绵绵晃动。

霖扬投去视线,只一下,便慌张移开。

也……太不威风了。

跟正在他体内兴风作浪的那根比起来。

季鸣忽然动作停下,看着身下人整出的“新花样”,沉沉道。

“你这是干什么?”

“灯,有点刺眼……”闷在枕头里的霖扬,声听起来音又虚又小。

季鸣不想为这个拙劣的借口过多思考,他直接伸手去扯那团软绵。

但扯不动。

“……”

季鸣彻底黑脸,手上动作略微粗暴将抬起他的两条腿,然后下压到胸前,摆成赤裸状。

这个姿势果然立马引起了霖扬的羞赧,“别……不要这个姿势……”挣扎,晃动,全都未果,季鸣握得用力,眼睛也黑沉沉地注视着。

注视着将呻吟、眼神,所有情绪能够外露的出口都包裹得严严紧紧的霖扬。

然后沉气,用尽克制才压下体内的施暴欲。

“啊……我才射过,阿,季鸣,不……”

季鸣充耳不闻,提腰,猛下落,报复似的力道深顶进去。低等动物交配一样的原始操法,霖扬受不住,整个人被高高抛起,快感太密集以至于不安起来。

此时就算他再愚钝也觉察出不对了,晃动间,抱枕扯下,霖扬露出半边眼,然后得到一个糟糕的结果。

果然生气了。

但为什么,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吗……

视线蓦然对上,一个慌张避开,一个怒极反笑。季鸣赶在霖扬再一次把那碍眼的抱枕往上拉的时候用手定住了。

“又想盖着,嗯……不是灯光刺眼吗?”季鸣咬紧后槽牙道。

嘴被堵住,辩解的权力也被剥夺。季鸣操得太深,粗硬的毛发抵着他的阴部磨,有些痒,霖扬下意识去用腰蹭,试图缓解。

然后下秒毫无预警地挨了个深的。

眼睛又满泪,一眨动,朝耳垂方向滑落。

季鸣看着他,手松了一些,但没拿开。

“刚才是小瞎子,现在是小哑巴。”朝前送了一下跨,随即听到闷闷的呻吟从抱枕里散出。

“但可惜我没有这种癖好。”季鸣俯身,拍开碍事的阻挡,换上自己的手。

方才遮住的是眼睛,现在唯一露出的也是眼睛,霖扬含着汪水,晃摇摇地盛着季鸣。

季鸣看着。

又硬一圈。

他抽出粗长的阴茎打在霖扬的大腿内侧,然后把人反过去跪在床上。季鸣又没收了他支撑的手臂,反扣在掌心。

这下彻底失去重心,霖扬狼狈地跌落在床上。上半身下陷,腰臀又被季鸣掐着,不得不抬高翘起。

“霖扬,你这么不愿意,那这样做好了。”

一场性爱,做得野蛮又急迫。

季鸣遵从本能快感快速晃动腰部,将早已泥泞泛滥的肉逼操得淫水四溅。

他很不想承认,当霖扬躺在他身下,和他这一年自渎时所冒出的画面相重合时。

那血液涌动的事实,季鸣很不想承认。

但还是有出入的,比如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在床上大多是望着自己的,那眼里盛着水,亮晶晶,又雾蒙蒙。

而不是现在,“嗯…啊……”连泄出的呻吟都要用牙齿挡着。

季鸣加大力道,每一下专往霖扬的酸心顶,操到最深,囊袋紧贴着穴口周围,打着圈地磨动。

在身下人哆嗦着去的时候,季鸣顶着后槽牙也泻了出来。

他抽出,穴口流出的精液涌出聚成一个沉重摇晃的水滴,再滴落在床上,扯出数条细长的白丝。

“不做了吗……”

“嗯。”季鸣应。

虽然爽,但不想再让身体里某处的沉闷感在扩大下去了。

霖扬对此全然不知,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回答。他气喘吁吁的摊在床上,视线像站在夏日中央的广场,被晒得昏昏沉沉。

口好渴,好渴,喉咙反复吞咽的动作被季鸣注意到。

他下床拿过床头的水,拧开,然后掐着霖扬的脸粗暴地倒了下去。

“咳咳……咳!”

霖扬咳嗽不止,眼角泛红,抬眼,撞进漠然的眼底。

“哭什么。”季鸣松开。

“……”霖扬偏头,不去看他。

季鸣脸色也冷了下来,他瞅着他这副今晚说不清到底已经出现了几次的委屈样子,烦闷越烧越旺。

他真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

刚才车里贴上来的人不是霖扬吗?一进酒店就闪进浴室洗澡的人不是霖扬吗?

季鸣扯过床尾的浴巾裹住又重新半硬起来的下面,去了浴室。

哗啦啦。

水流声。

几点了?

但手机在沙发上。

好远啊,霖扬想。没有一点力气了。由内而外的。

他倚在床头,看并不晃眼的吊灯,高潮过太多次的女穴还在一颤一颤涌着麻劲。

但他只觉得茫然,空然。

季鸣出来了,背对他穿衣服。霖扬就这样看着,意识飘回到破小出租屋的那个清晨。

前一晚他们做得疯狂,他睡得迷糊,睁眼时就看到背对着自己套外套的阿季。

“哥,我去上班啦,早餐在桌子上,要记得吃。”

他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对方听见没,但声音听起来仍旧带着暖呼呼的笑。

额头被亲了下。

“季鸣。”

季鸣往外走的脚步停住,回头,脸色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他们只是开了一场会议,而不是做爱,尽管霖扬的下面现在还含着他射进去的精液。

“你可以住到明天早上,如果不够的话直接续,报我的名字。”

床上的人没有应声,季鸣拧眉。

“你——”

“钱。”

“……什么?”

季鸣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然后收紧了身侧的拳。

“你准备一次给我多少钱啊,”会是那张支票的分期吗,霖扬垂下头,手指压在被子里无意识缠在一起。

“我们,不是要保持那种关系吗。”

这次会比恋人更持久吗?

他说完,房间就没了声音,静悄悄的,静到霖扬以为人已经走了。他抬头,可季鸣还站在那里,还在看着自己。

“明天会有人联系你。”说完,他走了。

几点了?

霖扬依旧不知道。

但总归不会是清晨。

季鸣。

你还没亲我呢。

“相较上一版,调整后的流畅度我还毕竟满意,不过npc的台词是不是有点啰嗦,季鸣你觉得的呢?”

“……”转椅上的人没有回应。

“季鸣?”

钢笔的轻叩声,季鸣顿神,“嗯,还可以,初版内测用户评价怎么样?”

坐在会议室对面的人没有接腔,目光狐疑地在他身上转了几转。

“你怎么了,今早开会我就发现了,你十分钟瞄一眼手机,挂念什么呢。”

“挂念”一词用枪眼上了,季鸣睨他,“你开会不听内容,光观察我?”

“……”对面的人摆手笑了笑,“算,我说不过你,中文英文我都说不过你。”

他推开转椅,起身叹气,路过时拍了拍季鸣的肩,语重心长道,“不过我前段时间回国和lna闹矛盾也这样,哥们理解。”

季鸣眯起眼,男人见势不对,赶在对方即将脱口的“滚”前抓紧溜跑了。

-晚上去百鸟坐坐,齐宸开的新店,他念叨咱俩好多天了。

会议桌上的手机震动,季鸣划开,啧声。

-不去,一晚上十几万,逮着我薅是吧。

-谁让你有钱。

季鸣懒得回嘴,直接退出。

划过几个工作群和好友的消息,才翻到被压在下面的聊天框。老土的灰兔子头像,没什么让人想聊天的欲望,他用手指盖住那方小标,摩挲几下,拧眉关了屏幕。

“我们,不是要保持那种关系吗?”

那种关系。

定时见面做做爱,然后下床一拍两散。

确实是季鸣一开始的想法,但这句话从霖扬嘴里说出来,他就莫名烦闷。

距离那晚已经过去快半周,这期间他俩没再联络过一次。季鸣觉得好笑,霖扬一边说着那种关系,一边这么多天连电话也不知道打一个。

他重新看向桌上的手机。

-几点?

留文力消息很快过来。

-我八点半就到了,你什么时候来看你时间呗,有惊喜。

季鸣对于他口中的惊喜并不感到期待。

上城这几日热得燥人,一向喜欢往外头钻的某个毛茸茸物体也歇劲儿开始赖在空调房不动了。霖扬眼瞅着又胖一圈,心里开始算摸明天怎么也得带出去绕个三四公里。

朗设计门店暂关,李朗带着尤闲去跟跑一个影视团队了,霖扬不用去就宅在家休息。

原来忙的时候他一心念着放假,但等现在空出时间了,又觉得忙一点似乎也挺好。

至少忙起来就不用每隔五分钟看一眼手机;一蹦出条消息,就跟怎么似地上赶着查看;反复陷入期待——落空的磨人心情。

季鸣,已经快一周没联络过自己了。

身上性爱留下的红痕也消得七七八八,霖扬总是私心希望那些痕迹能再存留的长一些。这样每次洗澡,每次换衣服,看着那些痕迹,仿佛和那个人距离也没有远了。

要主动联系一下吗……

他提钱,但从没有过真要的念头。比起那些,这更像是一个可以让他留在对方身边,光明正大联络的借口。

天光细微,夕阳惨败地露出云层。地毯上的手机被来来回回瞟过好几眼,霖扬心下一横,拨了出去。

长音响过好一阵,才被接通,声音里陡然增加的雀跃他自己也没发现,

“那个……是我。”

嘈杂的背景音,人声,电吉他上乱作一团轰进听筒。

是在外面吗?会不会打扰到他?

但电话已经接通,霖扬舍不得浪费自己酝酿了大半天的勇气,视线落到被咬破的沙发一角,他仍在等。

“谁啊。”

有人说话了!?

……但不是季鸣。

他只得再重复一遍。

“……霖,扬,哦,不认识。”那人把他的名字分开念了念,像在思忖什么,“那什么你找阿鸣阿?”

霖扬“嗯”了声,大拇指无意识蹭过牛仔裤缝,视线落在窗外,他在电话这遍无声地咀嚼着这声亲昵的“阿鸣。”

“但他现在正忙着怎么办呢,短时间估计也过不来。”

握住手机边缘的手缓缓收紧,霖扬愣空,少顷试探道,“那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电话那边的男人忽然笑出声,接着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知道,这得看他个人体质怎么样。”

说着,似乎害怕霖扬听不懂,坏心眼儿地补充,

“左边模特,右边小演员,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

果然。

留文力听着那头蓦然掉落的语气,笑容顿时更戏虐了。

他的话半真半假。

沙发上的季鸣左右两边的确被占满模特和演员占满了,只不过搭在那俩人身上的手没一只是他的。

“你拿我手机干嘛?”

季鸣倚在沙发背上,蓝紫的灯光晃在眼前,方才留文力灌他灌得太狠,胃里又空空荡荡的,他头有些晕沉,闭上眼缓解一会儿。

“不是吧,这才多久啊你又要走!?”

季鸣起身整理被小模特压皱的一角外套,瞥了眼正搂着那模特的齐宸,没什么情绪道。

“再不走要被香水熏死。”

出门前特定用上“十字喷法”的小模特脸上青白一片,齐宸被季鸣的话逗笑,漫不经心哄了两句,小模特情绪很快好转,又靠回他身上腻歪起来。

季鸣不再多看,走到留文力面前摊开手。

“给我。”

留文力咂咂嘴,手机落回季鸣手中。

“还你还你,真是,果然不是一起穿开裆裤的年龄了,我看你手机拉桌子上了才好心帮你保管。”说着,留文力手搭上胸前,做出顺气的动作,“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啊!”

季鸣懒得搭理他的烂演技,看着页面最新的通话记录,眉头拧起,

“这电话也是你好心帮我接的?”

破烂演技收放自如,留文力蓦然心虚起来,“我就,随便说了两句。你这是什么表情?动粗啊?季鸣你别以为我忘了你替我接林梓风电话的事儿!”

季鸣沉气,才把已经冲到喉间的“那他妈是你喝多让我接”的反驳压了回去。

“算了,再有下次你试试。”他收起手机朝外走。

通话记录很短,俩人应该没聊太多。但季鸣知道他是存心报复自己,那张跑火车的嘴能说出什么好话。

越想越气,人都走到转梯了他还是没忍住。

“还有,穿开裆裤的是你,我没穿过。”

“……”

留文力刚潇洒闷下一杯。

“我操你大爷季鸣!!!”

操是操不到了,季鸣连个影都没多留地离开了。

夜空上挂着稀疏的星月,刚从开满冷气的酒吧出来一时间也感受不到热。季鸣就近喊了个代驾,然后站在街边翻弄着火机盖等人。

齐宸店开得挺像样,人流量比他预期想得多太多。多到……在拒绝掉第三个过来搭讪的人后,季鸣黑着脸换了个不那么显眼的地方站。

酒吧上方的光把地面的树影映得黄橙橙的。

他不想抽烟,只抄着手在兜里,来回摩挲着烟盒的硬角。

霖扬电话里说什么了?

这多天才打一个。

吐气。

……

啧。

从兜里掏出手机时,季鸣坚信自己只是因为留文力的表情太欠不登,才会如此好奇。

“喂。”

“是我。”

那头的呼吸猛然加快,但紧接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纠结又磕绊道,“你,这么快啊。”

季鸣一头雾水。

什么快不快的,留文力到底给他说什么了。

马路对面有对亲得忘我的情侣,季鸣忽然觉得嗓子有点痒,

“你现在在哪。”

被电流加工后的声音听起来比现实中要轻熟。震进耳朵酥麻麻,霖扬视线落在一撮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草堆,眨了眨眼。

“家。”

比想象中在乎太多。

他根本做不到像温元那样,看似放荡,实则抱着不能再单一的目的。

又一阵沉默,心口不断冒着酸泡泡,手指也紧得发疼,霖扬猜测季鸣是不是又开始“忙”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那头有了声音,只是语气像用牙齿顶出般,咬牙切齿的。

季鸣黑沉沉地看不远处那道熟悉的人影,冷笑。

“那你家可真够大的,霖扬。”

站在他对街的身形陡然僵住,下秒动作慌张起来,等带那双四处乱飘的眼睛和自己对视上,季鸣才黑着脸挂断电话,阔步走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霖扬瞪大眼睛。

“我应该在哪里?”季鸣在距离他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反问道。

“一年不见,连说谎都能脸不红心不跳了啊。”

被当面戳穿的人脸色绯红起来。

不过季鸣有句话说的不对。

他不是脸不红心不跳。

方才季鸣朝自己走来时,身体里的机械小人毫无预警出了故障,啪嗒啪嗒,在心脏上没规律地乱蹦乱跳。

又一阵晚风吹过,季鸣垂眸,寻不出在想什么。

明明是盛夏的夜晚,他却想要脱口而出一句“穿得这么薄。”

太薄了,晚风能够轻松胀满空荡荡的t恤。

季鸣甚至产生一种自己轻轻一握就能折断那肩胛骨的错觉。

风能将这个人带走,阳光可以轻易灼烧透,丢尽人海也会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这样单薄的一个人,为什么就是钉在脑海中赶不走。

在第三次试图搭话失败后,霖扬确定季鸣生气了。后座位置宽裕,车厢里的两人又各坐一方,中间的距离简直宽大得能再塞头小象。

氛围太过于古怪,以至于前面的代驾司机也忍不住频频后瞟。

“季鸣。”

“嗯。”

喝酒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霖扬小声:“你。生气了吗?”

季鸣毫无技术的撒谎道:“没有。”

“……”那就是有了。

手指再度无措地缠在一起,霖扬想。

所以季鸣还是生气了,就因为自己骗对方在家的事情吗?

车窗吞匀速地并掉沿路的街道。

“那我们现在要去那里呀?”

季鸣偏头看他,情绪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满。

“你家。”

霖扬以为自己听错,又或者是季鸣喝多了再说胡话。他消化了几秒,再度确认道,“可,我家,不是这个方向啊。”

有可能喝多的某人神情平淡:“你家什么方向?”

“啊。”霖扬彻底愣住,在季鸣持续的注视中,他莫名其妙地开始报自己家的地址,“我家……要先调个头,直行到云岗路,再左转……最后……”

一段几乎天天都会走过的路径被霖扬说得磕磕绊绊。他说完,季鸣没有应声,车厢兀然陷入先前还要古怪的氛围。

霖扬的手掌收成拳,小幅度地沿裤缝轻擦。

人家只是随口一问,自己有必要说得什么清楚吗?霖扬的脑海中突然闪出自己在酒店床上给季鸣说过的话,一时间羞耻和尴尬呼啸着将他吞没。

“那就去你家。”

?!

半个身子贴上车门的人猛抬头,被注视的季鸣似乎没有解释的打算,他话题转给司机,让对方开导航,然后再度撑着额角闭目,一言不发。

十五分钟后,车身平稳停到外观平平的小区门禁前。

这片离市中心远,十点后的柏油路上就不见什么人了。晚风裹着叶的轻刷声,拂在路灯下一前一后的影子上。

季鸣停下脚步,回头喊慢了自己快两步的人。

“你走我前面。”

霖扬愣:“啊?”

总是很容易被对方反应气到的季鸣猛沉气,解释道,“你不走前面领路,我又不知道那户是你家。”

“哦……对……好。”霖扬应。

然后季鸣定在原地,注视着霖扬慢吞吞地凑过来,饶过他,带起一阵清爽的香草凝露味,往前走了。

季鸣看着地上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

“啊。”

领子突然被揪住,霖扬毫无防备往后倒,脚下踉跄,但下秒又被摁着肩膀稳稳固住,下秒被好闻的男香包围起来。

他偏头看季鸣,但对方并不和他对视,视线向前,收回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镇定道。

“你吃饭了吗?”

“吃了。”

季鸣点点头,

“所以饭后消消食,别走那么快。”

“……”

霖扬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出自己其实是在两小时前吃的晚饭。

柏油路上的人影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而行,但偶尔仍旧会出现一抹略快,一抹稍慢的情况。不过始终相差不大,总有人放缓,也总有人加快,肩膀虚虚晃晃地交叠在一起。

一段五分钟路,俩人愣是走了十五分钟。

看着缓缓上升的电梯数字,霖扬想到什么,表情忽然变得不安复杂起来。

站在距离他半米的季鸣注意到,拧眉,“不想让我去?”抛出半句后,也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他紧接道,

“不让我去也没用,已经去过很多次了。”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算得上季鸣第一次主动提起那段事,霖扬再试图解开对方误会的同时,也感觉胸口好像被电流酥了下,不疼,但连着掌心带起痒意。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及时得到解释的季鸣脸色好了一些。

电梯里的灯光比方才明亮不少,他视线飘着飘着,就落到了前面人后颈,那块凸起的骨头上。

那里很神奇,像是一个开关,细叫、颤抖、蜷缩是它埋藏的秘密。

只有季鸣一个人知道这个开关被摁下会发生什么。

“还没到你住的楼层吗?”

随着数字每上升一格,霖扬的心虚就加重一分,一时间也没听出季鸣声音里的明显不对劲沙哑。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但没有人走出来。

瓷砖上的人影混乱波动。

电梯门开始往回走,快要合上时,一只骨节清晰的手兀然伸出,卡在门边。

楼道的感应灯被唤醒,棕色的表带在昏黄的白炽灯下发着弱光,手背上裸露的青筋时显时隐。

“唔。”

吻发生的太突然,眼前明暗交替,等霖扬反应过来时,颤颤巍巍的舌尖已经被对方含住了。

吮吸,拨弄,唇瓣厮磨。

这个吻突如其来,而又色欲十足,霖扬被刺激得后腰眼发软。

全靠季鸣揽在他腰间的手撑着。

“我硬了。”

季鸣放开他,一起一伏的两道呼吸混乱交缠,看着霖扬打颤的眼睛,他偏头咬了口对方的耳骨。

“我硬了,还没到了吗?”

小腹被不容忽视的硬度顶着,霖扬羞赧,磕磕绊绊地吐道。

“到,到了。”

季鸣又在他脖颈埋了会儿,少顷才直起身。手重新插回兜里,呼吸很快恢复平稳,脸上神情也克制平淡。

就算现在有人路过,也大概率看不出这两人刚在电梯里就接了个火热的法式深吻。

“开门。”

霖扬跟在季鸣后面走出电梯,掏钥匙的时候指尖在打着哆嗦。季鸣垂眸,捕捉到,喉结又滚了下。

但如果那位路人注意到其中高出一头的男人的鼓囊囊的裆下,估计就要另当别论了。

头脑持续晕沉中,舌尖还残留着酒精和漱口水的味道,霖扬做过不下数百次的开门动作,忽然磕绊起来。

裆下已经快硬到爆炸的季鸣再也无法忍受,直接上手握着他的手拧开了门。

“等——”

来不及阻止,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已经从半开的门里钻出。

“你养狗了?”看着腿边的大黄狗,季鸣愣。

“先,先进来再说。”

霖扬进门后,和往常相比略显敷衍地摸了摸那毛茸茸的脑袋,然后跟躲债似的转去冰箱,整颗脑袋埋进去,问季鸣有没有要喝的。

……

没有得到回应,他回头。

客厅的暖灯下,季鸣蹲在沙发旁,笔直的西裤上粘了些狗毛,但季鸣似乎不在意,依旧专心逗着那坨体型庞大的肥坨坨。

看着相处得十分融洽的一人一狗,霖扬心里的不安愈发加重。

得想个办法让他俩分开一些。

“你不怕狗吗?”

对方用十分娴熟的撸狗姿势回答了他的问题。

“它很久没洗澡了,会有味道。”

一颗在灯光下巨蓬松晃动着的脑袋也轻而易举地击破了他的方案b。

没办法了。

霖扬沉了口气,然后。

“……嘬嘬嘬。”

嘬完。

他:“……”

季鸣:“…………”

还有突然停下的尾巴:“……汪?”

季鸣站起身,看了看脚边的狗,又瞅了瞅冰箱旁涨红一张脸的人,思忖了会儿没想明白,于是问道。

“你,在家也这么喊你的狗?”

不等霖扬想好如何回答这句话的对策,季鸣剖出的下个问题彻底让他慌乱起来,

“它有名字吧,叫什么?”

兀然,随话落,整间房子陷入诡异的寂静,只能听到节奏均匀的犬吠声,和冰箱制冷的嗡嗡音。

“?霖扬。”

喊了声仍没有反应,季鸣拧眉,以为对方在想和留文力的通话内容,语气立马不悦道。

“发什么呆——”

“鸣鸣。”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炸开花,破碎一地,十个拼图大师也凑不起来的那种。

“……什么?”

季鸣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怔愣。

霖扬不敢看了,垂下头,将自己完完全全藏在阴影下,眼睫乱眨,耳尖似血的红。

持续的震惊中,季鸣听到了他几不可闻的声音。

“它,那只狗,叫……鸣鸣。”

“……”

少顷,地板上的人影才有了动作。

季鸣扶额,抬头望向天花板,眼底有鲜少出现,且持续之久的呆滞和惊愕。

他妈的。

不会还是口字旁的那个鸣吧。

还真是口字旁的那个鸣。

但季鸣没再追问,霖扬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去答,两人各在一角沉默着,整个屋子安静得只有“鸣鸣”的犬吠声。

“你,吃晚饭了吗?”霖扬试图打破沉默。

他想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话题,刚才季鸣只问他,他却还不知道季鸣吃了没有。

“吃不下。”季鸣从沙发站起,看着霖扬那张脸上少有的丰富表情,心情更复杂了。

“是因为喝酒吗?我买的有解酒茶包,我去给你——”

季鸣则在他动作前先一步喊停,摆了摆手:“不是喝酒。”

又顿了下,才说:“太震撼了。”

太震撼了。

四个字顿时劈得霖扬一个字也接不上。

好在屋内还有一条“外向”的狗,肥坨坨察觉到气氛不对,顶着一身的茸毛蹭蹭霖扬,又摇着尾巴叼起弹力球,蹭了蹭季鸣的掌心。

季鸣之前养过狗,心领神会接过来,将球抛得又高又稳,鸣鸣也十分灵巧的稳稳接住。

季鸣蹲下身撸它手感很不错的头毛,刚要脱口而出的连名带姓的夸赞,临近嘴边又咽了回去:“它还挺聪明的。”

霖扬尴尬地笑了下:“其实不算是我教的,刚养它那会儿我工作比较忙,很多都是房东教它的。”

“房东?”季鸣撸狗的动作一停。

霖扬点点头,隐隐察觉到刚才的插曲差不多翻篇了,神态放自然了很多。

他走过去,也摸摸向他发出盛情邀请的狗头,给季鸣解释:“嗯,房东大哥以前也是养狗的,还做过一段时间的训犬师,人特别好,起初见我有点困难给我免了一半房租,当初如果不是他鸣鸣,咳,它估计也学不会这么多技能。”

季鸣这回没抓着他的口误不放,而是用很莫名其妙的眼神看霖扬,脸色突然有点沉:“大哥?”

霖扬也愣了,犹豫不定地问:“是,一个大哥,怎么了吗?”

季鸣睨着他,视线黑瞋瞋的,看得霖扬莫名心虚。

今晚上的季鸣实在有些难以揣摩,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哪句话,又或者是哪个词引起了对方的不满。

“又帮租客训狗,又免租金,这么体贴的房东还真少见。”

霖扬隐隐感觉出这话里的情绪不对,但就像刚才在车上那番生没生气的对话一样,季鸣的语气和他说出内容完全相反,让人难以捉摸。

所以他只能顺着答:“嗯,我也蛮意外的,要是租客都能遇到这么好的房东就好了。”

谁知这话的效果适得其反,季鸣的表情更臭了。

霖扬见状也适时闭嘴。

“谢谢你的醒酒茶,不过我现在不是很晕。”季鸣说。

“啊?好,那你吃东西吗?”

“吃不下。”

“?”话题怎么好像又转回来了。

霖扬抬起眼,季鸣这次没有做出任何解释,摆明就是单纯的吃不下。

房间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过分,“鸣鸣”在两人身边拱了半天,见谁都不是很热情也回自己的笼子趴着了。

霖扬低头看地板,季鸣则盯着他,不知道目光所及之处扫过什么,喉间的凸起攒下,又看了眼笼子里睡得很安详的“鸣鸣”。

“霖扬。”

被喊了声,霖扬应声抬头,接着感觉眼前一黑,唇上一重,他还未反应过来,腰已经被季鸣揽住,那手臂向内使劲,俩人的距离顿时变得微妙灼热。

“唔!”

这个吻和电梯里的一样发生得措不及防,霖扬小声叫了下,正好给了季鸣可乘之机,舌头霸道深入,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霖扬的回应从起初的慌乱,变得自然,又变得应接不暇。

季鸣放开快要站不住的他,目光深又沉地望向眼底,霖扬心跳快得突然,且难以遏制。

“阿季”

两人再一次即将相吻时,头脑发昏的霖扬下意识喊了句,登时,像喷盛夏炎炎从天而降的冷水,气流一滞,暧昧消失不见。

只剩下季鸣冷冰冰的目光。

“我,不是,”霖扬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但为时已晚,季鸣已经退开一步。

连带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抽离得干干净净,让人措不及防。

霖扬就那样愣了很久,直到季鸣走到门边,用和视线一样冷的语气对他说:“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迈出的半步又顿住,季鸣回头看他:“工作上我有专门的私人电话,所以你可以。”

所以可以什么,霖扬看着他。

季鸣顿顿,收回目光,走了出去:“没什么,晚安。”

霖扬这个晚上是不可能安眠了。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复地思考季鸣今天情绪的转折点。

是因为他喊了阿季吗?

这个最有可能,因为季鸣的确是那之后冷脸离开的,但霖扬想不通的是季鸣既然如此抵触这个称呼,又或者那段过往,为什么之前在车上还要主动提起。

霖扬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他初中最差的就是文科,也清楚明白他和季鸣之间还有许多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沉默。

那些未被挑破的纱纸,他是不敢,季鸣有可能是不想,就像他那天得知支票的主人的确来自于季鸣,被放到明面上的一厢情愿,让人难堪到连呼吸发疼。

周五上午,李朗和尤闲周五从云都回来了,俩人都换了身新装备不说,还给霖扬带了一堆特产补品。

其中贴心到连小狗的礼物都考虑到了,霖扬带着两份的感谢,决定这一周主动留下看店。

尤闲举臂欢呼,李朗却有些欲言又止,他趁尤闲没注意,把霖扬拉到了一边。

“你还好吗?”李朗压低声音问他。

霖扬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李朗也认出了季鸣,也看出了两人之间不似从前的生分尴尬。

“挺好的。”霖扬笑了笑。

李朗显然不信他的话,尤闲不清楚其中深浅,但他可是亲眼见过的人。自从那日见到季鸣后他后知后觉,原来凶巴巴的穷小子是个富二代,而他和霖扬似乎不仅仅是恋爱分手那么简单。

但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权多问,只安抚地拍拍霖扬的肩膀,真挚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你这么好,后悔的一定是他。”

霖扬扯着嘴角笑了下。

心里却有个声音说——真的吗?后悔的人真的是季鸣吗?

那日之后,霖扬跟季鸣将近一周没有联系,期间好几次霖扬都想打电话,但想起上次发生的事情,又忍了下来。

让霖扬意想不到的第二天季鸣居然主动打来了电话。

他的作息还算规律,但前一天带着鸣鸣跑了五公里,带着一身疲惫回家,第二天罕见睡到了中午。

“喂?”

一看到来电姓名霖扬就醒了,他清清嗓,靠到床头。

“”

季鸣没有说话,霖扬试探性又喊了下,他语气还算镇定,心里却在不停祈祷这通电话不是误触。

“我在东巷。”季鸣的声音响起,穿过的似乎不是信号,而是几十公里的风,所以听起来才会这么沉又凉。

霖扬攥着电话的手一下子就收紧了,他不知道季鸣为什么突然跑到那里,东巷这样的贫民巷子,自然不可能是美食或者好玩的把季鸣吸引过去。

那是什么?

霖扬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你,去那里干嘛?”

季鸣站在东巷的下坡处,将指间抽过一半的烟熄灭,另只手抄在兜里。

他脸部线条大多锐直,眉宇深挺,薄骨直鼻,乍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少爷面相,但唇部又违和的饱满,是当下最流行的唇形,嘴角不用刻意,放松时微微上翘。

反差感十足的碰撞,中和这张脸的锋利感的同时,又带来一种玩世不恭的风流感,让整个人看上去劲劲的,是圈内不少的男男女女着迷的原因。

季鸣听着电话那头霖扬陡然加快的呼吸,这样的反应有很多种可能,但季鸣只想其中一种,然后闷了一晚上的心情瞬间清朗不少。

是啊,他也想知道自己来这里干嘛。

经历了昨晚糟糕透顶的家族聚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像过往一样全然埋进工作,或去夜店寻欢作乐,或找个酒店大睡一觉。

而不是来这个老破的出租屋。

一个人在门前站了很久。

明知里面没有会给他开门的人。

-今晚聚餐,没忘吧。

-嗯。

没忘,但不代表想去。

季鸣收起手机,推开压在身上的留文力,朝对座一个长相清秀男生挥了挥手,示意把人带走。

男孩很快明白,走过来把醉过去的留文力揽到肩上,临离开前没忍住回头看了两眼季鸣的方向。

他想,圈里的姐妹果真没骗他,康明集团的掌上明珠,唯一嫡长孙,那张脸比手中未来的钱权还要吸引人。

可惜转性太早。

听说这位季少爷已经洁身自好很久了,别说发生实质关系,连酒都不允许他们坐旁边喝。

季鸣近期唯二后悔的两件事,上周没有飞美国,今天把留文力约出来。

他的好兄弟口口声声说能够解闷的酒没发挥作用,自己倒先醉了,季鸣后悔刚才没有多灌两杯,现下才会这么清醒地看到董琳的消息,没法无知者无罪的装傻一回。

季鸣抻了抻被留文力压出痕的西装外套,穿上,对长沙发上的其他人说:“抱歉有事先走了,今天这场我请。”

人群中响起一小阵欢呼,躺在漂亮男孩怀里的留文力吓一激灵,其中不知是谁调侃季鸣:“季少,今天也走这么早啊?”

“家里有事。”季鸣面无表情往外走。

“前天家里也有事?”那人笑。

季鸣停下,回头比了个中指,笑骂道:“喝你的吧!”

家庭聚餐七点开始,在季老爷子市中心的老洋房里,虽然向外传达的是一家人太久没聚,来坐坐而已,但显然到场的大部分人不是这么认为的。

年过七旬的季佑军在去年查出脑梗,尽管平时注重养生,年龄到了谁也没办法。

查出后到现在,季佑军只因季鸣走丢的事进过一次医院,所以身子骨整体看着还算硬朗,但那天的晕倒就像敲响沉睡的警钟,有些东西蠢蠢要欲动起来了。

董琳对于季鸣西服上的褶皱很不满。

俩人才见五分钟,她已经有意无意提起三遍了,无非是说季鸣不上心,没有危机意识,拎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知道了,妈。”季鸣在这种事上一向不爱争论对错,任由董琳又抱怨,反正等到晚宴开始就结束了。

只是今天的董琳似乎对细枝末节格外注重,季鸣注意到她比平时多出的焦躁,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随着晚宴的开始,季鸣得到了答案。

原来是季承义从国外回来了,他二叔的大儿子,在斯坦福商学院进修,比季鸣大两岁,因此更早完成学业。

董琳对季承义这个晚辈格外有危机感,也因此格外不满季鸣不上心的态度。

“你和你大学同学的游戏公司,最近怎么样了?”董琳抿口红酒,低声问。

“挺不错的。”意料之中,季鸣看到董琳沉下的神色,他忍住笑接着说:“都准备上市了。”

董琳果然冷下声音,看着他:“我想你明白主次轻重,有些东西该停先停了吧。”

季鸣没回应,不动声色碰掉左手的刀叉,示意保姆换一套新餐具。

“小鸣。”

长桌主位的季佑军喊他,桌上其他人随之一静,目光聚集向季鸣。

季佑军虽然已经古稀之年,但身背依然挺拔,不怒而威的气场一点没变。只不过这位威严的老爷子对着季鸣总是不自知换上另一幅面孔。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大儿子走得早,季鸣是这几个晚辈里他参与成长轨迹最多的,自然比对其他人多出些寻常长辈的疼惜宠爱。

“在国外一切都好吗?”

“嗯,都挺好的爷爷。”

季佑军点点头,朝餐桌某一处抬了抬下巴:“这猪肚汤是你小时候最喜欢。”

季鸣对其他目光视而不见,大方地舀起汤匙喝了两口,对季佑军笑:“好喝,一点没变,只有这里才能喝到这个味道,在国外想死我了。”

老爷子被他逗得直笑,嘱咐保姆又给季鸣盛一碗,笑他:“别光你一人觉得好喝,什么时候能带个朋友一起来我就更高兴了。”

季鸣嘴边的笑容一顿。

季佑军敏锐捕捉到,眼里的疼爱顿时暗淡了几分,桌上其他人的神色也莫测起来。

这时,董琳站起身,接过保姆的汤勺,拿起季鸣的碗,边舀边笑:“小鸣是害羞,人太多了,爸这话你得私下问这孩子。”

季佑军闻言脸色缓和了些,看向董琳:“什么意思?”

董琳坐回位上,看眼身边的季鸣,状似安抚拍了拍他的肩。

她今天穿着一身宝蓝色短礼服,妆面素雅。在旁人看来,这眼里只有自然流露而出的母爱,这只是一对慈孝的养眼母子。

“中天集团的林千金,那天说对小鸣有兴趣呢。”董琳说。

林千金对季鸣感兴趣,没说季鸣对她感不感兴趣,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让季鸣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中天集团。”季佑军思忖了下,:“不错,我记得那孩子在公开场合一直表现得落落大方。”

“她是不是也在美国读书?”

“嗯,”董琳笑,“还是校友,跟小鸣差一届。”

“不错。”季佑军重复了这句夸赞,他看向季鸣,笑问:“小鸣,给爷爷说说,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那一步?

季鸣在心里冷笑了下。

大约距离恋爱只差认识了。

桌下董琳踢他一脚。

季鸣沉气,尽量让自己的看上去神态自然,至少还像个孝顺的儿子,懂事的晚辈。

“爷爷,人太多了。”

季佑军哈哈大笑,当他是害羞,董琳也随之灵巧地岔开话题。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悦。

当然除了季鸣。

董琳想让他吃完饭去季佑军书房呆一会儿,但季鸣知道自己的伪装即将到期,打算随便找个借口离开。

人走到花园,董琳追出来,喊住了他。

“季鸣。”

季鸣一出大门就脱下外套,似乎还嫌不够,又将领带扯松,才稍稍能够呼吸般转身面向董琳:“妈,还有什么事吗?”

“林淼那个事怪我没有提前和你说。”

董琳看出季鸣眉宇间的烦躁,将语气放柔软些,像在商量:“但是有些事是早晚的,林淼那孩子真心不错,妈觉得,你们可以尝试接触一下。”

“还需要接触吗?”季鸣笑了下,“我觉得就算我人在国外你也能帮我直接把婚结了。”

董琳脸色一阵青白,听出他明晃晃的讥讽,沉了口气,又确认四周无人才说:“你想让你爷爷再进一次医院是吗?”

季鸣眼底一暗。

“你如果想,就去告诉他,你对那个的男人念念不忘。”董琳走下台阶,走到季鸣面前,口吻加重:“让他知道自己的孙子是个同性恋。”

“在你眼里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不是永远只有让别人不痛快这一条?”季鸣低头看她。

“妈说过,只是想让你分清主次,将来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董琳也回看他。

“你的那些事,你爷爷全都知道,刚才吃饭你也看到了,他心里有个结,一直没解开。”

“心里有结的人不只是他吧。”季鸣忽然逼近一步。

他们四目相对,气氛跋扈,连刚才餐桌上装出的温馨和睦也难以维持,哪里还有母子亲人的模样。

“妈,你心里明明也有,而且在那件事之前就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对吗?”

心照不宣维持了十几年的那杆天秤,季鸣却觉得它最近摇晃得愈发厉害了。

“爷爷还在屋子里等你,他对那件事应该还有很多想要知道的。”季鸣退开一步,朝董琳笑了下,仿佛一切无事发生,暗涌到底只是暗涌。

“你去说吧,说什么都行。”季鸣转过身,往外走去,声音飘进夜幕里。

“反正我的态度,想法,从来都不重要。”

“……喂,哥们你,嗝,你他妈怎么跑了!”

季鸣揉揉耳朵,把手机拿远了些,打开免提。

“酒醒了?”

“醒个屁,老子就没醉。”

季鸣没说话,安静听着留文力这句话后那头响起的一阵人声,“留文力你别他妈站沙发上”“要倒了要倒了。”“诶呦卧槽啊这是要去哪啊。”

“有事没?没事我挂了,困得要死。”季鸣揉了揉眉头,倒不是困,是烦,所以没兴趣陪别人耍酒疯。

“欸欸,别挂,别挂。”留文力忙留他,又一阵嘈杂后,背景响起很轻的关门声,四周也随之安静下来。

“你,”留文力顿住,估计没找到合适措辞,还是直白地问了:“你还好吗?我听他们说你是家里有事跑的。”

“以前怎么没看出你啰嗦。”

“什么玩意儿?这算哪门子啰嗦,这是好哥们之间的关心!”

“关心是吗?”季鸣捂了下手机让司机开慢点,又回他,“谢谢,我感觉被关心到了,可以挂了吗?”

留文力那边响起一连串的啧声:“不是你这人,算了算了,还能开玩笑说明心情还行,不过你要是发闷,兄弟家的酒店顶包永远为你敞开。”

“去你的。”季鸣笑了笑,心情的确好转些,连插科打诨的心情都有了,“虽这么说,我还是不打扰了。”

“咱俩之间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见外!”

“你没发现进那男孩和林梓风有点神似吗?”

“”

“春宵一刻值千金,好好享受吧。”

“”

季鸣熟练地把手机又拿远些。

果然几秒沉寂,电话里炸起留文力震耳欲聋的斥骂。

“季鸣你真他妈欠!卧槽我真服了!挂了!”

季鸣笑着收起手机。

“季少,现在是去?”

前头的司机见后座的人心情没那么臭了,盲开一路的车,终于敢问道。

“去瑰酒店。”季鸣说完,顿了顿,又改口:“去三旬。”

“好的。”

“等等,不去三旬,朝夕路上有家酒馆,名字我忘了,你开慢点,我看看。”

“好的。”

“等下,再等下。”

“”司机透过视镜朝后看了眼,安静等待自家少爷的最终决定。

东巷这边街道狭窄,家家户户熄灯的早,连盏路灯都没有。车再往前也开不进去了,季鸣见状喊停。

“就这儿吧。”

“好的。”

季鸣解开安全带,下车前又想到什么:“车找个地方停,位置发给我,你回去吧。”

“好的。”

司机走后季鸣转身走进小巷。

夏末的晚风已经能吹散白日大部分的燥热,不过又解开一颗衬衫扣的季鸣并没有感觉心情变好。

不够。

去找留文力。

不够。

找个酒吧喝酒。

不够。

找个酒店睡一觉。

不够。

错开脚底的碎石碎玻璃,想着想着,等反应过来,季鸣发觉自己已经站到了那扇陌生又熟悉的铁门前。

好了一些。

但还不够。

于是季鸣拿出手机打给了霖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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