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1 / 1)

吴震打开闻了闻,果然异香扑鼻。“这是什么香?”

卢令道:“这味香产自西域,被称为‘天罗’。”

裴明淮奇道:“天罗?明明是香,为何取了个绸缎绢纱的名字?”

卢令道:“我曾听我表妹提及,言道此香绵绵密密,如同罗网,纠缠不清,故名‘天罗’。”

吴震又深吸了几口,道:“你能确定就是这香?”

卢令道:“应该是,我弹琴之时必得焚香,多少也懂些。”

吴震问道:“你可知附近哪里有卖这天罗的?”

卢令想了一想。“这是西域异香,价格极贵,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城东有家老店‘飘香斋’,广罗天下名香奇香,你们不妨到那里一试。”

吴震点头,又道:“我们进金萱卧房看看。”他这话却是冲着裴明淮说的。

卢令道:“两位自便。”他已回过了头,裴明淮看上去,只怕再多说一句卢令又会流泪了,忙跟着吴震进了里屋。

吴震压低了声音道:“他对这表妹,倒似是情真意切。”

裴明淮也放低了声音:“你莫不是连他也怀疑?”

吴震道:“现在谁都脱不了嫌疑。”

裴明淮摇头低声道:“若他真心喜欢他表妹,更没有理由害她。何况,当时我们几个人都在席上,金萱却独自去了北楼,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席上的人有什么办法可以杀得了金萱还将她碎尸?”

吴震古怪地笑了笑。“我也想不通,难不成真是那老道的妖术?”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裴明淮也觉得寒意森森,便抬头环视金萱的这间卧房。房中陈设极是雅致,浑无女子脂粉气息,连纱帐都是素色。吴震走到床前,看了看那素帐,笑道:“这位金姑娘真不愧是金百万的女儿,可奢侈得紧。”

裴明淮道:“此话何解?”

吴震笑道:“连你都不认得了?也难怪,总归是女儿家喜爱的物事,你不知道也难怪。这纱帐看似毫不起眼,只是一幅素净帐子,但我以前护送贡品进京时曾见过同样的一幅。那可是传说中的东海鲛绡,轻薄柔软无比,在夜间能够泛出银光,极其珍贵。”他又指了指案上一盏碧绿莹黄的琉璃灯,“这也是贡品,在夏日能够驱走蚊虫,若是洒些带香的花瓣在上面,香气可远远发散。上达天听的贡品竟能在金家大小姐的卧房看到,果然是财可通神。”

裴明淮叹道:“纵是有财,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吴震也叹了口气。裴明淮摇头道:“不管凶手是谁,为何要害死金萱?偷天盗桃,碎尸毁面,手段真是残忍至极!”

吴震道:“看那毁掉金萱面目的毒药,与莺莺楼那一男一女实在像得很哪。”

裴明淮皱眉道:“可那个红牌如嫣,还有那神威堡的冯威,跟金大小姐也不该有什么关系吧?

吴震笑道:”这可得去问问金百万了,看他知不知道些什么。不管怎么说,老子总不会害女儿吧?”

金百万躺在床上,像一座山塌了下来似的。他面带病容,本来油光水亮的脸一下子似乎都缩水了。一个丫环在旁边侍候,这丫环也有二十多岁了,生得甚美,穿戴也颇华丽,见吴震和裴明淮进来,急忙相迎,端了茶来。

听吴震说了来意,金百万摇头道:“萱儿一向是个极乖巧的孩子,喜好便是字画,下棋。她出门也是坐车,极少抛头露面。我实在是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想害她?至于莺莺楼……这种地方,萱儿恐怕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吴震问道:“金姑娘跟卢令……”

金百万一楞,答道:“他们二人是表兄妹,感情甚好。”

裴明淮笑道:“我看他们不仅仅像表兄妹。”

金百万这时方领悟了他的意思。“哦……若是这般,我也乐见其成。卢令是我亲戚,他为人我也很清楚。萱儿跟他,不会吃亏,亲上加亲嘛!”

裴明淮问道:“卢令的姑母,就是尊夫人?”

金百万脸色更是灰白,道:“我夫人她早早过世,扔下萱儿和我,就走了……唉!”

裴明淮心道,这金百万拥金百万,这么多年却未曾续弦,倒也奇怪。又记挂着吕谯的事,问道:“听说是吕谯重修的这园子?”

金百万一怔道:“裴公子认识?”

裴明淮点头道:“好友。”

金百万苦笑道:“这园子,多年之前便已不住人了。我夫人便是在这里过世了,真是伤心之地哪!萱儿非得要住回来,我找了无数理由,也拦不住她,只得由她去了。她找了吕先生,把园子又重新整理了一番。”

吴震皱眉道:“整修庄园,需要请吕谯吗?”

金百万望了二人一眼,道:“两位有所不知。我有不少值钱的物事,须得要个妥当之处收藏。”

吴震和裴明淮这才明白,请吕谯来究竟为了什么。金百万又道,“吕先生是鲁班再世,只有请他,我才放心。”

裴明淮道:“只修了密室,庄园没改?”

金百万想了片刻,摇头道:“我只管了密室的事,别的,我可不记得了,都是金管家去办的。”

裴明淮不由得苦笑,吴震又问:“最近令爱可有什么异于寻常的举动?”

金百万叹道:“我毕竟是爹,女孩子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你们不如去是问问她的贴身丫环丹桂,她们两个最好,丹桂定然比我知道得多。红菱,丹桂在哪里?”

那唤作红菱的丫环道:“老爷,丹桂在姑娘房里哭呢。”

金百万又叹了一声,他说话有气无力,说几句便咳两声,倒像是随时都要断气似的。吴震便道:“也罢,我们就先去问问丹桂。”

那红菱打起帘子,送二人出去,金百万忽又将他们二人叫住,迟迟疑疑地道:“我还有一件事,觉着有些奇怪。”

吴震道:“但说无妨。”

金百万皱眉道:“今日见吴大人把那水上飞的尸体从水里拖出来,我便觉得这人恍惚见过。”

吴震一震。“你见过?在何处?”

金百万道:“我家的家丁众多,我觉着水上飞似乎就是其中一个。”

吴震道:“你家的家丁,你自己都不认识?”

金百万苦笑道:“家丁人数众多,来来去去,我又怎能认全?”

吴震皱眉道:“你是何时见过他?”

金百万想了一想道:“也就前几日吧?之前从未见过此人。”

吴震又问道:“他可有何特异之处?”

金百万摇头道:“便是一个普通家丁模样,我也不曾特别注意。”

吴震道:“你此前为何不说?”

金百万吞吞吐吐地道:“我本来只觉眼熟,后来想了一想,觉着应该是他,于是才告诉你两位……”

吴震道:“平日里是谁管教这些家丁的?”

金百万道:“原本是金贤,不过他最近忙于小女的生日,就交与了金四。”

裴明淮笑道:“那我们就找上那金四问上一问。”

金百万道:“我昨儿差金四去办事,恐怕还没回来,两位晚些再找他问话吧。”

两人回了金萱院中,就看见一个少女坐在走廊上垂泪。那少女见他们出来便站了起来。吴震问道:“你是丹桂?”

丹桂颔首,低声问道:“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听金管家说……”

吴震道:“你家姑娘被人害死,若你想为她找出凶手的话,就跟我到衙门一趟。”

丹桂睁大了眼睛。“到衙门?做什么?”

吴震道:“认你家姑娘的尸!”

丹桂的脸顿时发白,裴明淮柔声安慰道:“听说你跟你家姑娘情同姊妹,若你想让她在九泉下瞑目,怎可不帮我们?”

丹桂听了这番话,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们去。”她迟疑了一下,又道,“可是……姑娘……明明在那里,为什么还要我去认……”

吴震淡淡地道:“我只是想确认,她究竟是不是金萱。”

这是裴明淮第二次入仵作房。其他的尸体都已暂时收殓,长案上也已擦抹干净。一盏油灯,闪着幽幽的黄光。案上摊着卢令那袭杏黄锦衣,金萱的碎尸,整整齐齐地放在衣上,一颗头颅也端端正正放在一旁,只是面貌已全不可见了。

丹桂早已连站都站不住,裴明淮只得在一旁扶着她,轻声道:“丹桂,不必害怕,既是你家姑娘,就算她死了,也不会害你的。你且走近看看,那是不是你家姑娘?”

丹桂鼓起勇气,走近了两步,“啊”地一声便掩住了双目。“裴公子,脸,姑娘的脸变成了那样……我,我认不出来!”

裴明淮安慰道:“别怕,有我在。睁开眼,再看看。”

丹桂好不容易才把双手从眼上拿了起来,又看了一眼。“看起来是我家姑娘没错……啊,那一支凤钗,是我给姑娘插上的。”

吴震把那支还稳稳插在发间的凤钗取了下来,递给丹桂。“你再细看看。”

丹桂哭道:“我绝不会看错。金钗是吕公子做的,本是一对,还有一支给了吕公子的妹子。姑娘特别喜欢这凤钗……”一言未尽,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支极精巧的金凤,通体以细如发丝的金丝镂成,如意云纹之上盘踞凤凰,凤口上衔了三串珠串,每颗珠子都是一般大小,光洁晶莹,发出淡淡光芒。

吴震把凤钗放到了一旁,道,“丹桂,接下来你得帮我们做件为难之事。”

丹桂颤声道:“什么事?”

裴明淮道:“你平时可曾侍候你家姑娘洗澡更衣?”

丹桂道:“自然。”

裴明淮道:“那你可知你家姑娘身上有什么胎记之类?”

丹桂想了想,道:“姑娘右肩后有一块胎记。哦,对了,姑娘幼年曾摔伤过脚,她的左膝处有一小块伤疤。”

吴震大喜,道:“那你且去察看一下,这尸体上……”

裴明淮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可心急。吴震恶形恶状惯了,但这次的情形太过诡秘,若要他逼迫丹桂这样一个小姑娘,倒也于心不忍。倒是丹桂一挺胸,大声道:“我去看,姑娘一向对我好,为了姑娘,我什么都不怕。”

吴震把女尸的上半截身子翻了过来,肩后确有一块胎记。丹桂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道:“正是这块胎记。吴大人,求求您,别再让我看了。这确实是姑娘……”

裴明淮去察看那女尸的膝盖,也有一块时间甚久的伤疤。吴震叹了一口气,找了一块白布,把碎尸给遮住了,又问丹桂道:“你家姑娘最近可有什么异样之事?”

丹桂叹了一口气,眼泪已涌出。她抬起衣袖抹了抹泪,道:“最近半年,姑娘出门的时间较之以往多了不知多少。而且,她不要我跟着,总是单独一个人去。我便觉得奇怪,追问车夫,车夫说姑娘总是到城东一家叫飘香斋的老店……一进去便是几个时辰,也不让他们进去。”

裴明淮一怔道:“你是说飘香斋?你家姑娘一直都去飘香斋?”

丹桂道:“不错。她数日前还去了一趟,当真是风雨无阻。有一日天气极差,雷鸣电闪,她却还是一样要金管家备车。姑娘素来恤下,但那日她只说多给些赏钱,却还是执意要去。我一直便怀疑……”

裴明淮道:“你怀疑你家姑娘是出去跟别人相会?既然有此怀疑,你为何不告诉你家老爷?”

丹桂道:“我家老爷对姑娘爱如珍宝,我只是个丫头,这样的话,如何出口?更何况,我家姑娘对我这么好,我是不会说的。”

吴震又盘问了她一阵,从她口里实在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吩咐杜小光送她出去,自己在椅子里仰躺了下去。裴明淮见他神色极是疲惫,便笑道:“怎么,你也熬不住了?”

吴震长叹一声。“眼看着那些失踪的死囚一点线索也无,又怪案连发,你叫我如何不揪心。”

裴明淮道:“仵作如何说?”

吴震走到门口唤了一声,不出片刻,一个仵作便走了进来。吴震道:“这位便是我们这里资历最老的齐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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