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1 / 1)

乌离已然有些明白,道:“主公,你是想把你义弟哄开?”

“哄开他何必这么麻烦。”莫瓌淡淡地道,“他本事再大,也得见着白虎才能抓到。要白虎出来,总得要大批的人去寻。皇上向来惯着他,有求必应,若他要带羽林军去西苑围猎,必定是会允的。而且……”

乌离见他不说下去了,问道:“主公,还有什么?”

“而且,凌羽必得在秋分闭关,偏生清都的生辰就在秋分的前一日。”莫瓌笑道,“天下哪里还有更巧的事呢?唉……”

乌离点了点头,笑道:“这我就明白了。是,这白虎嘛,必定是能弄来的,哪怕是变也得变一只出来。”

“什么?西苑有白虎?”文帝道,“好像前儿是恍惚听宫里的谁说过,倒是巧得很。以前没见过,想必是最近跑来的。”

凌羽笑道:“是哪,我正说要给公主抓一只,这不就来了。”

文帝道:“你想现在去西苑?罢啦,你过去天都快黑了,那么大的林子,谁知道它藏在哪里?今儿个热闹,你就留在宫里,好玩的多着呢。”

“我就要去,陛下,你就让我去吧!”凌羽拉着文帝,道,“我带羽林去西苑,要多点儿人去,才能把它围堵出来。只要它现身,今儿晚上必能带回来。平日里我跟你去西苑打猎次数也多了,我熟得很,他们也熟,一定能成的。”

文帝迟疑,道:“本来没什么,只是今晚宫里设宴,禁军本来就事多。”见凌羽嘟嘴,无奈道,“好吧!羽林本是你管的,你只管带便是,就说是朕的旨意。嗯,斛律莫烈狩猎最在行,你再让他带些高车羽林郎过去。羽林和高车一样带一些,别一下子全带走了,那样不成。”

凌羽见他应允,一跳便跳了起来,道:“我这就带人去!”

文帝一把拉住他,道:“你可小心些,别出事。白虎抓不抓得住都是小事,可别伤着你了!”

凌羽笑道:“陛下,你怎么跟我大哥一样罗嗦!一只老虎而已,它见了我就是病猫,你就放心好啦!”

文帝见凌羽兴高采烈,也不愿扫他的兴,只道:“好,你去吧,多加小心便是。若是找不到,早些回宫。”

“好!”凌羽一口答应,蹦了出去。文帝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之处,但究竟哪里不妥,却说不上来。林金律走了进来,笑道:“陛下,阿羽这是去哪啊?看那开心的。”

“说要去西苑猎虎。”文帝苦笑道,“由得他去吧。”

林金律哎唷了一声,道:“猎虎?陛下,这,若是伤了……”

“唉,我就说了一句,他就说了一堆。”文帝道,“罢了,他去西苑也熟了的,就算抓不到,也不会有事。”

林金律问道:“陛下让谁跟他一道去的?”

文帝正要说话,忽见清都长公主身边的女官白芷过来了,朝文帝一礼,笑道:“陛下,公主已经过去永安殿了,问陛下什么时候去。”

文帝道:“告诉姊姊,朕这就过去。姊姊这两日一直身体不适,可好些了?若真是不好,今日不去也罢。”

“没怎么好,但今儿不去,也不成话。”白芷道,“公主说了,她坐上一坐,便早些回府歇着。”

文帝点头道:“也罢,朕多坐一会儿便是。皇后也是,坐一坐便早些回去,千万别累着了。”

白芷走了,文帝回头对林金律笑道:“早知道就不让阿羽去了,白跑一趟。”

林金律赔笑道:“哪能白跑呢?阿羽要是真猎到了,送到公主府上便是,公主殿下必定是高兴的。臣记得,多年以前,恭宗在公主生辰的时候射了只老虎作贺礼,公主还真是喜欢得很。”

文帝“咦”了一声,道:“好像真是,林常侍记性好。我就记得姊姊府上还有块虎皮的。”说罢又笑,道,“只是白虎少见,姊姊难不成真要把虎皮剥下来做件衣裳?那凌羽可得哭鼻子了。”

林金律笑道:“陛下多虑了,不过是趁着公主生辰,讨个吉利祥瑞罢了。送到虎苑去养着,时时可看,却不是好?”

文帝道:“你这般说,我倒还真盼着凌羽给朕把白虎捉回来了。”

林金律却又担心起来了,道:“陛下,要不多让跟些人去?若是有个闪失,那可就……”

文帝道:“也罢,你去传朕的旨意,让再跟些人去,千万莫伤着凌羽。”又道,“不知为何,今儿朕心里总有些不安,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林金律赔笑道:“是陛下这些日子忙,思虑太多,也该好好歇歇了。”

是夜,子时已过,秋分已至。

凌羽自西苑只身赶回皇宫,见宫中遍地尸身,想必是刚经过一番极惨烈的厮杀。奇怪的是,却仿佛是禁军们在自相残杀。虎贲杀羽林,羽林杀高车,高车又杀虎贲,已经弄不清谁是敌,谁是友了。

凌羽心里焦急,又觉着内息乱窜,强自按捺着冲进永安殿,里面却没一个活人了。见一个还剩一口气的羽林郎在叫自己,忙过去道:“皇上呢?他在哪里?”

“我们剩下的人……护着皇上……出宫了……”那人低声道,“是禁军作乱,里面的虎贲大都叛变了……高车羽林又被你带走了不少……”

凌羽只觉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口一般,叫道:“皇上现在在哪里?”

“护着皇后自顺德门走了,你,你快去……和将军已经赶回来了……”那人道,“有些人……从未见过……武功极高的黑衣人……剩下的禁军是挡不了的……皇后她……”

凌羽也不再问,人已飘起,往顺德门而去。果然见到百余黑衣劲装之人,行动极其迅捷,正往顺德门扑去。再朝地上一看,尚有车辙,心知文帝是带了皇后一同走,若是骑马还好,若是带着女子乘车同行,被追上是必定的。

凌羽飘落在众黑衣人前面,将他们扫了一眼,道:“你们是‘天鬼’?”

中间那黑衣人见了凌羽,一怔道:“你……怎么回来了?”又一躬身,道,“请你让开,主公有令,一定要杀皇帝。”

凌羽道:“我不让呢?是不是连我一起杀?”

黑衣人道:“若不让,那也只有得罪了!”

凌羽道:“好,你们来试试!”

他此时已经是真气窜动不止,双眉间那点朱砂痣烫得要烧起来一样,知道不好,但若是此时不阻,面前的天鬼追上文帝和皇后一行人,是必定的事。见众黑衣人挥了兵刃朝自己而来,一声龙吟,霄练出鞘,这夜月华之下,霄练忽然剑芒暴涨,凌羽整个人都被笼在那剑芒之中,已不见其人身形。

为首那黑衣人识得厉害,失声道:“你能驭剑?!”

剑芒忽吞忽吐,所到之处,只见鲜血四溅,众黑衣人纷纷倒地。光华突敛,凌羽身形终于能见,剑尖指向众人,道:“不想死就走!”

此时他两眉间更是热得要烧起来一般,丹田中也是犹如火焚。一个黑衣人见着他额上那点朱砂痣忽明忽暗,叫道:“你秋分要闭关,这话原来不是假的。你再逞强,纵然杀了我们,你也……”

他话还没说完,凌羽“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那黑衣人道:“你住手罢!只要你让我们过去,我们决不会伤你,这是主公的吩咐!”

凌羽抬头一看,迎面又有百余人快步而来。慢慢拭了唇边的鲜血,也不开口,一手握了剑,也向前走去。

这边文帝心有所感,猛然回头,却见皇宫那边光华耀目,映了月色,虽是秋分之日,竟如洒下漫天雪花,只是那雪花却变成了血色。叫了一声:“凌羽!”跟着又是心酸,又是心喜,道,“原来你没叛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是跟你大哥一起来骗我的……”

“陛下,走吧!走吧!”林金律见他勒了马,急道,“陛下就算不管自己,也不能不顾皇后吧?她怀有皇子,不走不行!”

文帝道:“是凌羽回来了。否则天鬼又怎会现在还没追上来?”

林金律一怔,回头望向皇宫。“陛下,那你也得走。臣再心疼阿羽,也得劝陛下快走。”

文帝道:“可是凌羽……”

“他剑术天下无双,这可是陛下说的。”林金律急道,“他不会有什么事,即便有事,他那大哥也不会杀他,陛下,走吧!”

文帝又回头看了一眼,喃喃道:“阿羽,你等着我。这一回只要朕不死,朕什么都给你。”

“啪”地一声,那满天雪影骤然消失,霄练也落在地上。凌羽唇边已全是血,额上那点朱砂痣已然暗得快要看不见了。凌羽慢慢回过头,朝顺德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喃喃道:“濬哥哥,是阿羽笨,害苦了你。你可千万不能死,要不,我死了都没脸见你。”

他脚下一软,再也站不住了,摔倒在地。地上早已血流成河,凌羽鼻端闻着那血腥气,眼中恍恍惚惚见着身边堆得小山也似的尸首,终于昏了过去。

一个黑衣人以剑拄地,慢慢地自地上爬了起来。他跌跌撞撞走到凌羽面前,两手举起剑来,便要往凌羽砍下去。

“住手!”旁边侥幸未死的另一个人,举刀把他的剑架开了。“主公有令,不能伤他!”

黑衣人叫道:“可是……可是他杀了我们这么多人!除了你和我……这些人……全都被他杀光了!他不是人,不是人!”

那人也是一身是血,却冷冷地道:“你莫不成想违背主公的吩咐?”

黑衣人面上抽动,半日,道:“好,不杀他。可是,也不能便宜了他!”举剑便对着凌羽握剑的右腕砍了过去,忽然“叮”地一声,剑被人击飞了。二人都大吃一惊,回过头来,站在面前的却是左肃和乌离,还有数百铁甲军。

左肃怒道:“好大的胆子,主公的话都敢不听?”

二人跪下,那人叫道:“左将军,左将军,你看……你看看,我们这些兄弟……都被他杀了!他既是主公的义弟,为何拼命要救皇帝?主公为什么不让杀他?若不是他阻挡,我们早就追上皇帝了!”

左肃对乌离道:“你即刻去追。”乌离点头,带了铁甲兵自顺德门而去。左肃走到凌羽身前,见凌羽一张小脸毫无血色,嘴角却全是血迹,这时候是一点没有方才杀人的样子了,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去追吧,这里交给我。”

伸手捡起凌羽落在地上的霄练,那剑仍是澄然如冰,凝神去看方能见其形。左肃又叹了口气,把凌羽抱了起来,喃喃道:“阿羽啊,你怎么要帮皇上,坏你大哥的事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秋雨本来便轻细缠绵,无声无息。风掀起了竹帘,雨丝自窗户飘了进来。

莫瓌坐在榻上饮酒,只听脚步声急促,乐平王大步走了进来,一见他便顿足道:“莫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陛下他……”

莫瓌打断了他,道:“我知道他没死,如今和将军已经到了,要想再杀他,那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乐平王怒道:“本来万无一失的事,怎么会坏在你义弟手里?他人呢?事已至此,你绝不能留凌羽!”

莫瓌只是喝酒,也不回言。乐平王又是叹气,又是顿足,只叫道:“你……唉,你以吐谷浑乙弗氏之名入朝,战功累累,又封了平原王,位至摄政,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非得要拖上我们一起去送死?”

莫瓌笑了一笑,道:“皇上他总要长大的。待得他翅膀长硬,第一个要剪除的就是你。大魏历代皇帝清洗宗亲,手段之狠酷,舅舅是要我来提醒你么?”

乐平王一脸后悔莫及的样子,只道:“唉!我就不该听你的,现今可如何是好?”

莫瓌瞅了他一眼,笑道:“舅舅不是一喝醉了就说,大魏皇帝这位子,本来就是你的吗?”

这话可触到了乐平王的痛处,怒道:“我大代一族向来是兄终弟及,多少年的规矩,偏要学甚么传位于子!我那兄长立了儿子当太子,费了多少年的心力,最后却又杀了太子,倒是便宜了如今的皇上,小小年纪就即位了。”

莫瓌冷冷地道:“舅舅错过了那时候的机会,也只能怪你自己。”

乐平王更是恼怒,叫道:“要不是清都那丫头拼命保她……她弟弟,那皇位必定是我的。如今清都还留在京城,若是把她……”

酒杯空了,莫瓌又倒了一杯酒,笑道:“就算慕容将军两不相帮,按兵不动,他也决不会让你动清都一根头发。何况,清都长公主又岂是等闲之辈?”

乐平王叹了口气,道:“慕容白曜少年时便是她侍卫,对她一直……”又摇头叹气,道,“那是没办法了,那依你说,如何是好?”

莫瓌又笑,把酒一饮而尽,道:“自然有法子。我拿你们几个谋逆罪臣的人头去见皇上,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乐平王大惊,一手指着莫瓌,道:“你……我是你亲舅舅啊!我跟你娘……武威长公主……向来是最亲近的……”

莫瓌抽剑出鞘,从乐平王胸前直穿而过,又干脆俐落拔剑而出,只见血溅了一墙。莫瓌冷冷地看了乐平王的尸首一眼,道:“我从没认过她这个娘。我爹待她一片真心,她却跟她哥哥串通,里应外合,灭了我大凉。亏她还有脸跟我爹合葬!”

这时左肃进来了,道:“主公,我把阿羽带回来了。”

莫瓌嗯了一声,道:“先关在水榭那密室里面。”顿了片刻,又道,“人没受伤吧?”

左肃叹了口气,低声道:“没什么,昏过去了。”又朝地上的乐平王看了一眼,道,“乐平王府上……”

莫瓌道:“我这舅舅好酒,平时指不定跟府上的人说些什么哪。”

左肃道:“是,我知道了。”迟疑片刻,又道,“主公还是对阿羽手下留情吧,他只是不懂事而已,不是有心要背叛主公你的。”

莫瓌凝视手里染血的剑,悠悠地道:“唉,都说他是孩子,不懂事。可是这一回,我怕实在不能由得他去了。”

凌羽醒来的时候,眼前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略一动弹,只觉浑身骨骼欲碎,全然提不起真气。记起方才之事,却不知是谁把自己送到这地室来的?

忽听见石门慢慢滑开,“噗”地一声,蜡烛亮了。烛火下,却见莫瓌站在石室门口。凌羽一见他,脱口叫了一声:“大哥!……”心中惴惴,低了头不敢说话,知道这回自己救了文帝,莫瓌不知该如何想?

莫瓌缓缓走至他身边,盯着他看,却不言语。凌羽心里更是害怕,颤声道:“大哥,我知道我错了,我……”

“啪”地一声,一个耳光重重落在脸上。莫瓌反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直打得凌羽在榻上翻了个身。凌羽此时哪里禁得起,只觉喉间甜腥,“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喘了片刻,低低地道:“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大哥,你要打就打吧。你要杀我,我也没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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