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在那侍从带着澜歌回到了月王府,澜歌被早就候着的侍从引到了端明殿偏殿,远远看见偏殿内的场景,路上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忍不住轻笑出声。
北辰谨坐在上首,手中持着一卷书一样的东西,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大侍女守在他的座下,偏殿门口还有四个一等侍卫带刀守卫。
护明毫发无损,就连身上背着的小包袱都没有乱一点点,坐在左侧第一个位置上,那神情,趾高气昂的,真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相比之下,燕肖霖就惨得多了。
坐在右侧上首的燕肖霖满身的狼狈还没有来得及整理,身上乱七八糟地缠着一圈的珠翠,繁复华丽的衣服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植物浆汁,更加显得五彩斑斓,头发经过粗粗的打理,却也没有让她看上去好多少,人虽然坐在位置上,但狼狈而气急败坏的气息却是掩藏不住的。
澜歌踏进偏殿,先对着北辰谨行了一礼,就走到护明身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上,发现确实是毫发无伤之后,才轻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护明得意洋洋地站起来,抱着澜歌的腰,转向北辰谨:“我姐姐回来了,我们可以走吧?”
不等北辰谨开口,燕肖霖就尖声道:“你敢!”
护明瞪着眼睛,一副受惊的模样:“你竟然敢对着月王殿下说‘你敢’?简直大不敬啊!”
这种直白得没有丝毫技术含量的挑拨离间,你一个孩子来做,征求过她这个做姐姐意见吗?澜歌在边上看的,简直是百感交集,神情复杂无比。
燕肖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急急忙忙道:“谨哥哥我不是对你说,你知道的,我一直仰慕着你啊……”
这话若是换成任何一个素雅的二八少女来说,再配合上娇羞不胜风的表情,就算北辰谨再怎么淡漠无情,也一定会有所动容。
但燕肖霖不是。
这个女子为了彰显清河郡王丰厚的家底,愣是把自己整成了一个移动藏宝库,恨不得将自家宝库中的饰品都放在身上,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暴发户的气质,再无半点惹人怜惜的可能。
北辰谨眉头微皱,没说什么侧头看了看春弦,轻轻眨了眨眼睛。
春弦会意,上前两步挡住燕肖霖,温柔地浅笑道:“清河郡主误会了,主子请大家都在这里坐着呢,不是为了惩罚谁。”
顿了顿,春弦嘴角的笑更加温柔了,声音也轻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半年前,主子要为冠礼做准备,早已沐浴斋戒过,对天发誓,在行冠礼之前,绝不杀生枉断,清河郡主莫不是忘了?”
每个公子在行冠礼之前,都要有这么一个修身养性的过程,春弦这话说得,就是把燕肖霖逼入了一个绝境。
燕肖霖若说自己忘了,那么她刚刚说的“仰慕”北辰谨就成了一个笑话,严重的话还有可能被扣上一个藐视王族的罪名。
但燕肖霖若说自己没有忘,那么她三番两次在月王府中挑衅他人、如今又在坊间坏了名声,也是万万再配不上北辰谨的。
燕肖霖这才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权衡之下,也只能咬着牙,强自笑道:“谨哥哥不要生气,人家事情多嘛,一时忘了也很正常。谨哥哥你原谅人家好不好?”
燕肖霖打得好算盘,不管怎么样,北辰谨的势力是当前任何一个公子都比不上的,再加上有王太后的撑腰,她只要不被赶出月王府,不管坊间把她传成什么样,她都还有可能成为月王妃,到时候,以月王权势,堵住那些贱民的口,还不容易?
心中抱了希望,燕肖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说话间就想往前走去,奈何春弦一直尽心尽力地拦着她,不由怒了:“你这个贱婢……”
“燕肖霖”北辰谨招了招手,示意春弦回来,眼睑微垂,居高临下地看着燕肖霖,眉眼间慵懒无限,但依旧尊贵威严,凛然不可侵,“从今天起,月王府容不下你了。”
在这样无限的冰冷威压之下,燕肖霖脑中一空,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先爬起来,就着这种跪趴的姿势,抬头看着北辰谨,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在那满身繁复的衬托之下,不显娇弱,只让人觉得狼狈。
北辰谨为了清河郡王的势力和燕肖霖虚以委蛇了这段时间,早就心生厌烦,见状,更是不耐,直接命令道:“冬石,扶清河郡主回雪溪院,今晚,护送清河郡主离开。”
冬石应了一声,上前就把燕肖霖从地上拉起来,不等她反应过来有所挣扎,直接封住了她的穴道,面上还算恭敬地“扶着”燕肖霖快步离开偏殿,往雪溪院去了。
澜歌看完了这一场闹剧,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转向北辰谨,浅笑着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似是恭敬,似是淡漠,一如往常。
澜歌此时的神情实在和卷轴上的太过相似,那一身褐色衣袍衬得她比往日都要沉稳不少,北辰谨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一时间偏殿中的气氛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春弦夏虹和秋羽相互看看,都有些拿不准北辰谨这是要做什么,只能低眉垂首,更加恭敬地站在一边,就连呼吸都放缓了不少。
澜歌一手随意地搭在护明肩膀上,既然北辰谨不说话,她也乐得自在,低着头观察起偏殿中铺着的地毯去了。
半晌,北辰谨轻叹一声:“如此坚定的心性,怕是易地而处于世家大族,也不会辱没了他们。”
澜歌微微挑眉,有些困惑,但并未深究,淡淡道:“属下自然不愿辱没了主子的门楣。”
北辰谨笑了笑,站起来走下台阶,看着澜歌,将那清丽疏离的眉眼看在眼底,没有丝毫错漏:“你知道本王说的是谁家的门楣。”
澜歌轻叹一声,低头看了眼护明,柔声道:“你先出去。”
护明并不知道澜歌的真正身世是怎样的,澜歌也没打算让护明知道,因此这件事,就显然不适合在护明在场的时候说。
护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澜歌,很快又回过神来,紧紧拉着澜歌的手,全身炸毛地瞪着北辰谨:“不准你再靠近了!”
北辰谨轻笑一声,并无轻蔑,反倒是很愉悦的样子:“可不是我叫你出去的。”
澜歌无奈,按着护明的肩膀蹲下来,和自己这个让人窝心的弟弟平视,认真道:“护明听花,出去等姐姐,好不好?”
护明依旧迟疑,看那样子,不仅仅是担心北辰谨会伤害澜歌那么简单。
“护明。”澜歌轻叹一声,无奈之色渐收,眉头微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什么都不说了,就这样看着护明。
护明被澜歌看的招架不住,瞬间有种回到了小时候、自己做错事情被姐姐看着的错觉,嘟起嘴,终于往外迈了一小步。
澜歌轻声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有舒到底,护明很快又折回来,三两步走到北辰谨面前,叉腰怒瞪:“你!不准欺负我姐姐!”
北辰谨终于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想要揉护明的脑袋,却被他头一偏,躲了过去,也不在意,笑道:“本王向你保证,绝不欺负你姐姐。”
护明这才满意了,看了眼澜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这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偏殿。
“夏虹,去陪着护明。”北辰谨淡淡吩咐。
夏虹开开心心地应了一声,小跑着走到护明身边,笑眯眯地矮下身说了什么,换来护明刻意压低了、带着惊喜的欢呼。
澜歌也露出了微笑。
北辰谨看着澜歌,道:“五日之后,粥棚撤离,我会当众宣布你要参加中级食医的考核。”
澜歌点点头,并未说什么。
当粥棚撤离,意味着流民能够直接接受官府赈济的日子暂告一段落,也意味着食医能够直接发挥影响力的阶段也随之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