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圣上“宠”姜采女时,只是有时会驾至幽兰轩,但现在的圣上,常会宣召姜采女至御前,在他批折子时,令姜采女在旁磨墨陪伴。
因此周守恩有时看着一恍惚,都觉眼前像是今年春天的时候,没有惊骇人心的刺杀之事发生过,眼前是圣上与他怜爱着的宫女,和煦的阳光透过镂金长窗拂照在他们身上,春光日暖,春意融融。
但已是秋雨绵绵的季节了,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这天周守恩从徒弟进忠手里接过茶盘,捧送进清晏殿中,往前才走了几步,脚步就停了一停。
隔着纱殿,隐约可见内殿御案处,原该正侍奉研墨的姜采女,伏在案角处似是睡着了,圣上暂停下御笔,就半侧着身体、无声地凝看着姜采女,仿佛时光和静悠长,错金香鼎逸出的淡烟似都变得更加轻缓。
其实不止圣上比从前平静许多,姜采女似乎也是,若放在从前,姜采女怎可能在这般情境下安然睡去,似是圣上努力放下心中憎恨时,姜采女也在这样做。
可姜采女虽刺杀圣上,圣上到底未死,燕太子、燕帝都已是亡魂,燕朝也亡在启朝萧氏手里,若姜采女真是清河公主慕烟,她真能放下与之有关的仇恨吗?
周守恩默然忧思片刻,想他一个老奴能想到的,难道坐稳江山的圣上会想不到吗?
且圣上已在姜采女身上栽过一回,认清了姜采女的真面目,现下暗中还在命人追查姜采女身份,英明如圣上,难道还能在阴沟里翻两回船不成?!
就在心中嘲自己多思,周守恩捧着茶盘轻步走近垂帘前,欲轻声问圣上是否要用茶。
似是不想他这老奴打搅姜采女安睡,周守恩还没发出半点声音,就见圣上微抬眸看向他并朝他轻摆了摆手。周守恩会意地一躬身,捧着茶盘静悄悄地离去了。
不知是周守恩的轻步声,还是他摆手时略扬起的一丝轻风,惊醒了她。皇帝看她睫毛微微颤了两下后,如蝶翼扬起,露出一双澄净而惺忪的眸子。
干干净净,只有初醒之人的怔忪与一丝迷茫,在对望上他时,像是犹未真正从睡梦中醒来,怔怔地看着他,似是不知事的孩子。
皇帝喜欢她这样的眼神,不带任何前尘旧事的,若是他与她今生相遇时,真没有任何前尘旧事,那该多好。
方才这样起念,念想就碎了。初醒的片刻迷茫如烟雾散去,她清醒过来,垂下眼帘不看他,拿起一旁早前被她丢下的墨锭,似要继续研磨。
皇帝将笔搁在笔架山上,起身执住她一只手,边拉着她往屏风小榻处走,边道:“看折子看累了,来陪朕下盘棋解解乏。”
殿外秋雨声淅淅沥沥,慕烟随皇帝往紫檀屏风处走着,垂眼看他龙袍袖口织金龙纹垂扣在自己的手背上,繁复金线似堆刺着她手背肌肤,窗外绵密的细雨如落不尽的针无声刺在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