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程兰即惊讶又兴奋,“小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来,在外面站了很久吧?”
“没有多久,”杨小雯想表现的轻松亲密一点,试了试终究做不到。
杨小雯跟着母亲进了屋,屋子里依然维持着她上中学时的模样。家具不曾换,只是添置了一台液晶电视和一台三开门的冰箱。这还是她从美国回来那年置买的,当时母亲一个劲的说,电视还能看,冰箱虽然制冷不太好了,但一个人用已经足矣。她只是不想欠母亲的太多,连累了她一辈子,怎么还也是还不完的。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先打个电话。”
“我来出差,还没吃饭呢?”杨小雯望着桌子上的碗碟。
“嗯,”程兰到厨房里又拿了一副碗筷。“我在家闲的没事,这附近又开了一家纱厂,让我去做教练。回来的晚了,这不正吃饭呢。”程兰习惯性的拢了拢头发,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也不知怎么了,想起出去看看,不然你是不是要在那里站更久啊?”说话时,她盯着女儿,仿佛是在观赏一件不多见的宝物。对于她,女儿的确是不多见的稀罕品。
“不会,我也正准备敲门呢。”杨小雯刻意的回避着她的目光,她无法忽视那种令她疼痛的亲切。
厂子倒闭了,辛亏娄建设早一步让程兰做了病退,不然连退休金都成了问题。提到这个人,杨小雯就觉得很不舒服。
“不知道你回来,不然我就多做些饭了。”程兰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只剩下白米粥。程兰给她盛了一碗。
“我在宾馆已经吃过了,”虽然这么说,杨小雯还是接过了碗。
“要不要放糖?”程兰说着,已经将糖盒打开,舀了一勺糖在她碗上面,没有洒下来。
杨小雯点点头,看着细小的晶体掉进自己的碗里。轻轻地搅动,晶体慢慢融化,消失于碗底。
“你兄妹两都喜欢吃糖,小时候,粥里不放糖就不肯吃。我不是怕你们吃,就怕把你们的牙吃坏了。后来没办法,还是由着你们。坏就坏吧,只要眼前不闹就行。”母亲边看着她吃粥边说,像是在回忆。
杨小雯思忖着,早已不记得了。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一向简单粗暴,她和哥哥都怕她,不觉得敢做忤逆她的事。要是有,也是很早的事了;以至于连记忆也没有了。
“早就忘了吧?”程兰探究的问。
“很久的事了。”是啊,久的想记也无从记起。
她闪烁的眼神终究是逃不过母亲的,程兰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将碗里的粥吃完。无论她们怎么努力,终究还是疏远的。一旦亲情间出现了裂痕,想修复也是不容易的。
程兰去洗碗,杨小雯倚着厨房门看着母亲的背影。她老了,也瘦了,背有些弯,鬓角有些花白。杨小雯不禁哀叹,人也就是那么回事。不管幸与不幸,年华匆忙而过,不会遗漏任何人,偏向任何人。
本来程兰是要她留宿一晚,她随口说,宾馆里安排好了房间。程兰不再勉强,“也好,你那屋好久没人住了,被褥也没晒。”
她从包里取出五千块钱,还是她刚才路过提款机时刚取的。
程兰推脱着不要,“退休金够我花的,我又另外找了个工作。钱不缺,你自个留着吧。你每月往家里寄的钱,我都存着呢,等你将来结婚时用。”
杨小雯微微一愣,这辈子还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呢?“该花就花吧,以前是想花没有,现在不必再委屈自个了。”
程兰倏地怔住了,杨小雯转过身开门,不曾看到。
程兰茫然的搓着手,愣怔片刻将钱放进抽屉里。杨小雯已经出了房门,程兰忙不迭的送她,杨小雯说,“回吧,下面黑。”
程兰没有应声,一直坚持送到楼下。杨小雯也没有再拒绝,任由她默默地跟在自己后面。一段短短的路程,她们走了很久。声控灯仿佛也老了,迟钝又麻木,要弄出很大的动静,它才会亮。仿佛她们的人生,摸着黑走了很长一段路,折腾的筋疲力尽,也未看到曙光。
李洁给杨小雯泡了一杯咖啡送了过来,杨小雯正在看图纸。这本来是设计给自己的房子,放在以前,她会藏起来,不愿被当成商品卖掉。现在,一切都是无所谓。没有什么是生来就属于自己的,除了这一颗心。
“歇歇吧,杨姐。”李洁很活泼,什么都搁在脸上,无忧无虑。
杨小雯放下图纸,喝着咖啡,端详着眼前的女孩。和她这般年龄时,自己正在美国苦于奔命,不曾放松。就是更小的时候,自己也未能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过。跟随着母亲,她一方面过早的成熟了,另一方面却停滞不前。她知道自己生活在人性的两极,矛盾难以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