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苏摩。”忽然间,他冰冷的手被一只更加寒冷的手拉住,已经死去的冥灵抓住了他,看着他的眼睛,“求求你好好想一想。该死去的都已经死去了,请不要再因无谓的积怨,让可以活下来的人不见天日——你和真岚的力量联合起来,说不定真的可以推翻沧流帝国,这无论对我们空桑,还是你们鲛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该死去的都已经死去了……那样的话,忽然如闪电般击中了傀儡师。
他空茫的眼睛看着面前虚无的冥灵,踉跄着后退。
“苏摩,我以前就不曾怨恨过你,如今更愿意再度相信你——如果一个人还知道流泪,还知道痛苦,那他心里必然就还有他要守护的东西。”显然感觉到了对方内心的动摇,空桑皇太子妃不肯放开他的手,用尽了全力劝说,“以你的力量,你本可以给更多人带来幸福……如果你想要什么交换条件,可以尽管开口,我会转告真岚。”
“唰!”忽然间一声尖厉的呼啸划破了空气,白璎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锋利的透明引线如同刀般割过,拦开了她。出手的是坐在傀儡师肩头的偶人,阿诺的眼神是阴鸷的,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眼里居然带了杀气,似乎不愿她如此接近自己的主人。
苏摩挣开了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一直到后背撞上了断墙才停住。转瞬就平定了胸口起伏的气息,忽然间冷冷一笑,转过了身去:“我要守护的是我的族人,和你们空桑人无关——我想要的,也是手指再也抓不住的东西。你们,又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和我交换呢?”
话音未落,傀儡师再也不停留,迅速消失在黑夜。
听着窗外翅膀扑簌的声音风一样呼啸而去,知道那些鸟灵散了,房间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开始继续谈话。
如意夫人重新点起了灯,凑近去看复国军左权使的伤势。
灯下炎汐原本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居然泛出了奇异的嫣红,虽然极力压制,然而依旧忍不住不停地咳嗽,有些烦躁地用手抓着伤口上的绑缚,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般,无法忍受。
“怎么了?”如意夫人吓了一跳,知道左权使为人坚忍,在征天军团手里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始至终没有呻吟过一声,而如今居然有无法掩饰的痛苦表情,必然是情况不妙。
“夫人,炎汐烧得很厉害!”那笙急了,抓着榻边扭头对美妇嚷嚷,带着哭音。如意夫人急忙放下烛台,弯下腰,有些不信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忽然间手便是猛烈一颤——其实是没有多少温度的,然而对于冷血的鲛人一族来说,如今这样的体温,无疑便是烧得让体内的血都在沸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如意夫人愣了愣,连忙拿过一盏茶,那笙劈手夺过,扶着炎汐坐起,递到他唇边。鲛人战士似乎已经被迅速攀升的体温烧得无法说话,看到水,下意识地一口饮尽,然而嘴唇依然干裂,眼里有渴盼的光。那笙连忙又倒了一盏,也是转瞬饮尽。
等一壶水全部喝完,炎汐依然虚弱,仿佛那样的体温将体内所有水分都消耗殆尽。
那笙急得要哭,然而在她起身准备去找水的时候,如意夫人忽然抬手按住了她。美妇的眼里有深思的神色,喃喃道:“没用的,不能不停给他喝水,不然他会死。”
“会死?!”那笙听得那两个字,一下子惊叫起来,引得旁边慕容修和真岚、西京都看过来,然而苗人少女不管不顾,一把拉住了如意夫人,几乎哭了起来,“刚才不是好好的么……还说苏摩给他治过伤了,怎么一下子又恶化得这么厉害?要……要怎么办才好啊?”
慕容修听得如意夫人说得严重,终究不忍,站起身来道:“夫人,不知瑶草是否管用?”
如意夫人愣了一下,看着这个鲛人的孩子,摇摇头:“应该不顶用。”
那笙的脸色顿时苍白。
“哎,别怕,有我呢。”那个瞬间,忽然一边听着的真岚开口了,安慰着“皇天”的持有人,“实在不行,我可以把我的血给他喝……”
“什么?!”那笙吓得一跳,看着那古怪的头颅,“炎汐又不是吸血鬼!”
“你知道什么?小丫头。”西京勉力挣扎着下地,走到炎汐病榻前——毕竟是剑圣弟子,愈伤能力远超常人,再加上方才苏摩用灵力替他疗伤,休息片刻便能勉强走动。他一手提着真岚的头,一手抓着断肢走到那笙身边,撇撇嘴:“云荒上最厉害的是什么?空桑的帝王之血!几乎有返魂归魄的能力——还不快谢谢真岚。”
“啊……”不但是那笙,连一边的如意夫人都愣了一下,看着面前两位空桑族的显贵。空桑的皇太子,居然肯为复国军的左权使而流血?
西京没工夫和他们啰唆,便上前查看炎汐的伤势。跟鲛人相处日久,抬手一探对方的额头便知道非同小可,当即对着真岚点点头,真岚也不言语,便抬起了手腕。“咔嚓”一声,光剑出鞘,划向空桑皇太子的手腕。
“啊——不用不用!”那个瞬间,如意夫人才回过神来,脸上有复杂的神色,连忙拦住西京,西京重伤之下无法收放自如,差点误伤到对方。如意夫人急急拦在复国军左权使身侧,解释道:“不需要帝王之血,炎汐这不是伤……”
“不是伤?那么就是病!”西京被阻拦,眉头蹙了起来,冷冷道,“夫人,人命要紧,不是讲以往恩怨的时候,莫要再拖延。”
“也不是病!”如意夫人一跺脚,仿佛不知道如何解释,蹙眉说,“我不是故意要拖延阻拦你们……是他……他根本不需要用药呀!”
所有人都是一愣,“什么?”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们重新听到了翅膀的扑簌声。
难道是鸟灵又回来了?房中所有人闪电般回头,却看到了夜幕下从天翩然而落的骏马。天马的双翅平滑地掠过空气,收拢,轻轻落在外面残破的庭院里,黑袍战士们翻身下马,在黑夜里,所有战士盔甲上都发出淡淡的光芒,显示出来者都并非实体。
冥灵军团!是无色城里的空桑人大举出动了吗?
乍一见到空桑的骑兵,如意夫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挡在榻上病重的炎汐身侧,一手拉紧了那笙,低声嘱咐:“好好看顾左权使。”一边说着,她已经一边从袖中拈出了一根细细的金针,贴紧了那笙的后腰。
无论如何,这个戴着“皇天”的少女总是空桑方面重要的人吧?此刻敌众我寡,万一空桑人又如当年一般对待鲛人,双方翻脸动手,那么至少她手头上还得抓住一个有用的人质。
然而,那笙却是毫无知觉,看到忽然间大批军队降临,也是吓了一跳,死死拦到了炎汐病榻前,盯着外面的人。
“皇太子殿下!”当先的蓝衣骑士和红衣女子掠入房内,看到西京手里的头颅和断肢,大喜过望,齐齐单膝跪地,“臣护驾来迟,拜见皇太子殿下!”
被西京鲁莽提在手里的头颅凌空转了转,看到前来接驾的下属,忽然间就莫名地松了口气,喃喃道:“来的是蓝夏和红鸢啊……那还好,那还好。”
“还好什么?”只有离他最近的西京听到了皇太子的话,莫名其妙地提起真岚的头,忽然间看到两位王者带有怒意的眼光,连忙改抓为托,好好地将那个头颅放到了肩膀上。
“西京,我有话跟你说。”真岚压低了声音,示意他侧过耳朵。西京连忙将耳朵附过去。两个人开始低声地交谈,蓝夏和红鸢对视一眼,沉默地退在一边。
已经认出了这个老实不客气抓着皇太子头发的男子,居然就是百年前威震云荒的名将西京,两个王心中一喜,便不好打断君臣间的密谈。
“还好来的不是玄王。”真岚歪了歪嘴,做出一个庆幸的表情,低声说,“那位老人家,可是对鲛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恶意,他一来,事情可就大大的糟糕。诸王中赤王对于鲛人态度比较亲近,而蓝王年轻,也没有多大偏见,算是来对人了。”
“哦。”头颅放在剑客宽宽的肩膀上,西京扭过头,几乎是和真岚鼻子对着鼻子地低语,“你是想和鲛人结盟?但是……苏摩那家伙看起来很难对付的样子啊……他会肯?”
“就是。”真岚苦着脸,皱着眉,对着近在咫尺的好友诉苦,“简直是个怪物。我想来想去,都搞不清他心里到底想什么——要知道我的读心术可不算差的啊。他的力量很强,只怕不在我之下……当然是没有四分五裂之前的我。”
“那么……”片刻的沉默后,西京低声附耳问,“让阿璎出面?她的面子,苏摩说不定会卖。”
“去!”真岚忽然瞪了他一眼,那样近在咫尺翻起的白眼吓了西京一跳,断手跳了起来,用力敲剑客的后脑,“都什么鬼主意!”
“你不至于那么小气吧?”西京苦笑着看他,“紧张什么,又不是要你戴绿帽子。”
“是你的提议太臭。”真岚的断手抓抓,将方才被西京拎着而弄乱的头发重新理顺,“你以为让白璎出面事情会好办一点吗?只会帮倒忙而已!苏摩当初那样对待白璎,何尝留了半点情面——但我想,其实他未必不痛苦。”
西京微微一怔,低下眼睛看着肩膀上真岚的头颅。
“我想,那段日子大约是他最不愿提及的,就像是最不能揭开的一个痂一样。”真岚淡淡道,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他是个聪明人,如果就目前局面冷静地分析,他或许还会做出与宿敌联盟的选择——但是如果白璎出面,挑开伤疤,事情可能就会往反方向走了……”
“这样啊。”西京喃喃说了一句,眉间有复杂的情绪,“那么只能直说试试了。”
顿了顿,仿佛第一次感受到朋友百年后的变化,剑客回头看着皇太子,微笑道:“真岚,你好像到现在看起来才有点像个皇太子的样子了。”
“嘁!”真岚白了他一眼,回头对着前来的蓝王和赤王微微点头,招呼二人上前,开始将自己想要结盟的计划,细细说给两位藩王听。
忽然间,外面的天马发出了不安的嘶叫,冥灵战士的长刀纷纷出鞘,仿佛有敌逼近。
空桑皇太子和两位王者蓦然回首。
只见黑夜中天马羽翼扇动,惊嘶中踏蹄连连后退,居然不听骑士的操控。在白色的天马退让出的通道中,黑衣的傀儡师踏着废墟而来,深蓝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那样的速度,宛如御风飞行,几乎超出了“实体”的移动极限。
“天……是苏摩?”看着迅速接近的傀儡师,两位王者认出了百年前那惊动天下的脸,不自禁地脱口——记忆中那个少年奴隶已然长大,由青涩变为阴鸷,然而那俊美无俦的面容依旧。
看到鲛人少主掠入房间的刹那间,赤王和蓝王几乎有时光倒流的恍惚。
“少主!”唯独如意夫人是惊喜的,因为在大敌环伺的时候,终于盼到了主人,连忙几步上去迎接。
苏摩在厅中站定,本来空茫的眼里依然残留着一丝丝激烈的情绪变动,宛如闪电不时交剪而过。在看到前来的空桑诸王时,他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有锋锐的光——赤王和蓝王?
那个瞬间,百年前的一幕如同洪流倒卷而上,将他再度淹没。
手用力握紧,掌心那个伤口重新裂开,他没有理睬任何空桑人,只是穿过诸王、真岚和西京,对着一边茫然的慕容修点点头,然后转头问如意夫人:“炎汐怎么了?”
一边问话,一边探手试了试昏迷中人的体温,苏摩忽然如同被烙了般一怔:“这是……”
他不顾那笙还在一边,迅速撕开炎汐胸口的绑带,检查那个可怖的伤口——然而,让那笙惊喜交加的是,那个本来贯穿身体的巨大伤口,居然已经迅速地愈合起来,仿佛有惊人的力量催动,肌肉生长着,筋络蜿蜒着,几乎都可以看到延展的速度。
“哎呀,好得那么快!”那笙忍不住,拍着手惊呼起来,大喜之下对苏摩也感恩戴德起来,“你好厉害!这么快就让炎汐好过来了,真是个好人!”
然而苏摩根本看也不看她,手指摁着左胸上的伤口,感知到了血肉下涌动的变化和炽热的温度,脸色忽然间苍白,低声说:“难道是……”
“是。”不等少主问完,一边如意夫人悄声回答,“这一刻到了。”
苏摩默不作声地抬起头,看了一边正在欢喜的那笙一眼,陡然间闪电般出手,一道白光掠过,顿时将苗人少女的脖子勒住!可怜的那笙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已经被勒得几乎窒息。
事发突然,空桑诸王居然都无法阻拦,而那笙已经落入对方控制。
无色城开后,六王力量一齐削弱,而西京身负重伤,真岚在黑夜里无法使用帝王之血的力量——那个瞬间,居然没有人能有力量阻止苏摩。
看着面前的苗人少女,又看了看榻上昏迷的鲛人战士,傀儡师的眼里,蓦然闪过无法言表的憎恨和悲哀。如意夫人揉着手,想阻拦少主,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可恶。”仿佛什么在胸臆中翻涌着,苏摩眼里的神色越来越阴郁,手指蓦然勒紧,准备将少女的头从脖子上齐齐切下——他肩膀上那个偶人微笑起来,看着面前不停挣扎的那笙,眼里有恶意的欢喜。
“啪!”就在那一刹那,忽然一道白光如虹而来,齐齐截断那根越勒越紧的引线!
苏摩只觉手中一空,眉间的怒气更深,想也不想,回手就是一击。
“叮!”一声巨响后,来人踉跄着落到地上,然而却是丝毫不敢怠慢,抢身拦在傀儡师和那笙之间,一把将少女拉到了身后,横剑护住,厉声道:“你想做什么?放开她!”
白璎冷然凝视着面前黑衣的苏摩,眼里带着不退让半步的狠气:“就算不答应方才提出的建议,也不必急着杀这个小姑娘吧?”
白璎护着那笙,感觉这个死里逃生的女孩正在全身哆嗦着用力呼吸,眼里不自禁地涌出了怒意,狠狠盯着面前的人:“你恨不得我们空桑人死光也就罢了,干吗连中州人都不放过?疯了吗!”
真岚忽地苦笑:怎么?原来是白璎那家伙,自以为是地先跑去和鲛人少主进行了那样的交涉?
“我若是疯了,岂不让你们如愿?”片刻的沉默,苏摩猛然冷笑起来,“你们不是都恨不得我疯吗?你们这些空桑人,害了那么多鲛人,居然还不放过炎汐!”
“少主,少主!”看到这样反常的语气,如意夫人终于不安起来,上去拉住他,劝阻道,“别这样……这不能怪那笙姑娘。炎汐命中注定如此吧,你若是杀了那笙姑娘,左权使他……”
“咳咳,咳咳。”在这一番有些莫名其妙的对话里,众人沉默下去,只听得那笙捂着咽喉不停咳嗽,白璎微微紧张地拉着她,抬手摸着她的脖子,摸了一手的血——方才苏摩那样一勒,勒断了少女的血脉。
那笙咳嗽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终于挣扎着说出话来:“又不是……又不是我要害炎汐……你……你好不讲理,咳咳!我喜欢炎汐,有什么……有什么不可以吗?难道我是害他了?”
她拼命地咳嗽,捂着脖子上涌出的血。
然而,那样大胆的表白,却让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不会有好结果。”苏摩漠然说了一句,“他是鲛人,而你是‘皇天’的持有者。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那……那有什么相干!”那笙不服,然而脖子上的血急速涌出,带走她的力气,声音渐渐微弱下来,“戴‘皇天’也好,‘后土’也好……这……这和我喜欢炎汐有什么相干!咳咳……我就是喜欢鲛人……不行吗?你好不讲理。真讨厌……炎汐要叫你这样的人少主。”
苏摩眉头蓦然一蹙,怒意凝聚,手指再度握紧。
“别说话。”然而白璎却是抢先一步挡在那笙面前,抬起手绞了一片衣襟,为她包扎颈上的伤口——然而动脉破了,哪里能轻易止得住。
“太子妃姐姐,他好不讲道理……”然而那笙依旧不服气,微弱地分辩,“你说说……你说说,为什么……戴着皇天就不可以……鲛人……就不可以。”
白璎抱着她坐下,急速用手指压住她血脉,开始念动咒术,用幻力凝结她的伤口。然而尽管这样,倔强的少女却仍不肯收声,一直喃喃道:“汀……汀喜欢西京大叔……慕容有鲛人妈妈和中州的爸爸……为什么不可以?是不是嫌我没有鲛人好看?好没道理……对了,你……你也不是和他……”
“住口!”白璎冗长的咒语被她打乱,一弹指,让倔强的少女沉沉睡去。苏摩在一边看着,仿佛瞬间神色有些恍惚,居然没有再度出手。
可这样的话,却让房内的人相顾失色。
赤王红鸢仿佛想起了什么,不自禁地微微点头,有感慨的表情。慕容修一直神色紧张地看着那边瞬息万变的情况,却无插手之力,此时才舒了口气。西京看向一角死去的汀,肩膀一震,正在发呆的真岚几乎跌了下去,断手连忙伸出,抓住掉落的头,扶正。然而空桑皇太子的眼里,也有诧异的神色。
“皇天”挑中的,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能力低微,却有着一双不带任何尘垢的眼睛。
或许,这就是那枚有灵性的戒指做出选择的原因吧?
这个沉积了千年污垢的云荒,需要这样一双来自外族、一视同仁的眼睛,来重新审视和分配新一轮的格局。
“这孩子眼里,没有鲛人和人的区分。”白璎止住那笙颈中的血,抬起头看了苏摩一眼,淡然道,“你莫要吓着了她——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你们复国军的左权使啊。”
苏摩忽然沉默,没有回答,他肩上的偶人跃跃欲动,却被他烦躁地一手扯开。
他探着炎汐的体温,知道这样骤然发热,无疑是因为体内机能的剧烈演变引起,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因人而异,有的需要两三个月,有些却需要一年——很多鲛人一生中都有这样的一次经历,然后身体内部不受控制地慢慢变化,从无性别分化为男女。
这样的经历,他自己也曾有过。
当年那一场剧变后,被驱逐出云荒,一路独行,历经千辛万苦。然而,尚未到天阙,就感到了身上火一样的灼热。那时候的鲛人少年尚自懵懂,不明白为何身体会裂开般疼痛。在勉强翻过天阙后终于支持不住,近昏迷时,他将自己埋在慕士塔格山脚的雪中,企图用冰雪冷却身体内部的炽热。然而,长时间的昏睡后醒来,却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惊人的变异!
他终于明白来临的是什么。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个瞬间他的震惊和绝望。
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
慕士塔格上初遇那个自称会算命的苗人少女,雪地上扶乩写下的判词,那样昭然若揭地说出了他的“过去”,令他瞬间变了脸色。
如果意志力能够起作用,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可惜一切都无法控制。从开始到结束,都无法以人力控制!
从那个瞬间起,他对于自己这样的身心,都产生了无法克制的厌恶,从此不再顾惜。
身体和心都不再重要,随便扔到哪里都可以——反正到了最后,所有的鲛人都将回归于那一片蔚蓝之中。然而令他厌恶的是,他必须拖着这样的身体完成他的梦想,他还要回到这片土地上来,面对着已经死去的人!
已经成为冥灵的女子站在他面前,而在她如今平静的目光里,他看到的却是死去了的自己。
所以,一开始看到没有成为任何一类人的复国军左权使,自己心里才会感到由衷的羡慕吧?可恶的是,那些人,竟然让炎汐都为之改变!
“是啊,那笙她从来觉得鲛人比人好。”旁边慕容修大约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不失时机地插口,“从中州一路过来,她从未对我这个半鲛人说出任何恶意或者轻视的话。左权使和她出生入死,她那样喜欢炎汐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意夫人掠了掠鬓发,叹了口气,轻轻拉了拉傀儡师的衣服,悄声道:“少主,看来……也是命啊。我也算阅人不少,这个姑娘看起来的确天性纯良。而且,你看西京对于汀,白璎郡主对于少主……并不是所有空桑人都……”
“住口。”再也不想听下去,苏摩冷喝,然而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过了头,低低说了一句,“一切随他。自己的事,旁人没有什么资格干涉……”
“啊。”如意夫人听到这样的话,心知少主已经不再执意反对,不由得惊喜,“太好了!我替炎汐多谢少主。”
傀儡师转过头,不想再去理会这样的纠纷,然而垂下了眼睛,喃喃自语般地吐出了一句话:“不会有好结果。”那森冷的语调,仿佛一句不祥的咒语。
“会有好结果的。”终于将那笙颈中的血止住,抱着失去知觉的少女,冥灵女子抬起了头,静静凝视着鲛人少主,语气温柔然而坚定,“会有的——已经不是百年前的那个云荒了。她会幸福,必然会。”
苏摩一怔,忽然间再度沉默下去。
“是,会有的。”这个短暂的沉默中,一只手按上了白璎的肩膀,沉声重复,仿佛加重这个预言的说服力,“他们将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远离一切战争混乱,住在珊瑚的宫殿里,子孙绕膝,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仿佛回应着空桑皇太子这句预言,戴在昏迷少女手指上的“皇天”陡然闪现一道光芒,映照着那笙沉睡中宛如婴儿般的脸。听到那样的话,白璎长长的睫毛一颤,低下头去,缓缓抬起戴着“后土”的手,覆盖上肩膀上真岚的手背。
那短短几句话勾勒出的景象宛如梦幻,一瞬间仿佛夺去了房中诸多人的神志。
“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那样的声音,在在座几个人心中发出了悄然悠长的回音。
“是……是吗……”那样冷定的意志力仿佛也被撼动,傀儡师眼神瞬间有些恍惚,不自禁地脱口喃喃问,“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是的。”真岚长眉下的眼睛是坚定的,许诺般重复,“将来的海国和云荒,就应该是这样——那不仅仅是你们鲛人一族的梦,也是我们空桑人如今的梦。而这个梦,苏摩少主,我希望能经由你和我的手,来一起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