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要回房,恰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探头探脑的在行宫门外看过来。
雪浓瞧着她知觉有些眼熟,想又想不起来。
金雀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温云珠,这位温家嫡女她见过几次,极爱出风头,性子也跳脱,之前云氏跟她私下说过,温家这嫡女竟是太受宠,待人接物不及雪浓半分,不受宠的孩子,过早就学会了看人脸色,反倒成了她的福气。
金雀搀着雪浓,说不如去沈玉卿那儿再转转。
雪浓也觉着是个理,她来行宫这两日,都没去沈玉卿处看人,沈玉卿还给她送兔子了。
主仆俩正欲过夹道。
温云珠见着雪浓急忙跑进来叫她,“雪浓姐姐!原来你真住在这里!”
进了行宫以后,各宫门都有皇帝的禁军巡视,不像在家里,还有婆子小厮看守,这里也只有两个看门的太监,进来的都是官员及其内眷,所以各宫也差不多都认得,便不会阻拦温云珠。
雪浓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上回是沈宴秋的学生王昀叫她雪浓,这回又不知道哪儿来的姑娘也这么叫她。
雪浓认真看了看她,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位小姐是不是认错人了?”
温云珠离近了看她,发觉她与往日大不相同,她以前在家里就是个闷葫芦,常常一家人在一起,就能把她忽略掉,但现下她看人眼神明亮,通身气派就像个贵族小姐,她手上还戴着玉化砗磲佛珠,这样的佛珠千金难买,她只在魏国公千金那儿见过一串砗磲佛珠,这还是玉化的,毫无杂质,也不及这佛珠子大,她成了沈家三姑娘以后,就能随便把一串价值连城的佛珠戴在手上。
温云珠羡慕嫉妒的要命,却不能像以前那样,想要就可以从她手里抢过来。
温云珠眼一红,就想拉她的手,“雪浓姐姐……”
雪浓一皱眉,侧身避过她,金雀拦在前面道,“温姑娘,这是我家三姑娘,名叫沈殊玉,不是你口里的雪浓。”
温云珠急道,“她和我家雪浓姐姐长得一模一样,连眼尾那颗痣都一样,定是雪浓姐姐无疑!”
金雀道,“贵府那位雪浓姑娘早已不在人世,请温姑娘不要再胡言乱语,这话要是传到我们二爷耳朵里,可就不是好话了。”
温云珠当即哭起来,望着雪浓道,“雪浓姐姐,你怎么能不认我,你在我们侯府长大,我们都把当自家人待,从没有苛责过你,之前你跳河自杀,父亲和母亲为寻你都请动了官府,后来找不到你才以为你不在了,母亲伤心了好久,如今你人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家里人都为你操碎了心。”
云氏和沈宴秋在雪浓面前只要表露一丝难受,她都要担心好久,她不是心狠之人,但眼前这个自称是她妹妹的姑娘哭的满脸都是泪,她都没感觉到一点心疼,相反的,她生出了一股抵触厌恶,她确实失忆了,从前的过往她也记不起来,她只知道自己叫沈殊玉,是沈家人,这横空冒出来的妹妹让她不喜欢,她口口声声的自家人,让她嫌烦,纵使失忆前与她有过交集,也一定是曾经对她不好过。
雪浓冷眼看她哭,“我不是你姐姐,你再哭下去,我只好叫人赶你走了。”
温云珠立时收住眼泪,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还想叫她雪浓姐姐。
雪浓道,“你好像也不太懂规矩,这里不是你家,任由你随意乱闯,你冲撞了我,我不与你计较,但你若冲撞了其他人,谁也救不了你。”
温云珠看着她说话时的神态,原本笃定她是装作不认识自己,现下却有了犹疑,她好像真的与她不相识。
温云珠暗咬牙,把脸上眼泪擦了擦,冲她露出笑脸,最后试探道,“不知道姐姐还记不记得永昌侯家那位三少夫人,昔日她与姐姐最为要好,而今是福是祸,或许只能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了。”
雪浓听她阴阳怪气,微一拧眉,冲金雀道,“她听不懂我的话,你叫几个人,把她轰出去。”
金雀道是,便朝不远处廊上站着的几个粗使丫鬟招手,再指着温云珠道,“把她赶走。”
温云珠只幸灾乐祸那一刻,就被几个粗使丫鬟推搡着赶到宫门外,再把那行宫的大门砰的关上,温云珠气的直跺脚,这边上还有人走动,她还不能骂,只忍着气回去,同温子麟抱怨。
温子麟冷笑一声,听说她受了风寒,不过一日就能出来闲逛,可见风寒是假,约莫是在寺庙里跟沈宴秋厮混的起不来,才会“风寒”了。
他昨日等在茶馆里,等了他们那么久,才窥探到那点秘密,雪浓从小就在他家里,本来就该是他的,若不是父亲母亲糊涂,她怎么会急得去跳河,他只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要了她,不然也不会被沈宴秋这个老东西半路杀出来。
温子麟寒着脸阴笑一声,“她不认就不认吧,她的那些叔叔伯伯还在呢,她总不能不认自己的叔伯。”
第三十二章
赶走了温云珠, 雪浓去看了沈玉卿,兄妹俩是真话不投机,凑一处相互客气, 沈玉卿又是直肠子, 给她看自己前天和昨天猎到的野物, 有些还血淋淋的没打理, 还说皇帝夸赞了他的骑射。
其实雪浓胆子算小的,寻常时候这些都不太敢看, 但她也知道沈玉卿将来要做武官, 打到这些猎物, 不仅仅只是跟她炫耀自己会打猎,更重要的是,他在皇帝跟前也表现了,这次秋围, 皇帝一定对他印象深刻。
如今的大陈虽说太平了,多数人想入仕途走的是科举文官,但武不可废,朝廷也重视武举,若明年沈玉卿在武举中大放异彩,必会被重用。
雪浓真心实意的夸他厉害,许多好话都一股脑儿蹦出来, 把沈玉卿夸得都面红耳赤,还叫自己的小厮赶紧挑出最好的一部分猎物,洗干净了送给雪浓带回暖阁去吃,照着往年秋围的时间, 他们还要在南海子住上小半个月,雪浓有口福, 能吃到哥哥给她打的新鲜猎物。
为表感激,雪浓便邀了沈玉卿来吃饭,顺道也遣人去请沈妙琴等姊妹,并二房的三哥哥沈明鸿夫妇。
正经说起来,他们一大家子,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坐一起吃饭。
白日沈宴秋公务繁忙,到晚上才得空,听何故说了雪浓请吃饭的事儿,自是欣然,嫌她的暖阁小,索性来他屋里,这次真是雪浓的面子大,除沈妙琴那远嫁的大姐姐,小辈都凑齐了,换了大桌子才坐的下。
但一帮子人里,当然最敬着沈宴秋,沈宴秋坐下后,他们才敢坐,沈宴秋冲雪浓招手,示意她坐自己身边,雪浓只比二房的两个妹妹大,旁的都比她大,她没道理坐沈宴秋旁边,想推拒。
沈妙琴忙推她到沈宴秋跟前,笑道,“殊玉妹妹你就坐着,今日你可是东道主,有什么坐不得的,一家子还讲这些破规矩呢。”
雪浓这才坐下来,细绵绵的瞅沈宴秋,再不跟他多话,装的好像不高兴坐他身侧,只用捏着帕子的手支半边腮看其他哥哥姊妹坐下,另一只手却叫大掌握到了手心里,轻轻的摩挲着,是在哄她,她红着耳尖,身体也软酥酥的想坐到他怀里去,可也不要理他。
一桌子人全坐下以后,便遣散下人,叫他们也玩去,不要在这里打搅。
桌上备着一小盅酒,沈玉卿拿起来先给沈宴秋倒酒,沈宴秋摆摆手,沈玉卿便略过他,又说雪浓风寒刚好,也不能喝酒,便给其他人各倒了一杯酒,先喝一口,笑道,“这是元红酒吧,倒是好喝。”
元红酒是绍兴名酒,每年上供来京也没多少,想喝,也得看皇帝高兴,才可能赏下来。
沈宴秋随手舀了小碗鳝羹给雪浓,对沈玉卿笑道,“元红酒也喝了,明年武举可得让我刮目相看。”
元红酒也有个好的寓意,故名状元红,一般在琼林宴上才用此酒庆贺。
沈玉卿得意道,“二哥哥放心,明年我定中个武状元回来!”
这话惹得众人笑开。
二房的沈明鸿面上笑着,心里却难堪,他在这些活着的兄弟里行二,就比沈宴秋小两岁,沈宴秋十几岁就有了功名,二十来岁坐上首辅,他却一事无成,先前他还没及冠,玩心又重,也被沈宴秋训斥过,可他又没个做成事儿的狠心,二房就他一个男丁,家里也宠着,要什么给什么,也定不下心来读书练武。
沈明鸿及冠之后,小柳氏就张罗着给他选媳妇,先头挑了个他自己钟意的,长得也就比沈宴秋养的雪浓差那么点儿,虽不及她楚楚风情,却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胚子,他就看中了美貌,连小柳氏和二老爷沈伯庸都答应了,却到沈宴秋这里给否掉,沈宴秋做主,给他娉的是商户女孙氏,孙氏本分,会持家,人也厉害,他屋里那几个妾,都被管教的极乖顺,从没闹过事,孙氏也就相貌上差些,不得他意,其余的,就像小柳氏说的,沈宴秋给他挑了个好媳妇,有这媳妇在,他将来不愁家里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