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到榻上,梅斯柏又一边听着《未识绮罗香》,一边在脑海里回放油压吊镀生产线的生产过程:吊臂上——横移——吊臂下——等待……这首歌和这台设备好像是一体的,互相交融难以分离。
第二天,坐在办公室里,梅斯柏几乎整天都是在《未识绮罗香》的韵律里思索着,一边查看相关图面资料。对于梅斯柏来说,没有《未识绮罗香》这首歌,就没有油压吊镀生产线的完善设计和顺利运行。因此,他很感激这个唱歌的杰出艺术家——听优美的歌,才好给老板做机器。歌者的嗓音那么富于魅力,足以将听者带到一个理想的国度,那里有清新的空气、清澈的流水、美丽的风景、淳朴的人家;环境没有污染,人间没有争斗……从那歌声里可以听到美妙的嗓音、真挚的感情和极高的艺术造诣。她歌唱的时候也许难免自我陶醉,也相信一定会有许多歌迷为她的歌声而陶醉,但她不一定能想到,她的歌声陪伴了梅斯柏这个高级机械工程师,使他能为老板完善油压吊镀生产线的设计,使这台机器运行起来能够像她的歌声,既顺畅又富于韵律美。
音乐因为和谐才会美妙,设备也是一样,也要求依照一定的原理形成和谐的整体。在和谐而美妙的音乐的引导下,更容易发现设计中的不完善。
表面上,梅斯柏的工作流程是:到现场了解设备的概貌——向客户索要相关要求(布局图、修改设计项目等)——设备资料的理解和分析——找出资料和设备的不相符事项——修改设计——投图制作并随时跟踪进度。这个流程是谁都要遵循的。
梅斯柏在工作中还有一个流程:选曲目——听歌——让歌曲融入机器的运行中——一边在心里默唱一边想象机器的布局、结构、功能等——在同一个曲调里完成设计工作(此阶段必须达到曲调和机器的协调一致)。对于梅斯柏来说,这个流程至关重要。
经过一个阶段的分析,梅斯柏基本上了解了设备资料的状况。由于资料和现场设备有些不符,还需要修改整理。在姚继业的主持下,工作做了分工:整台设备由白云飞任项目负责人,梅斯柏把关,童梦瑶参与设计。另外,根据梅斯柏提议,各部分具体工作分工如下:梅斯柏负责升降平台、横移驱动机构、整机布局图、截面图的绘制;白云飞负责主机架、行人架、胶槽、配管;童梦瑶负责横移机构、升降机构、吊臂、刮泥机等。
刚刚分好工,才开始展开相关工作,齐美琼就给姚继业打电话来问:“那台油压吊镀生产线由谁负责?”姚继业告诉了她。齐美琼就催命鬼似地给白云飞打电话,命令他:“赶快发图制作,要不就来不及了。”白云飞说:“资料还没有整理好。”齐美琼就说:“不用整理,照发就是;这种设备以前做过。”白云飞跟梅斯柏一说,梅斯柏就觉得头大了——资料明摆着存在问题,资料照发势必造成错误百出。
梅斯柏心里乱糟糟的,领着白云飞、童梦瑶就去了陈甫正办公室。陈甫正一看来了三个人,脸色一变,差点儿就要发脾气了。梅斯柏就面有难色地把情况做了报告。
陈甫正听梅斯柏说完,思想一下子回到很久以前似的,说:“她的话你们不要当真,她不了解情况的。”
“但是,”梅斯柏说,“她的话我们得听,否则她又怪我们工作效率太低。”
“当然,”陈甫正说,“但毕竟要你们对设备资料负责。你们要是盲目地听了她的,还真的会出问题。”
梅斯柏把设备资料具体问题呈给陈甫正过目:
1.升降平台的翻板位置及导轨缺口与电镀槽位置不相符,要重新按要求设计;
2.升降驱动油缸安装螺丝规格为m8,强度是不够的,有可能造成油缸脱离基座(原定螺丝的规格可能是仅考虑了升降平台和吊臂的重量,忽略了料重,而料重是个大范围);
3.升降链条的长度没有计算(8组链条的起点不同,终点相同,应该分别算出长度,并画好配置图,以方便装配),现配链条长度会给现场装配带来很大的工作量;
4.烘干炉内部和料斗存在干涉,将影响料斗顺利通过;
5.小鸟的形状及安装位置不适当,会造成脱钩困难;
6.刮泥机的连杆长度有误,需重新模拟设计;
7.横移驱动机构没有部装图,会给装配带来困难。
等陈甫正逐条看过,对梅斯柏的态度顿时和蔼起来。虽然时隔多年,他还是依稀记得,上述问题确实存在过,并且费了很大功夫、不少费用才修改好,不仅如此,还挨了客户不少骂。特别是链条长度和油缸安装螺丝两个问题,陈甫正记忆犹新:当时装配现场很混乱,由于链条长度要现配,导致整个升降平台一会儿这样倾斜,一会儿又那样倾斜,就像台风里的航船,不得平稳;而油缸则在正式生产后忽然被连根拔起的。如果这次又照以前的资料进行制作,别的不说,这顿骂是难以抵挡的——哪个客户都不会容忍供应商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误。
陈甫正想,客户信任梅斯柏确实有理由;而他自己看重梅斯柏也算没有看错人。
“你们需要多长时间?”陈甫正此时不得不客观地考虑问题了。
梅斯柏看了白云飞、童梦瑶一眼,见他们提不出时间,就自己想了一想,然后说:“十天到十五天。”
“两个星期吧,”陈甫正说,“时间紧的话,你们就加加班,星期天也不要休息。”他很清楚,资料上的问题一旦照旧,则几乎任何一项都会需要一个星期或两个星期甚至更久的返工时间,而由此产生的费用呢,则更是令人心疼。
由于梅斯柏等人对齐美琼的瞎指挥很反感,陈甫正又耐心地为齐美琼辩解,说:“她也是为公司利益着想才会催你们的,你们要能够理解。她不可能随你们的便,你们想什么时候发图就什么时候发图,那不就失控了吗?如果她说得不合理,你们可以反映,但是,你们没有权力禁止她对你们提出要求,更不能禁止她过问你们的工作进度。如果你们做得对,她也有权批评你们,但实质性的处罚必须征求我的意见;如果你们做得不对,她也可以不批评你们,但我还是会根据实际情况处罚你们——我对你们每一个人的工作绩效都是很清楚的。总之,你们要多工作,少发牢骚。”
陈甫正又对梅斯柏说:“以后要是有类似的问题,你自己来就可以了,不要带白云飞、童梦瑶一起来。”
“是,下次不敢了。”梅斯柏说。
“也不是不敢,是没有必要。”陈甫正纠正说。“你是他们的头,完全有资格代表他们来找我。”
“噢。”梅斯柏表示明白。
陈甫正又打量起白云飞来,面带笑容地夸赞道:“小白,你现在变了,变得比去年漂亮了,这倒是个好现象;你以前有点像土匪。”白云飞尴尬地笑了笑,又舔了舔嘴唇。
陈甫正又去打量童梦瑶,接着就盯住她胸前的员工识别卡,这让她顿觉不好意思起来。陈甫正不好直接夸女孩子漂亮,就说:“童梦瑶——这个名字好听。听说你以前是个‘神童’,可是搞设计不是靠计算,而是靠经验,这你知道吗?”童梦瑶就点点头。
陈甫正接着对白云飞和童梦瑶说:“如果是聊天,做伴,我当然喜欢跟你们在一起。可是,现在是谈工作,我就还是喜欢和你们的梅工在一起了。公司要做的设备总是这么复杂,这么麻烦,不靠有经验的人是不行的。你们有疑问就告诉梅工,由他想办法解决。你们自己暂时级别不够,如果我没有叫你们过来,一般的情况下不要直接找我,好吗?”白云飞、童梦瑶点了点头。看到白云飞、童梦瑶有点不高兴的样子,陈甫正又说:“把你们安排在梅工前面坐,是因为你们都是有潜力的人,不要辜负公司的期望,要好好配合梅工的工作。你们不但要做好现在的工作,还要争取一个专业能力的提升。要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不但要想到公司的现在,而且要想到公司的将来。不要嫌自己的工作琐碎;能把琐碎的工作理出专业的头绪来,才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实际能力。只有面对挑战,战胜困难的员工才是有价值的;临阵逃脱,动辄另谋职业的人跟战场上的逃兵没有什么两样。”听完陈甫正的一席话,白云飞、童梦瑶这才高兴起来。
从陈甫正的办公室出来,梅斯柏又找来姚继业、秦泰,向他们了解设备资料残缺、错误的来龙去脉。姚继业说:“我们的管理是有点跟不上,当时现场已经撇开技术部了,就来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最后当然是焦头烂额。”秦泰则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图面错误多,最后就只有来个盲人骑瞎马,走到哪儿算哪儿。就像刮泥机的连杆,长度不对,那就凑呗,最后可以运动了,我们都不管了。技术部也不记录。升降平台上的翻板位置、导轨缺口都反复修改过,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完工后,技术部的人只过来看了一眼就走了。这台设备可把我们做怕了。”
对于梅斯柏来说,这些问题其实也没有什么,他不过是出于好奇心,想了解一下过去的情况而已。要解决那些问题,他并没有多少困难,但也要一点时间。使他难受的是,往往就连要这么一点时间也颇费精神。他很清楚齐美琼的为人;如果他就以她的意思不加辨认地发图,最后出了问题,她就一句话对着他:“是你搞技术还是我搞技术?”——她既要发号施令,又不负任何责任;等梅斯柏按照设计思路修改、补充好所有技术资料,她还要嫌他太慢。
当齐美琼要说人家工作做得慢时,谁也没法辩驳。人家十天完成一件事,她会说:“就这点儿事,你们要做十天,太慢了!八天完全可以做出来的。”如果有人加快速度,八天做出来了,她又说:“五天就应该做完的!”即使一天就完成一件事,她还可以嫌慢:“这事半天就可以完的。”如果有人有本事当天签订单当天出货,她还会说:“这种设备应该一签合同就出货。”许多人知道齐美琼的花招,就干脆躲着她。他们都知道,自己熟门熟路她真的还嫌慢的话,那她就只有换人了。她要是换了人,那往往只会更慢,甚至会慢得多,严重的时候根本就没法做了,所以她不敢轻易换人。
由于梅斯柏认为齐美琼也应该像他自己一样说话要讲根据,讲客观条件,而她偏偏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他觉得她十分可恨。梅斯柏不会叫跛子快跑,而齐美琼会。因此他又怕她。
如果有人不挨齐美琼的骂,那往往更糟糕,她把此人的绩效报告往陈甫正桌上一摆,陈甫正就有可能把这个人的绩效奖金扣个精光。技术部就有好几个人遭到过这样的暗算。陈甫正是不会乱扣钱的,他很善于比较,不会轻易被迷惑。
姚继业最了解陈甫正的心理,所以他没有选择地只能竭尽所能地做到最好,其他不需考虑;由于环境所逼,他甚至不能考虑自保,一切以公司的利益为重。而正因为姚继业能这么做,陈甫正才信任他。至于齐美琼对技术部的褒贬,姚继业则只当她是胡说八道,不予理睬。在这一点上,姚继业比梅斯柏掌握得更好,他沉得住气,不会担心别人误解——事情总能最后见分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