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知道什么叫扬州瘦马。”讲述时无知无觉,这几个字一出,悚然将自己吓了一跳,江依掐住我的肩膀,吐息加重,也被吓着了,“人料更像柴火,反着养,血越多越好,自然给足了吃喝。可天底下这万事万物,哪样是白来的?”
暮色四合,她怕黑,声都哑了,“别说了书文。”
江凭月命好,自小养在姑苏水乡富庶之地,不懂西北防线天寒之下政令无情。这些事少有人提起,她胆子小,不知道也不是坏事。
人血包的储量多少能左右一场胜绩的高低,中原地大物博,最不缺人,声量最小最好调度的是女人。血线补给甫一到位,哪怕遇上再无力回天的绝境军队也能同蚂蚁抱团过火原一般绝处逢生,反复多次,军防就能用极少的死伤平息战乱,要想捷报上好看,伤亡册目自然要无限近于无,丰功伟绩摆在明面班师回京。妇女损耗永远不会记录在册,就像草人借箭,冲锋陷阵的是那些被扎穿了的草扎人,谁会记得草扎人?
此等荒唐事能出来,一半是改革的弊端。改制伊始是牝鸡司晨大逆不道,祖宗规矩是一道坎,碰了要入鬼门关,要求完全不触及旧法便永无进步之可能,前朝党争不断,不多时朝中另有一番言论甚嚣尘上,主张男女共担护国之责,实则尊卑有序,前后相属,用女人的血供养男人的功勋。阴差阳错,以致有了荒唐的新解:力图改制的新党恰恰是不顾底层疾苦踩着女人尸骨上位的佞臣。
“说得有点乱,你就随便听听。这远不是党争反制,我这头脑都能想通,旁人怎么看不出来?血不是假的,她们像牛羊一样输送过去,一面屠宰一面受辱,东部海防向西北的商路不通,被多出来的几道输血线占了先机。柳仰瘦了一大圈,纠集一众有共同主张的女人们,什么主张我不能说,即便你我二人行于荒原也不能说。别人我不知道,柳如清真的动手了。”
“我不懂,改制不是党派敌对,多的是高位者受尽褒扬,偏偏只有一小撮女官吃尽苦头,分明早就避开锋芒,还要一再打压。这是不是赶尽杀绝,还不能明说的那种?”
江依听得上火,冷哼一声。
我便继续讲下去:“不但拿了枪,似乎还动了刀剑,她太年轻,又是姑娘,不能服众,在女官里出类拔萃,迎上朝臣却处处掣肘,好在长街离殿内还有一段路,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境地。敢在朝堂大放厥词,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如清姐姐二十多的年岁,只是副手,手下没个将领,她的话至多是句号召,可惜官阶在前,单凭这个态度已经足够激怒一众老臣了。
“京中的权贵,凡是年轻子弟,都来府门围堵。就是要让她难堪。几十年不挪地当个摆件看门的大鼎,吊起来挪上木板,用马匹拉来挨个砸在她门前。一是搬出祖宗礼法压她,二是,我们力弱,确实不比西楚霸王力能扛鼎,十个人站一圈,也动不了铜器根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