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老爷子的品位还真是与众不同啊。王江宁不敢多看,低头看地,只见地上掉着个包裹。王老爷问:“夫人这是要上哪儿?”
王夫人还在哎哟哎哟地扶着腰,旁边搀着她的李妈接话道:“夫人说要去庙里拜佛,这家里最近是给贼惦记上了,人是指望不上,只能指着佛祖显灵保佑家宅了!”
王老爷一跺脚道:“佛祖有什么用,佛祖能抓盗贼吗?你们这些女人家就知道瞎添乱,看好了,李英雄探事社的王江宁大侦探,我专门请过来抓贼的。城里那些警察破案都有求他呢!”
“王老爷过誉了,叫我江宁就好,叫我江宁就好。”王江宁心说王老爷这么大一顶高帽子给自己扣了下来,若是案子破不了那可就丢人了,点头哈腰进了院,四处打量。这四合院不小,却异常安静。王江宁奇道:“王老爷,这府上就你们四个人吗?”
王老爷还没答话,夫人先说了:“是啊,就咱们四个住。不然我怎么怕呢。那贼肯定也知道了,才这么大的胆子,一个月来了好几次。吓死人了。进出咱们家跟他自己家一样。”王夫人说话莺声燕语的,颇为动听。只要不抬头看脸,这王夫人的“形象”还是很好的。
王江宁问:“还劳烦带我去失窃的屋里看一看,贼人或许会留下些线索。”
夫人抢着说:“这边,就在里屋。也不知道昨晚上什么时候进的贼。你看吧。”
她一边说一边先看一看王老爷,见得了王老爷首肯,江宁才道声得罪,跟着王夫人前脚刚进了里屋,王老爷后脚也跟了进来。只有张奇和李妈没跟进去,一个去烧火一个去准备茶水了。进屋一看,王江宁心中暗骂,叹道:“夫人,您这是把屋子都收拾过了?只怕贼人留下的痕迹和线索是难找了。”
王夫人冷冷地说道:“我说小侦探,你这是给自己找退路啊。屋子被贼翻得稀乱,我看着不闹心?不收拾收拾,能散散晦气吗?”
王江宁随口一句话就被王夫人一阵抢白,登时也不敢说话。倒是王老爷帮王江宁淡然说道:“住口。我之前就说让你不要着急收拾,我找人来看,你也是不听,这家到底是我当家还是你当家?”说到最后一句时,王老爷的语气颇有些动怒了。
王夫人听得老爷发火,顿时站在门边一声不敢吭。王老爷又说:“江宁小英雄,多有怠慢,还请恕罪则个。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您可以随便查看。”王江宁也赶忙抱拳回礼。不过王老爷嘴上说的虽然漂亮,让他随意查看,王江宁心里和明镜似的:说让我随便查看,你们夫妻俩跟个门神一样一左一右杵在旁边,还不是对我不放心吗!
王江宁在里屋走了一遭,这卧室甚是昏暗,只有一扇窗对着院子,窗户是推窗,合页在上方,只能推开一个很小的角度。王江宁试了试,自己这种身板,绝对钻不进去,看来飞贼是从门进来的。唯一的一道门也是直通客厅。屋子里除了一张架子床,就只有一个大衣柜、一个五斗柜、一个梳妆台。大部分东西看来是都收拾好了,梳妆台上一些胭脂水粉看起来也价值不菲。王江宁仔细察看了一圈,什么线索也没找着,又不敢贸然翻动抽屉柜子,只得在心里默默咒骂了半天王夫人手脚太勤快。
在里屋绕了两圈,见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王江宁开口问道:“都丢了什么东西?”
“几块我放在桌子上的银圆,本来是打算今早给夫人买些衣服的。抽屉里的东西都没动。”王老爷子在一旁皱着眉头捋着胡子。
“我的首饰也给偷了一只玉镯,唉,昨晚忘了锁在梳妆台里了。”王夫人在一旁插嘴道。
王江宁点了点头,从里屋走了出来,穿过客厅进了老爷的书房。王老爷在后面跟着说,“最早被窃的就是这书房,丢了一块玉。说来也奇怪,那贼两次下手都是循序渐进的,第一次偷书房,第二次是卧室。”
进了书房后,王江宁试着关合了一下房门,很是轻巧而且没有什么声音。窗户和卧室的一模一样,能从窗户进来那除非是练过缩骨功。门上挂着个铜锁,他定睛一看,上头刻着“裕兴制”三个小字。
这“裕兴制”,是南京城最出名的锁,价值不菲。小偷飞贼,就喜欢偷有“裕兴制”锁的宅子、箱子,因为里头必有值钱的东西。不过所谓树大招风,这锁名头大,研究的人自然也就多,遇到高手照样开得了。
“平时这门您都锁着的吗?”王江宁看了半天这锁头,转身问王老爷。锁头十分完好。
“我若是不在家,都是锁着的,这钥匙也只有我有。贱内不识字,张奇和李妈也就是做卫生的时候会进来。当然,若有客来偶尔也会进这里。”王老爷一边说,一边站在书桌边上抚摸着一方
砚台。
王江宁拿眼四下一扫,在书房中转了一圈,左摸摸右看看,心中更添疑窦。这书房里的家具摆设文房四宝,几乎都是最为普通的货色:桌椅是最普通的柴木,那方砚台看起来似乎贵重些,王江宁却不太懂这些东西,估计也不是什么上档次的货色,镇纸更只是一块光滑些的长卵石。这屋里空空荡荡除了桌椅之外唯一的家具就是一个书柜,书也没几本,好几个格子都是空的。寻常中等人家常见的玉器摆件一个都看不到。这样的屋子居然配的是裕兴制的锁,难怪小偷第一次来的时候会把目标选在这里。王江宁此刻不禁微微有点担心,这王老爷莫非是个穷鬼?那这查案的委托费岂不是悬了?
他心事重重地又出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这小四合院布局有点奇特,院子中间居然是一口井。张奇刚好在井边打好水,往厨房拎过去了两桶,李妈已经把炉子烧好,站在厨房门口等着张奇倒水。
“麻烦,张老兄,可以给我拿杯水吗?井水就好,这天热的……”王江宁说。
张奇微微点头,直接用木桶倒了一杯沁凉的井水给王江宁。这水甚凉,顷刻间杯壁上就挂满了湿气凝结的小水珠。王江宁一口饮尽,发出惬意的长叹,暑意消去不少。
张奇问:“可有什么发现?”王江宁摇头,见李妈已经把水架在炉子上烧了起来,王老爷夫妇躲在屋里不愿意出来晒太阳,转身对张奇说:“走,看看你们院墙。”
两人回到院中,江宁找张奇要来梯子,他沿着梯子爬上院墙后,发现四面院墙墙顶上的青苔,全都没有踩踏的痕迹。这说明贼人也并非翻墙而入。从梯子上下来以后,王江宁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指着院墙问张奇:“这院墙,是你们搬过来以后加高的?”之前没发觉,仔细一看,他才发现,墙砖有一道很明显的分割线。
张奇说:“是,老爷觉得外面吵,特地加高的。”
王江宁把玩着手里的水杯,瞅着院子里的那口井,心中犯着嘀咕。这水井的井壁砌的也是水泥,和加高的院墙一个颜色。现在井壁都高到人的胯部了,而且井口砌成一个向内包的弧形,打水想必是十分不便。
张奇问:“可有什么不妥?”
王江宁笑道摇头,回到了客厅里。
客厅中王老爷和王夫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看到王江宁进来,还没等他开口,王老爷就先笑眯眯地说道:“小英雄辛苦了,这么热的天还在外面跑。王小英雄先休息休息,这也到饭点了,咱们用过晚饭再谈。张奇,去和李妈说,留小英雄在府上用饭,你去买只鸭子来。”
“是老爷。”张奇低头答应了,转身便出去。
王江宁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也乐得在主顾家里混一顿好吃的。
不过真上了桌吃饭,王江宁看着这桌子菜有点发懵。张奇和李妈都不上桌的,王江宁和王老爷夫妇一共三人,桌上居然只摆了四个菜。这样的“待客宴”王江宁也是开了眼界了,当然,王老爷很可能压根没把自己当客人。不过若只是菜样少也就罢了,王江宁看着这四个菜一个都没法下筷子,不是酸就是辣,而且辣得离谱。王老爷专门让张奇去买的盐水鸭倒是南京本帮菜,却愣是用了酸辣味的浇头,又咸又酸又辣。王老爷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停地招呼王江宁吃这个吃那个。王夫人神色郁郁,略吃几口便停了筷。王江宁与王老爷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问及老爷的营生,王老爷笑笑,答说走南闯北,年轻时倒是哪里都去过,现在嘛完全就是吃老本,附近有两三件空宅子收租过日子。
好容易等王老爷细嚼慢咽吃完这顿饭,王夫人说要出门散散步,就在李妈的服侍下出了院子。
王江宁想了想提出想再去书房看看,王老爷自然是以“作陪”为名,跟着去了。张奇给两人上了一壶普洱,便退了下去。王老爷这才问起:“王小英雄,下午可是发现了贼人的线索?”
王江宁道:“王老爷,您这两次遭贼,一共给偷了多少东西,您有准数吗?”
王老爷皱了皱眉,低头边思索边说:“第一次就是书房里被偷了一块玉镇纸,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昨晚上那次,卧室里几块银圆。哦,对了,还有夫人的一只玉镯,不是什么好货也不值钱。”
王江宁点了点头,说道:“这便是怪处。被偷的这些东西都不怎么值钱,但是这贼八成是一个人,要不然也不会两次分别偷两个地方。您家里也断不会只有这么点值钱的东西,估计是您藏得甚好。”说罢他悄悄抬眼看着王老爷。
王老爷倒是十分坦然,摊手说道:“小英雄,不瞒你说,我以前做买卖的时候,是攒了几个钱,可是后来年纪大了,那是只出不进,积蓄花得差不多了,我用剩下的钱买了几个宅子收租,这些年省吃俭用,这才慢慢恢复了一些元气。家里确实没多少钱,要说值钱也就那几张地契值钱,但是那些东西别人拿了也没用啊。”说着拉开书桌的抽屉,让江宁自己看,“你看,统共也就这么几张地契,就放在这抽屉里,也没上锁。”
王江宁看了一眼,约有个七八张,都是南京的地契,心中一喜,看来佣金是不用愁的了。不过,那贼拿了书桌上的玉镇纸却没翻抽屉,看来应该不是冲着这些地契来的。
踌躇了一下,他这才继续说道:“王老爷这书房的锁,我也查看过了,不像是有人撬过的痕迹。窗户也是断然进不去的。而您这间卧室,想必用的也是裕兴制的锁,晚上您和夫人在里面睡觉,是从里面用门闩插上的吧?”
王老爷点了点头。
王江宁站起身来走到卧室门边,指着门闩说道:“您这门闩,我也看过,若是从里面闩上,其实从外面很好开。您这门闩不是横插式的,从门缝里只要插进去一根细铁条,轻松就能把门闩顶开。”
王老爷皱着眉头说:“原来如此。”
王江宁回到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赞了一声好普洱,继续说道:“外间的院墙我也查看过,都没有被踩过的痕迹,这么高的院墙,想进来不容易,想出去更难。所以我估计,要么是从门进来的,要么,这小偷就在这院子里。”
王老爷似乎给吓了一跳,缓了缓才小声说道:“从外门进来也不大可能,大门的门闩可是横插的,而且每天晚上张奇会锁好门,也是裕兴制的好锁。何况张奇晚上住在门房,从外面进人来他不可能不知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一直有点怀疑张奇。”王老爷说到这里,声音越发小了,一边说还一边瞅着门外,生怕张奇听见。
“哦?此话怎讲?”王江宁也十分配合地放低了声音。
“这小子才跟了我不过三年,他以前是在码头上扛货的。三年前我偶尔还跑跑云南马帮转码头的生意,那次也是算我倒霉,在江边验货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匹马突然就惊了,张奇那时候就在码头干脚力,正巧在给那匹马卸货,他腿就被缰绳给缠住了。那匹马也是失心疯得厉害,居然准备往江里跳,我那货若是掉进江里真是捞都捞不上来,我那货可比马值钱多了,我当机立断,抢过马帮的一把土枪,瞄准马头把那匹马给崩了。小英雄我给你说,真就差一点啊,那马驮着我的货就要冲进江里去了。就这么着,顺手救了张奇的性命。他念叨我是他的救命恩人,非说要当牛做马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过你也知道,这年头啊,知人知面难知心啊。救命之恩,哼哼。”王老爷子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了。
王江宁一瞅,知道是张奇进来添水。他心里嘟囔着,这张奇也是榆木脑袋,王老爷明明是心疼自己的货物这才“意外”救了他的命,他就要做牛做马报答人家一辈子,也不知道是真蠢还是假蠢。
不过既然这张奇以前也是跑码头的,倒是能探他一探。王江宁念头打定,和王老爷子说了一声,便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张奇正在厨房门口劈柴。
王江宁扶着厨房门,用只有他和张奇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五湖四海皆兄弟,龙王好,兄弟好。不知是水涨船高还是脱缰卸锚。”张奇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看王江宁,也很小声地回了一句:“卸锚,卸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