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烈将密报上禀掌律之后,莲花峰的几位弟子,便失去了行动“自由”。
如若真想要致自己于死地,掌律的遣剑令绝不只是召回弟子那么简单。
“我记得十年前,玉屏峰并未如此冷清。”
谢玄衣轻声道:“作为姜家长姊,你自幼锦衣玉食,拜入剑宫之时,带了几位婢女,其中还有一位颇具修行资质,名叫‘青珠’,青珠与你关系极好,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无论你去哪里,处处都会带着她,念着她。即便是莲花峰珍贵的道藏,伱也会偷偷捎上几卷,送给‘青珠’阅读……可以说,她便是你在姜家府中,最信得过的人,没有之一。”
青珠二字,让姜妙音面容骤变。
帷帽被风吹动。
露出一双茫然,困惑,无措的双眼……
十年过去。
姜妙音面容憔悴了许多,但这双眼眸依旧惊艳到了极点,让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沉浸其中。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身旁黑衣少年。
“上次登玉屏峰,我没有看见‘青珠’的身影。”
谢玄衣笑了笑,道:“凌玉告诉我,剑宫封山……你将姜家婢女都辞去了,后面我刻意查了山门的进出记录。十一月十日,青珠独自一人离开大穗剑宫……此后她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如果我没有猜错,接到密报之后,你被掌律限制了自由,于是让自己最信任之人,去往姜家送信。”
“随后……姜奇虎得到消息,在青州接应了谢玄衣,按照你的嘱咐,安排了住所,布下了防护。”
“只不过。”
说到这,谢玄衣的话音里带着了些许无奈和自嘲:“这本来处于好意的安排,却犯下了难以挽回的过错……你没有想到,最信任的‘青珠’,会在最后关头,选择背叛。那本来绝密的‘藏身之处’,反而成为了请君入瓮的绝杀之地。”
“你本想竭姜家之力,救下谢玄衣。”
“奈何……”
“却送了他最后一程。”
“谢玄衣踏入青州,被群雄围攻,最终走投无路,只能北上……于是葬身北海。”
谢玄衣语气平静的说完了这個故事。
玉屏峰万籁俱寂,唯独剑气飞瀑的声音很是刺耳。
他的余音,很快就被瀑布淹没。
“……”
瀑布旁的女子,早已经呆坐如同石雕。
姜妙音浑身都在轻微颤抖。
谢真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利刃,刺在她的心上。
这十年,自锁玉屏峰。
是愧疚,是自责,是痛苦,是懊悔。
亦是逃避,是不敢面对。
她不敢联系姜家,不敢联系自己的弟弟……她无法想象,自己要怎么开口,才能让笨虎接受当年的真相?
要怎么开口,才能让剑宫的师兄,师弟,原谅自己的“愚蠢”?
大错已经铸成,她愧对所有人。
最终。
她只能做出这么一个决定,将自己锁在玉屏峰中,将痼疾弃入洗剑池内。
日日夜夜,饱受剑气摧心之痛。
这般痛苦……反而能换来些许的心安。
从闭关玉屏峰的第一日起。
姜妙音内心,便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有人能够查清真相,那么或许这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今日,如愿以偿。
姜妙音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她缓缓恢复了平静。
“不错……谢真,你说的都对。”
她惨淡地笑了笑:“所谓的北海案,实在是个荒唐的故事,而我也实在是个懦弱的人。你今日至此,是要替师尊报仇吗?”
是她害死了谢玄衣。
如若掌教查明一切,要处死她,以命抵命,她也绝无怨言。
姜妙音摘下帷帽,露出了那张苍白无光的好看面容。
正当她准备闭上双眼之时,迎接最终的命运结局之时,黑衣少年叹息着摇了摇头。
“放心,我今日来此,不是来替‘谢玄衣’寻仇的……”
下一刻。
谢玄衣伸手,摘下了众生相。
姜妙音如遭雷击。
她怔怔看着那张,与自己年少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熟悉面孔。
剑眉星目,凤眼生威,五官比当年要更加英气逼人。
只是……
少了许多青涩,稚嫩,以及凌厉。
除此之外。
谢玄衣伸手召出了一把飞剑,这把飞剑祭出刹那,玉屏峰上沉入洗剑池已久的那把“痼疾”,便不受控制震颤起来。
沉疴。
对于剑修而言,面容可以改变,气质可以改变。
但本命飞剑……以及那股剑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见剑,更似见人。
今夜的玉屏峰弟子,不知为何,听到了洗剑池那边响起的呜咽剑鸣。
沉底十年,弃置十年的痼疾,发出低鸣。
如泣如诉,摧心断肠。
姜妙音泪流满面,看着这个面容如昨的黑衣少年。
“谢玄衣没有死。”
少年轻声说道:“我就是谢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