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定下,师徒两个便牵马出发,晓月带着三女徒出庵相送,丁敏珺趁晓月师太和灭决说话,悄悄走到叶孤鸿身边,拉了拉他小手,低声道:“师弟,我听说大都乃是天下一等一繁华所在,你若是见了甚么好玩新鲜的物事,记得买些给师姐玩儿。”
叶孤鸿看她三女衣衫,质地做工,都是平平,颜色也有些陈旧了,想来灭决师太这等性子,也是不大会赚钱的,平时只怕也不大会满足徒弟们的物质欲,大抵是丁敏珺见他“身家豪阔”,因此出言相求。
便笑着点头道:“师弟记下了,回程之日,定叫师姐惊喜。”
丁敏珺立刻乐的合不拢嘴:“师弟可不许空口哄我!你这般说,师姐日日望你平安早归。”
叶孤鸿一笑,回头望去,纪小芙倒还好,贝锦宜却是面含期待、羡慕神色。.
心中一转,料到她亦有意求恳自己带些新鲜玩意儿,却又不似丁敏珺胆大,敢开口索要。
他心里年龄二十多岁,看这些师姐,不过是初中的小女孩,本来也无甚感受,只是她们昨夜替自己绞得许多纸钱,足见情意,便也乐得逗她们欢喜,微笑道:“纪师姐、贝师姐的惊喜,小弟一并筹备。”
贝锦宜闻言大喜,忍不住轻轻跳了一跳,纪小芙却低声道:“师弟和师父去干大事,凡事小心为上,不必特地替我们准备甚么的。”
丁敏珺忍不住翻个白眼,碰了碰叶孤鸿,小小声道:“你这个纪师姐,专门会做好人。”
叶孤鸿冲她一笑:“师姐们都是好人。”
有说不说,叶孤鸿这具身体,虽然还是正太,却是唇红齿白,目秀神清,这般一笑,丁敏珺不由一呆,心里暗暗忖道:我这个师弟,生得真是好看,若再长大,男儿中怕没有比他还俊俏的了……
她已是情窦初开年纪,这个念头一转,自己先害臊起来,面孔一红,扭过头不敢再看。
这时灭决师太和姐妹说罢了悄悄话,高声道:“送君千里尚须一别,贫尼和孤鸿这就去了,姐姐,这几个孩子,多劳你费心了。”
说罢合十一礼。
晓风师太道:“你我情分,说这些做什么,只是此去万事都要小心,人,可比剑重要。”
灭决师太点点头,抱起叶孤鸿,一跃上马,左右牵了其余几匹马儿,一挟马腹,望着北面奔出。
其时天地间大雪茫茫,满目纯白,叶孤鸿回头望去,只见晓风四人已成了小小黑点,再往前看,远山近树,素裹银妆,长风吹来,雪花纷飞,胸中蓦然涌起无数豪情——
前世学武多年,长恨未不逢时,偶尔午夜梦觉,念兹在兹者,不正是此刻踏入脚下的江湖么!
第10章 漫漫远路,荡荡风烟(下)
师徒二人纵马雪中,一口气奔行十余里,正遇一道大水,自南向北流去,水势汤汤,乃赣江也。
灭决立马水边,看了片刻,复又疾行,沿着江岸奔行数十里,只见前方岸边泊着百十条大小船只,岸上无数土屋茅舍,鳞次栉比。
此时天色隐隐将暮,户户人家炊烟漫连成片,仿佛雪势都比别处小了些。
又有小儿追逐嬉笑、商贩沿街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让人不由自主便心生暖意。
灭决减缓马速,指点前方道:“徒儿且看,此处乃是吴城镇,当年东吴大将太史慈于此筑土城驻军,威逼豫章,因此得名。他这镇子东临赣江,西临修水,修水、赣江于镇北合流,汇入鄱阳湖,因此水盗横行,连官府也奈何不得!”
叶孤鸿闻言,探头打量此镇形势,点头笑道:“他有大湖做退路,想必官兵来的人少,杀不过水盗,若是大举进军,水盗们自往湖中一藏,官兵便只能徒耗钱粮,进退两难,索性撒开了不闻不问。”
灭决师太笑道:“你倒聪明,果然便是如此。不惟鄱阳湖,洞庭湖、太湖、巢湖等地,也多有类似此镇的所在。”
叶孤鸿摇头道:“可见元廷倒行逆施,不得民心!他管不了的地方,反而繁荣,这等官府,着实可笑。”
灭决师太点头道:“若是官府能够涉足,哪里有这等热闹光景?光是收税逼捐,便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家。”
说话间,师徒二人已进镇子,灭决师太一跃下马,牵着马匹缓步而行。
她一个美貌尼姑,独自牵了七匹战马,其中一匹马背上,又坐着个粉妆玉琢般孩童,这等组合古怪无比,沿路的人无不盯着她看。
灭决昂着头,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顾自前行,过了两个路口,只见一幢三层高的木制楼宇,门前挑出一个旗帘,写着“云来客栈”四字。
灭决拴马门前,抱下叶孤鸿,师徒二人大摇大摆入内,寻张座头坐下,灭决招呼店小二道:“造两份素面来。”
叶孤鸿一拉灭决袖子,低声道:“师父,如何恁般简朴?人在旅途奔波不易,既然亏了脚板,却不可再亏了肚子。”
这话若是别个徒儿说起,免不了吃灭决说上一番大道理,但是叶孤鸿一说,灭决却只觉有趣,不由乐道:“小财主,倒忘了你是娇生惯养的,罢了,你想吃什么,只管点来无妨。”
叶孤鸿看看墙上粉牌,叫道:“小二哥,炒一碟石耳,再炒碟罗汉菜,主食便要碱灰粑、板栗糕,再烫一壶醉石。钱若有多的,你自将去吃酒。”
说着摸出一粒碎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见了欢天喜地,忙把银子收了,堆笑道:“师太,小公子,且稍等,小人去催厨子加急,片刻即好。”
不多时,小二便把一壶烫好的酒端上桌,又奉上一小碟豆干,笑道:“这豆干是本店小小心意,客人们搭一搭嘴。”
待他去了,叶孤鸿起身执壶,斟了一小杯酒,放在灭决面前:“师父,受了一天风寒,饮杯热酒去去寒气。”
灭决本有酒量,又喜徒儿孝心,也不推辞,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这醉石酒乃是庐山一带名酒,相传乃是陶渊明传下的方子,酿造时置入菊花,香气格外清雅,倒是颇合灭决口味,
灭决放下杯子,吐出一道酒气,笑道:“此酒有些滋味,没想到你这小少爷,点菜倒还有些主张。”
叶孤鸿笑嘻嘻道:“行万里路,吃万家肴,此乃人间乐事,到了一个地方,自然要尝尝本地特有风味,才算不曾白来,我只顾拣本地特有的东西点来,多半不会有错。”
灭决自入峨眉,只顾醉心学武,后来做了掌门,更觉百事繁杂,以至终日锁眉,哪里顾得甚么享受?
闻听叶孤鸿这番言语,一时倒是颇有触动,忽然想起祖师来,叹道:“我师父风凌师太,曾和我们说起,道是祖师博学多知,随她老人家行走江湖,去得什么地方,要吃什么东西、喝什么酒水,件件都有说头讲究。我们这些后辈,却是粗糙惯了,哎,若是祖师见了你,想必十分欢喜。”
这时店小二使一只大托盘,端上诸般佳肴,灭决拾箸一尝,果然比素面滋味好了许多。
尤其那碱灰粑粑,是选上好的早禾秆烧灰,将禾秆灰泡入开水中,过滤成碱灰水,再用此水浸泡粘米,待米浸胀后磨浆,置入红糖打色转味,于锅中煮熟后切成长条,待阴凉干燥,切为薄片,于菇子、青菜同煮,柔韧爽口,别具风味,甚得灭决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