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辛羑没有任何变化,赵倾隔三差五便来找我。整天小侄女小侄女的叫,带我看这个看那个,我对他总没好脸色,但赵倾全然无视,脸厚的直赛铜墙铁壁。
赵倾爱好跟着几个贵胄王孙一道骑马出游,往郊外射猎,爱往盛京最大的那家一品居的酒楼上去吃茶,那一品居的二楼基本就是给睿王爷准备的。
我对这些贵公子的戏乐实在没有兴趣,觉得还不如直接学刘梁公子斗鸡还来的爽快,但赵倾没事就要拖着我一道,他的友伴是一个太子,一个太子少傅顾和顾大人,那位太子殿下隔了十里都能嗅着一股诡异的冷气,那位顾和顾少傅,说话行事跟赵倾一个德行,一不正经二不要脸,一张好脸人模狗样,嘴里没一句老实话。
唯一有点好处是我跟赵倾学会了骑马。
丁香的气息缭绕满院,我和辛羑正簇案坐着,他给我弹琴。
暖风送香,紫色的花枝不时在眼前晃漾。
我挨着辛羑的胳膊,让他给我继续弹那首长相思,已经弹了三遍,辛羑要换支曲子,我不许他换,正说笑着,突然有下人来报:
“袁州的人回来了。”
我好像很久没有听过关于谢慕的消息,几乎有些意外到以为听错。
离谢慕离开盛京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上回被赵免激得身上的病大发作一场,呛出血来,养了半月,身体却意外完完全全好了,原本颈项伤处时时的幻痛也完全不见。
辛羑说的,一点病根也没留下,还得多亏了赵免。
我迅速站起来,膝盖往前一去,几乎撞翻了琴案,我顾不得疼要抢出去,辛羑一把拉住我,将我肩膀按回去:“别激动。”又吩咐下人:“已经到了?带他来这里。”
我挣开辛羑的手要迈步,门人已经领着一个穿着灰袍的中年汉子过来。
我住了脚,也不认得人,只抢过去估摸着乱叫,“原叔,”
那人稳重,不理我叫唤,直接饶过我,只上前先向辛羑施礼,“少主。”
我锲而不舍又从原叔后头跟上追着问,辛羑已经一颔首,原叔这才转身立定,看到我,又是拱手作礼,我不耐这个,直接打断,径自问道:“我阿兄怎么样?”
“回公主的话,属下走的时候侯爷还在病中,路上赶上追兵,受了点伤,又染上了风寒,途中耽误了两个月休养,袁州来人接应,已经安全到了,现在在袁州军中养伤。”
又转向辛羑:“不出少主的预料,延阳关早有伏兵,属下按少主的意思,到达延阳关前便折返,回到邯川,将追兵南引,然后才咱们才悄悄从西进,那伙人应该是以为咱们改走了水路,顺水追去了。”
辛羑点头道:“回来的路上可还干净罢。”
“少主放心,属下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辛羑笑:“这样便好,免得多生事端。”
原叔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递给辛羑:“公子有书信。”
辛羑握着信封道:“一路辛苦,下去休息罢。”
原叔领命退下,我傻眼,原还等着谢慕或许有话带给我,看原叔这意思,是没有?
而且就这么着,有辛羑的信,没有我的信?
“别急,看说什么。”辛羑见我跳脚,笑了一笑,不紧不慢,拆开信封。
一边看一边冲我招手道“过来”。
不过只招了两下,他哎呀一声,停住手。
“你还是别过来了,看了得失望。”
我瞪他一眼,冲上去从他手里夺过信封,从上到下掠了一遍。
全篇只有不过数行,字迹工整,笔端无力,看得出下笔极是勉强,一行说平安一行致客套,老老实实普普通通不过一百字,没有一字多余,就是没有提我一句。
没有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看着信纸,仿佛要把那纸盯出洞来,一遍一遍使劲眨眼,想要证明自己眼花。
无论怎么眨眼,仍然是那小小几行字,冰冷生疏。
一路走一路看着,突然回想起,我同谢慕第一次出宫,走在盛京街头,那时我拉着他手拽着他胳膊,小心的缩在他身后四处张望。
谢慕离开到现在,短短数月,我却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谢慕会写一封信回来,却全然忘了我。
他该知道我在等他,哪怕他只写两个字,叫一声我的名字,我都会觉得安慰。
可他提也不提
我脚步虚浮,没有顾忌撞着了一个要饭的小叫花子,那孩子一双黑洞子似的眼睛可怜巴巴看着我,衣衫褴褛,头发跟草窝似的,干瘦的小脸上全是污泥,模样却十分周正。
又遇上一个街边卖剑的剑客,形容落魄,一双眼睛生的灿灿有神,鼻直口方,剑眉星目,十分俊朗英武,我在他面前蹲下盯了好一会,总觉得他眼神像一个人。
我想要同他攀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抱着膝盖侧头打量他,越看越觉得他生的好,便问:“你的剑怎么卖?”
他扫了我一眼:“不卖。”
我疑惑道:“为什么?”
“宝剑配英雄,配不得英雄配狗熊也勉强,配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你说的有道理。”我深以为然,确实对他的剑没兴趣,我估摸了一下那剑重的我八成还挥不动:“我不要剑,你跟我走如何,我买你的剑送你,他到我府上给我喂马。”
我回了府,刚进门阿西便急急迎上来,正要说话,看我身后还跟着俩,便作了色要过去训斥,我看他把那小乞丐吓得咬在嘴里的包子都掉了,连忙止住阿西:
“是我带回来的人,你给带下去收拾一下,给他们安顿,待会带来见我。”
容翎上来带着人去了,阿西见不得,边走边抱怨:“公主原先说府里冷清,见人就往家里带,这都多少回了,已经有这么多下人,还没事弄些过来。”
“哪里有见人就带。”我反驳道:“你看那小叫花子洗干净了一定好看,模样又机灵,放在家里多好玩,还有那个带剑的,生的英武,往后赵倾来找我骑马,我就带上他。”
跟他说了他也不懂,我懒得说:“你刚才急急忙忙做什么?”
阿西顿时反应过来,跟着我在我身旁凑近了,边走边道:“已经找到人了。”
谢慕在盛京这么久,怎么都不会没有东西留下,虽说最后放火烧了宅子,但他绝对不能把好东西给烧了,八成谢慕该留下了什么东西,只是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只是安阳侯府一被抄,谢慕一走,当初有些关系的,给杀的杀逃的逃,要找到人还当真艰难。我早先便让人去查,这已经过去几个月,突然传来消息,我大喜:“在哪?”
“已经给捆起来,公主要现在见?”
这不是废话,我说:“就现在,给我带到前厅来。”
阿西应声,我问道:“那人是谁,怎么找着的?”
阿西细叙道:“关键是些财产书契,当初侯爷要走,那东西无用,本就没打算要留,不过也没给烧掉,交给一个稳当的手底下人,就是那个四季庄的老板吴有三,下头叫作吴掌柜的,全交给了他处置,结果四季庄给官府拿了,吴有三带着一家老小先一步滑脚溜了,路上遇着劫匪,全给杀了,钱财都给抢了去。”
我听得糊里糊涂有些不大明白:“啊?”
阿西道:“我也一两句话说不清,见了人公主亲自问罢。”
我点头:“找到的人是谁?”
“吴兆兴。”
“也姓吴?跟那个吴有三是一家?”
“是兄弟。”
我回了房先换过衣服,再到前厅去,地上已经绑着一人,正给两个家奴押跪着,一身脏污,蓬头垢面的,阿西捧着一个黑沉木的盒子交给我,我要打开,才发现是锁着的。
“怎么锁着?”我问:“钥匙呢?”
地上那人连忙战战兢兢答道:“钥匙弄丢了,小人也找不着,所以才......”
我一眼看过去,见了我跟见鬼似的,满脸惊恐,连忙垂了头叩首,磕头磕的咚咚作响:
“公主饶命,小人不知,小人有罪,公主饶命。”
我听得头疼,看的厌烦,走近了几步,阿西搬了个小杌子过来给我坐下,我抱着盒子用来支肘,手抚着下巴,左右瞧了几眼,一副丑相,命他抬头,一抬头,更丑。
我咳嗽了一下清嗓子,很有耐心问道:“你叫什么?”
“小的,小的姓吴,叫吴四。”
“那个吴有三,他是你兄长?”
“正......正是......”
我纳闷道:“吴有三一家老小都给贼匪劫杀了,怎么你还活着,听说钱财也都给劫匪抢了去,这盒子该在吴有三手里,或者在那帮劫匪手里,怎么让你给得了去,你得了去,怎么又偏偏没钥匙,我问你,你老实说话,别耍滑头,钥匙哪去了?”
吴四连连称是:“小人知无不言,不敢有隐瞒,公主饶小的一命。”
我踢了他一脚:“别废话。”
“是,是,”吴四跪回去应口道:“那钥匙给吴老三收着,那帮贼匪打杀的时候大概掉在林子里,吴老三身上没见着,小的连找了好几日也没找着,找锁匠开锁,这锁不知是个什么古怪玩意,愣是撬不开,这盒子又说是宝贝,不能砸,其实砸过了,砸也砸不动。”
我听这话实在是古怪:“盒子怎么到的你手里?”
吴四支支吾吾不言,阿西凑上来在我耳边道:“就是他跟那帮劫匪报的信,合起伙来劫杀吴有三,结果事情完了又彼此反目给人绑了,咱们是摸到那老鼠窝去,将他给捉了回来。”
我原本只看他丑,听着这话顿生恶心,为了钱财跟外人勾结杀自己的亲兄弟,这世上竟然有这种事,怎会有这样恶心的人。
“他吴家兄弟本来就关系不好。”阿西看我顿时变了脸,解释道:“吴有三是做生意的,有些钱财,这个吴四一没本事二又好懒,整日只会赌,后来吴老爷死了就跟吴有三闹不快,分了家后穷的叮当响,媳妇都穷跑了,屡次跟吴有三借钱,最后给吴有三一顿打出去,一家兄弟早闹翻了。”
我越听这人越是恶心的像个臭虫,忍不住站起来使劲踹了他两脚,怒气冲冲道:
“四季庄给官府查了,是不是也是他告的密?”
“这个就不知道.....”
就是不是他,八成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可惜一个吴有三,竟然死在这种人手里。
这吴四只稳住了身一团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我看的很是倒胃口,揉了揉自己的裙角的灰:
“这恶心东西,还放在这干什么,还不弄下去!”
阿西喝命下人带下去,我转身回了桌案旁坐下,手中拿着那盒子反复看,盒子里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书契,我琢磨着要怎么弄开。
阿西跟上来请道,“公主,这人怎么处置,是交给官府还是,”
“还能怎么处置,”我训道,“直接悄悄杀了,交给官府,你还嫌事不够多。”
阿西笑道,“公主说的是,我也这么想,就问问。”
“那贼匪呢?”
阿西嘿嘿笑:“为名除害,给杀了。”
“柳亭人呢?他带人去的,还没回来?”
“他还留着,我就是带着这个吴四先回来问公主。”
地上白毛毛喵喵叫唤着走过来,围着我脚又蹭又拱,我伸手将它捞起来抱在怀中摸着,若有所思问道:“吴有三那还有什么东西,就那一个匣子?”
阿西高兴凑近了,神秘兮兮说:“就是要说这个,不光匣子,还有钱,金银财宝,那帮贼寇是发大财了,可惜最后落在了咱们手里,白便宜了咱们。”
我眼睛一亮:“有钱?”
我实在穷的厉害,赵免给我赏赐器玩珍宝,却不肯给我多拿钱,府中现在养着家奴养着侍卫,辛羑是有钱人,但我病好后细思量总觉得拿人手短,老琢磨着想发财。
阿西嘿嘿笑着:“咱们发财了。”
我高兴道:“我去看看!”
阿西将我按住:“还没搬回来,现在只有钱在那放着,没敢引人注意,过城门要是给官家查到,就没咱们什么事了,还在那山上放着呢,我还在想着怎么弄回来。”
这下我倒是惊住了,这得有多少钱,连运都不能运回来,吴有三带那么多的钱怎么就没个保押的,就给几个贼匪给劫了?
“他是逃命,匆匆忙忙的,卷了银钱就跑,就怕人多打眼,哪里顾忌的到那么多,东西藏的也隐秘,要不是那个吴老四,哪会给人盯上。”
我喜的什么都忘了,一面跟阿西商量着怎么将这盒子打开,决定还是先请锁匠来看看,一面琢磨着要怎么把阿西说的这笔横财弄回来,我问:“地方在哪?”
“远的很,在金子山,出了京城的地界了。”
我正跟阿西说着,容翎带着两个人过来,一个半大孩子,七八岁模样,洗的干干净净,头发还在湿润润的,穿着青布衣裳,黑洞子似的大眼,脸蛋小小的百里透黄,不过那模样十分可爱,润润的嘴唇,眼睫毛长的跟小刷子似的。
是那个小叫花子,我原本觉得他好看,结果这一洗干净,是大出意料的好看,很有些谢家人的影子,我顿时喜欢的不行,问容翎:“给吃过饭了?”
小叫花子眼睛怯怯的望着我,不说话,我问:“他是哑巴?”
容翎笑:“好像是有点问题,我逗他他不说话。”
我招手叫他过来,小叫花子乖乖的小步过来站到我面前,我将我拉到手上:
“你是男的女的?”
小叫花子会听话会动作,就是不会说,容翎又回答:“是男孩。”
“这小孩子这模样生的很有些贵格,闷不吭声但机灵的紧,看着倒像是人贩子手里落出来的,肯跟着公主回来也真是怪事,大概是看着公主面善。”
不会说话,也没有名字。
我想了一下:“我原来有个侄子,要是活着该跟你差不多大,他小名叫图宝,这个名字很福气,以后给你叫图宝。”
小叫花子点头,看来是听得懂话。
我搂着小图宝,十分高兴,又顿觉得乌云散去全是喜事,我转向那个剑客,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笑,这人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衫,身材高大,比他身旁的容翎要高一个脑袋,站在那十分威武挺拔,就是没什么表情,人有些木。
“你叫什么?”
“在下韦一江。”
说起来来不卑不亢,诚恳老实,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我让你给我喂马,还有没事陪我骑马玩去,你会骑马吗?”
“会。”
韦一江跟着容翎下去,我留着小叫花子在房里。
用了晚膳沐浴出来上了榻,琢磨定了阿西说的金子山那那几箱子金银,心里安定下来,便又想起白日里谢慕的信,那信上疏落冷淡的不到百个字。
我趴在枕头上,闭目思索着。
阿西替我背上抹着花露,吧嗒亲一口:“这腰上怎么这么好看。”
我被他吸引了过去,转回头:“好看?”
阿西嘿嘿笑说:“好看。”
“怎么好看?”
“白白腻腻的,又滑又弹,看着就想咬一口,捏一下。”阿西说:“我以前在家里有个妹子,小丫头几岁那么大,小胳膊小腿上那肉也是又滑又弹,我抱她的时候就总想捏一捏,只是回回手劲都控不住,不小心就给掐哭了,然后便挨我爹娘打。”
阿西又笑的一脸蠢样:“不过那丫头黑,跟个泥鳅似的,生的也丑,是个豁嘴,我娘还老担心她嫁不出去呢,我得多攒点钱给她陪嫁,以后嫁了人在婆家才有面子,不会给欺负。”
我头回听说他还有家里人,大出意外:“你家在哪里?”
“在定州乡下,穷的很,说了公主也不知道。”
我来了兴趣:“你好好的良家子,是怎么要进宫当太监的?”
“家里穷,想挣钱,养活爹娘,弟弟妹妹,听说进宫能挣钱,还能当官发财,我们那乡下曾经出过一个人才,进了宫成了皇上身边的贵幸,整一大族都跟着沾光。”
阿西说着有些羞:“只是我蠢的很,刚进宫就做错事,不但没挣着钱,还挨了一顿打,差点要了命,然后就给弄去昌平宫当差。”
我不由得笑:“果然是很蠢,现在你爹娘好不好?”
“好着呢,现在他们都不用下地干活了,我给他们钱买了地盖了房,上回我兄弟来信说,家里给我娶了个媳妇,我兄弟将他的小儿子过给我爹娘,我爹娘替我养着,以后算我的,完了我还想给我妹子招女婿,她生的丑,要是嫁出去人家得嫌弃她。”
我听得有些向往:“你一个太监都有媳妇有儿子了。”
“因为有公主疼奴才,我爹娘问我给谁当差,我说给公主,他们问公主人怎么样,我说公主美的跟天上仙女似的,咱们家有房有地都是公主给的。”
我给他吹的有些飘飘然,阿西又给我腰上吧嗒亲了几下,卖力的按摩着,献宝似的:
“公主舒不舒服?”
我放松了身体由阿西给我按了一会:这家伙还真是命好,求什么得什么。
我心中一亮,连忙叫他:“别按了,给我拿纸笔来。”
阿西连忙哦哦应着,给我去取纸笔,他刚动脚,我又记起,就算我给他写了信,又如何能送到袁州去,我屡次想写屡次作罢,最后还是只能干眼愣着。
阿西给我纸笔:“公主要写什么?”
“算了,不写什么。”
我决定先不想谢慕的事,专心认真的去将我那笔横财给弄回来。
主要的问题是那么大件东西,大概要装一马车,入城的时候必然要给军士盘查,要查着来历不明,肯定得给扣住了。
我想明白了,准备去找睿王爷帮个忙。
到了睿王爷府上,赵倾的管家认得我,直接领着我过去,让我在前厅等候。
我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上了几趟净房,也没见赵倾出来,便有些耐不住了,直接掀了帘子进去准备踹他一下,看他大晌午的,太阳都照屁股了还死睡。
刚走到榻前探了个脑袋,就瞧见赵倾光着半身,身上盖着丝被,趴在一位美人儿身上大睡,那美人儿长的娇滴滴的,耐力可真好,睿王爷这么大块头压着也没显得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