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沙本善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袭击已经结束。沙本善连忙捧起凌金的脑袋查看伤势,还好,没有裂缝,没有血迹。凌金却挣开沙本善,弯腰捡起了那件“凶器”,竟是一朵花。
“恭喜你获得了三思芭蕉!”神龙笑眯眯地对凌金说。
“啥玩意?”凌金打量着这朵长成桃子模样的三思芭蕉,薄薄的花瓣像玉米的苞叶一样层层叠叠拢在一起,外面还覆着大大小小的褐色疙瘩,好似癞蛤蟆的皮囊,按上去软绵绵湿漉漉的,仿佛有脓水呼之欲出,在我看来,凌金手上托着的分明就是一颗丑陋的心脏。
花海医仙却露出羡慕的眼神,喃喃自语道:“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这三思芭蕉根须繁茂,茎叶粗壮,且脾性孤僻,独生独长,绝不与别的花草共享同一块田地,所以只能种在这谷地两端的犄角旮旯里,数量极其稀少。别看它相貌丑陋,功效和畅销度却在花仙谷所有奇花之中位列第五,可以说是珍品中的珍品。”
凌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都有啥功效?!”
神龙介绍道:“三思可开窍,老实不芭蕉。你刚不是说自己太浅薄吗?三思芭蕉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帮你看清复杂的事物和人心,拨开表象,揭示本质。”
凌金笑着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们俩都有这毛病,看事情太简单,想问题太幼稚,有了这三思芭蕉,行走江湖也就不容易被骗了,多谢神龙爷爷!”
“呵呵,不必谢我,是你和它有缘,”神龙话锋一转,“不过要记住,三思芭蕉只能起到帮助的作用,并不能代替你分析和思考,最后做出判断还要靠你自己。”
花海医仙补充道:“花仙谷中的奇花按使用方法可以分成三种:食用型、外用型、耐用型。食用型和外用型都是消耗品,用一点少一点,而耐用型是永不磨损的。这三思芭蕉就属于耐用型,不需要吃,也不会损耗,用的时候拿出来敲一敲脑门就可以。”
原本想忽悠个五仁海棠,没想到凌金误打误撞弄到个三思芭蕉,看她那高兴的模样,沙本善也算不虚此行了。
沙本善轻轻拉了拉凌金的衣角,提醒道:“好了,我们得到了奇花,还要赶去兜步平原……”
凌金一把捂住沙本善的嘴,把下半句硬憋了回去:“嘘!我随口一句就拿到一朵,还不趁热打铁多拿几朵?!再说了,每个人有三次机会,我这才用了一次,别浪费啊!”
沙本善猛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连环画,上面说天下的女人都有一些通病:精于算计、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那本连环画作者的名字沙本善已经忘了,只记得他是个男人,后来在整形医馆做了变性手术。沙本善想起这本连环画的意思是,不知道他变成女人后,是不是也会自动染上这些病。
凌金刚酝酿好第二次忏悔,正要开口,忽然,大地抖了一抖。沙本善心道不好,地震了!可接下来发生的完全出乎沙本善的意料。
一抖过后,脚下的沙滩竟出现一个锅盖大小的漩涡!这漩涡以惊人的速度扩大开来,不等沙本善和凌金叫出声,它的直径已暴涨至数十丈,宛如一只朝天张开的巨嘴。所有的沙子、树木、岩石都被吸入这张巨嘴之中,飞快地向下陷落,连浩瀚的大海也无法幸免,摇摇晃晃地朝沙本善们涌来。远处的地平线像漏底水缸的水平面一样急遽下降,而沙本善和凌金,下降得比它更快!
糟糕!难道是遇上流沙了?!可这里是沙滩,又不是沙漠,怎么会有流沙啊?再说,流沙怎么可能连大海也一并陷进去?更不可思议的是,花海医仙和神龙全都不知去向了,仿佛“咻”地一下就从沙本善眼前消失了一样。
难道花仙谷遭到袭击了?莫非是双头巨螈现身了?还是说沙本善和凌金中了一个高明的圈套?刚才的一切都是个骗局?无数个念头嗖嗖地闪过,却都来不及解答。
旋转的流沙迅速吞没沙本善的脚、腿、腰、胸,眨眼已漫至下巴,沙本善就像一名溺水之人,手脚并用,却根本无力可借。此刻沙本善的大脑一片混乱,身体也裹在泥沙中完全不听使唤,别说用不了脱杀技,就算用得出来,也找不到攻击目标。
“别……怕,我……在……”沙本善半仰着脸,一边与流沙抗争一边安慰凌金,但很快连话也说不出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与凌金四目相对,用眼神缓解她和沙本善一样紧张的心情。
凌金看着沙本善,露出一丝甜美的笑容,就和初次遇见沙本善时的一模一样。她似乎想说什么,却马上被一股流沙堵住了嘴,紧接着,整个脑袋也被拽了下去,只剩一只始终被沙本善抓着的小手露在外面。
沙本善紧紧抓住这手,拼尽全力靠过去,却只能随波逐流。沙本善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哪怕自己最终被这恐怖的流沙阵绞成万段碎尸,那这只断臂也要和凌金的手永远缠在一起。
这结局,应该既浪漫,又悲壮吧?
当沙本善在漩涡中心停留的最后一霎那,海水终于呼啸着出现在漩涡的顶端。出现在沙本善眼前的不是汹涌的波涛,而是成百上千匹深蓝色的骏马,长鬃飞扬,健蹄翻腾,居高临下向沙本善俯冲过来。在这些骏马之间,还有无数条沙本善从未见过的奇怪而美丽的鱼,游动着,跳跃着。
沙本善想这一定是自己临死前产生的幻觉,但流沙并未给沙本善机会细看,轻轻一口,便将沙本善吸入了无尽的深渊。
黑暗袭来的前一秒,一条巴掌大小的鱼儿和沙本善对视了一眼,它的身体像河豚一样丰满,披着彩虹一般的七色花纹。它冲沙本善张了张嘴,吐出一个珍珠似的小泡泡。
泡泡离开鱼唇的瞬间,彩色小鱼消失了,蓝色骏马消失了,流沙和海水都消失了。周围顿时黑漆漆一片,沙本善仿佛置身于混沌之中,只能感觉到凌金手上的温度和力度,却看不见她,也看不见其他物体,除了那个小泡泡。微弱的白光从那圆圆的、渺小的躯壳里透出来,只能照亮它自己,却让沙本善感到无比平静。
沙本善想做点什么,却发现手脚都不像自己的;沙本善想思考点什么,却发现大脑里空无一物;沙本善想叫,却发现张不开嘴;沙本善想哭,却挤不出眼泪,因为心里根本没有伤心的感觉,连其他各种情绪也统统消失了,没有紧张,没有愤怒,没有好奇,没有快乐。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死亡,好像是个很特别的字眼,是个地名吗?是个人名吗?还是刚才那条小鱼的名字?沙本善想不起来,他只能注视着那个小泡泡。它一直在向上浮,他一直在往下坠。接下来,仿佛度过了几万年一样漫长的时间。
忽然,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紧接着,沙本善的脊背像是碰到了一层丝绸般纤细的薄膜,轻而易举地撞破了它,猛地往下一坠,掉在一片富有弹性的物体上。
“哎哟!”这是凌金的声音,不等沙本善撑起身子,一只玉掌就呼在了沙本善的脑门上,“压死我了你!这么沉!”
沙本善一抬头,看见一只俏丽的下巴,凌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沙本善半个人都趴在她身上,脖子正好卡在两团海绵之间,羞得沙本善连忙滚到了一边。
凌金没有追究沙本善的轻薄之罪,一边揉着被沙本善压疼的肚子,一边左顾右盼,道:“咦,这不是那竹屋吗?”
没错,沙本善身后就是一扇朝北敞开着的竹门,左右两页垂着竹帘的窗户,西南角一张竹桌,周围四把竹椅,南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彩画。
沙本善走上前去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画上画的,不正是刚才我们推门进来时看到的那个场景吗?一碧如洗的天空,蔚蓝深沉的大海,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还有那金秋麦田般的沙滩,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栩栩如生。
说它们栩栩如生,不是修辞,而是真的和真的一样,海浪在涌动,花草在摇曳,天上的鸟真的在飞,画中的一切都有生命。
透过这薄薄的画纸,沙本善甚至能感觉到温热潮湿的海风正拂过脸庞,还能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万物气息。
凌金也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欣赏这幅画,边看边赞叹道:“瞧那些花儿,好美啊!还有螃蟹和贝壳,那是什么鸟呀,刚才我都没留意呢,真的在飞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