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不是……”那些元宝金光四射,照得我眼睛发花,也刺得我内心愧疚难当,一时不知该如何向佛祖交代。
我这种廉价的礼佛之心深深地伤害了小和尚高贵的灵魂,他不屑和我多费口舌,气呼呼地从地上捡起那几粒碎银子,正气凛然地放进功德桶,大摇大摆地走了,嘴里还嘟囔道:“穷鬼也配祈福,哼!”
小灰唧忽然我从肩头跃下,几个腾挪就蹿到小和尚的手臂上,哧溜一下钻进功德桶。还没等小和尚明白怎么回事,小灰唧又飞快地蹦了出来,嘴里叼着我的碎银子,健步如飞地闪过几百条人腿,隐入茫茫人海。小和尚岂肯善罢甘休,一边骂一边追了上去。
“呵呵,碰上这些假和尚你就自求多福吧,”亚伯在一旁苦笑道,“连我都不敢惹他们,刚才要是我当面戳穿他或者你分文不捐,咱们就麻烦了。”
丫头问:“什么麻烦?”
“你听说过‘八十八桶人’吧?”亚伯压低声音道,“他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向周围望去,果然,在密密麻麻的人群深处,无数个剃了光头捧着同款功德马桶的黄衣人忽隐忽现,其中有好几个光头在刚才那个小和尚的招呼下,已经投入了围剿小灰唧的战斗中。
我看不见小灰唧在哪,但这小家伙比鬼还精,丝毫不用我操心,倒是那八十八只马桶同时从四面八方砸过来的安全隐患更令我紧张。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的江湖经验实在浅薄,甚至还不如一只小松鼠,江湖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刀枪不入挡不住花言巧语,身怀绝技也除不尽叵测人心。正感慨间,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哥哥,要考题吗?”
另一个声音紧随其后:“还有各种小工具哟,实惠方便,夹带必备。”
我低头一看,是两个七八岁的小孩,个子还没马车的轮子高。没等我答话,旁边闪出一名中年男子,一巴掌拍向其中一个小孩的脑壳:“傻啊!看人家坐这样的马车,还用得着考功名嘛?!”说着扯起他们的胳膊,一溜烟钻进离马车几步之遥的人群。
只见这中年男子在人群中穿梭了几个来回,近百名考生就像嗅到血腥味的蚂蝗,紧紧地吸附在他四周,裹得密不透风。这一大坨人仿佛一只巨大的马蜂窝,从东边滚到西边,从街头滚到巷尾,最后滚进一家客栈,轰的一声炸开来。
“别抢!别抢!一个个来!”
“给我!给我!去你大爷!”
生意人的声音和读书人的声音在这一刻激情四射地糅在一起,蜩螗羹沸,难解难分。
“那些题会是真的吗?”我问亚伯。
“这就像掷色子,你不知道会丢出几点,却总觉得自己有可能蒙对。何况考官泄露真题的事也屡见不鲜,所以绝大多数考生都不愿错过这一线可能,去干舍近求远的事。其实更稳妥的方法是贿买主考和找人代考,不管出的什么题,都能拿到满意的成绩,”说着,亚伯冲我扬了扬眉毛,“小伙子,干脆你也去买一份,万一是真题,到时候加官进爵,就不用浪荡江湖了。”
丫头瞥我一眼:“就他?光答对题有什么用?自个儿名字都写不全呢。”
师父那句“书有屁用”又在我的耳畔响起,令我倍感困惑:如果读书没用,为什么这么多人如痴如狂地挤在科考这条道上?可如果读书有用,他们又何必如痴如狂地挤在这儿求神拜佛买题找代考?
没用?有用?有没用?没有用?我隐隐觉得这个问题是一个陷阱,如果一直纠结下去就会疯掉或者脑袋爆掉,幸好一波震天的锣鼓声将我从困惑中拽了出来。它们从广场的东南角传来,就在那密密匝匝的彩旗掩映之处,露出一座近百亩大小的庄园,绵延的围墙内错落分布着数栋气势恢弘的大殿,离大门最近的一栋尤为宏伟,碧瓦朱甍,雕梁画栋。
殿前搭起一座高台,高台上一排峨冠博带的长者正襟危坐,他们面前站着一位方巾白袍的少年,正慷慨激昂地朝台下喷着口水。台下那片占去半个庄园面积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列着几十个方阵。方阵两侧是威风八面的锣鼓队,激情澎湃地前后进退左右开合,不知疲倦。每个方阵前都有一名执旗而立的领头人,“亮剑”“冲锋”“血战”“拼”“死”等火热刺激的字眼在蹙皱的旗面上忽隐忽现,透出腾腾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