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有人在身后喊了路闻殊一声。
他扭头看过去,五官秀美、气质温润的青年捧着一束康乃馨,向他小跑而来,带起来的风让路边的花草轻微摇晃。
每月给他寄酒,寄了两年的人就是眼前人。
唐雪时细心地避开花束,主动给了路闻殊一个力度轻柔适中的环抱。这样的拥抱显得礼貌克制,但他整个人呈现一种少见的外放的开心,清柔的嗓音坦诚地吐露心声:“原谅我一见面就忍不住抱你一下,太高兴了。”
路闻殊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淡笑着回答:“看出来了,好久不见,是该抱一下。”
唐雪时松开他,有些抱歉地说:“本来说好去给你接机,早点和你见面,但我被别的事耽误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早见晚见都一样。”
唐雪时摇头反驳:“对你来说是一样,对我就不是了呀。你这次打算待多久?我之后都有空,想带你到处玩玩。”
“大概一个月吧,你稍等一下,我回个消息。”
路闻殊给楚云淮说有事要忙,不聊了。
“走吧,老师在等我们。”
“好。”
两人并肩往住院大楼走去,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美好的日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一如多年前。
面色苍白,身形清瘦的男人正在病床上看书,“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他抬眼看过去,温和地说:“请进。”
清俊长发青年和秀美短发青年一前一后进入病房,“老师,我和雪时来看你了”,说话人是路闻殊。
黎清允看到是他俩,放下书籍,眼里溢出惊喜的意味,苍白的脸绽放欣喜的笑容。
“师兄弟一起看我啊,真好。雪时,你是不是又瘦了?”
“老师,你才是瘦了。”唐雪时走到病床旁边,把花束放在一旁桌子上,拉来椅子坐下,“老师,对不起,之前太忙了,好久没能来看你。”
两人温声聊天,路闻殊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黎清允是路闻殊父母的好友,将7岁的他收入门下学习绘画,唐雪时比他晚两年,两人因此结缘,以师兄弟相称。
父母意外出事后,黎清允对路闻殊多有关照,唐雪时也会笨拙又真诚地表达关心,两人对路闻殊而言算是半个亲人。
不过路闻殊一度曾想过,他们没必要对他这么好,他不太适应,不太能给同样的回应。
看回眼前的温情画面,唐雪时敏感心细,温柔嘴甜,三言两语就把黎清允逗得心情舒畅,笑意融融,路闻殊很难做到,也不想做到。
他总是像旁观者静看一切,主观上是这样想,客观上也是只能这样。
他并非是事事都能游刃有余的完人。
兜里的手机发出振动声,略微一想,路闻殊怀疑又是楚云淮。
每次说了“有事要忙,下次聊”,别的朋友便不会轻易打扰他了,只有急事才找他,可楚云淮有什么要分享与表达的,还是会立刻给他发消息。
路闻殊一开始误以为是有事,然而点开一看,多半是分享他的歌/咖啡/调酒之类,好像花孔雀开屏就要立刻让他看。但他不需要立刻回应,甚至可以当作没看到,楚云淮在意的话,会等他闲下来后主动拿这事问他。
所以楚云淮并非不识趣,反而是进退有度,很会见缝插针,让路闻殊很受用。
此刻看两人还在热聊,不需要他插话,路闻殊摸出手机看消息。
楚云淮发了一段视频,视频里的男主角正蹲在泳池边上,他压低了声音说:“路哥,这货是迟映风,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酒吧那晚莫名来找事儿,这几天又是蹭饭上瘾了,然后像和尚念经,翻来覆去都和你有关,我受不了了……我要让他脑子清醒一下……”
楚云淮走过去,若有所觉的迟映风扭头看过来,刚要开口说话,只见一条长腿抬起来,无情地踩上他的背脊,用力一推,“扑通”一声,伴随愤怒又暴躁的骂声“楚云淮你他妈疯了”,迟映风整个人掉入泳池里狼狈地挣扎,水花四起,水声不停。
“我妈确实疯了,不踹你一脚,让你脑子清醒清醒,我也要被你烦疯了……”
酒吧那晚,路闻殊就看出来两人交情特殊。
他在思考楚云淮给他发这个视频的用意,单纯分享快乐?表现他俩友情?
一般人不会像他这样事事都要思考与质疑,想得太多,活得太累,说不准越想越错。
路闻殊深知自己不太正常,但他不想改,也改不了。
他总提醒人“和他交朋友并不有趣”,可人总觉得越危险的越迷人,非要飞蛾扑火,被伤到了又后悔不已,且出口伤人。
路闻殊总是凉薄地想,没有感情就谈不上受伤了,除此之外,你也只能怪自己太蠢啊。
楚云淮应该不是这样的蠢人。
酒吧那晚的迟映风,楚云淮口中的他,以及视频里的他,让路闻殊认识到这人也是古怪、危险、有趣且迷人。
路闻殊对迟映风没兴趣,但迟映风和楚云淮是相互吸引,和他们是不一样的相互吸引。
路闻殊明白,楚云淮有各种奇怪有趣的朋友,他会针对他们的个性用不同方式和他们互动,对迟映风是如此,对他也是如此。
每个朋友都很特别,也就没什么特别了。
路闻殊想了一下,视频没拍的后续估计是迟映风报复楚云淮,把他拽到泳池里,两人搅到一起,泳池大战。
花孔雀啄食人花,食人花咬花孔雀,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旁观者,且不感兴趣。
路闻殊没回消息,放好手机。
温馨的师生情,热闹的兄弟情,他看在眼里,能够理解,但参与不了。
他只能是个旁观者,和这些人保持距离,维持不远不近的关系。
傍晚的凌城余霞满天。
迟映风催促着楚云淮出门吃饭看电影。
楚云淮感慨:“所谓损友,就是我下午把你踹进水里,马上逃跑,让你来不及报复,你还若无其事地催我出门找乐子,但我知道你肯定在憋坏招。”
当然了。迟映风恨恨地想,拉他下泳池的水算什么报复,他肯定要想个扎得他心尖滴血的法子让他印象深刻!
“废话真多,走吧,晚餐吃什么?”
“纸上烤鱼吧。”
两人选择去了电影院附近的纸上烤鱼餐厅。
烤鱼上桌后,楚云淮特意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路闻殊,跟他说下次带他来看电影顺便吃烤鱼啊。
对面的迟映风毫不客气地说:“舔狗追人也就是你这种操作了吧!”
楚云淮也毫不客气地回怼他:“正常朋友的友好互动被你说得这么恶心,你的脑子就不正常!你别说话了,小心鱼刺卡喉去医院报到。”
迟映风:“得了吧,你多吃点,我觉得差点意思,看见你也倒胃口。”
人口味太挑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往往就来句“差点意思”。深知这一点的楚云淮调侃他:“一般说‘差点意思’都约等于说人不对,人对了,你俩面对面吃馒头都觉得美味。”
迟映风斩钉截铁:“我这辈子都不会觉得馒头美味!”
楚云淮有意为难他:“一辈子那么长,你现在说的话指不定就在未来某个时候被打脸。比如你哪天遇到地震啊雪灾啊之类,被困在某个地方不吃不喝好几天,这时候给你馒头吃呢?”
迟映风冷笑:“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你干脆直接假设我在事故里嗝屁了,还谈什么馒不馒头?”
楚云淮叹气:“你这种思维也是牛,我懒得搭理你。哎对了,上次酒吧里那个小尾巴,我看他好像冲你来的,这些天没给你弄点动静?”
那个“沉迷吃”男大版花孔雀给迟映风的观感并不好,被楚云淮故意这么一提醒,他便厌烦地皱了皱眉头,反过来提醒他:“你要是嫌我烦,要给我弄点麻烦来困扰我,你就别想安宁了。”
迟映风这货的脑回路一直就不太正常,他总能把关心的话解读出找茬的意味。跟他交朋友不容易,跟他谈恋爱更困难,是和路闻殊不一样的困难程度,他也有和路闻殊一样坚固的心理防线。
老是上赶着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楚云淮也佩服自己了。
他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这才噼里啪啦一顿输出:“我真的受不了你了!你这人真就不配被人关心呗?你就只会用你的奇葩脑回路把什么话都往坏处思考呗?是我要给你找麻烦吗?这不是你搁这儿给我找不舒服?”
迟映风:“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有路闻殊做对比之后,你对我的容忍度越来越低了!”
楚云淮犹如听和尚念经,烦不胜烦:“又来了又来了,你脑子还没清醒啊?别什么都扯路闻殊,他是好是坏和你没有关系!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作为朋友,我受不了你了,偶尔吐槽一下不过分吧?”
迟映风:“不过分,但我不爱听。”
楚云淮冷笑:“不爱听也给我听着,我又不是你妈,怎么可能处处惯着你!”
迟映风毫不犹豫:“我不介意你是。”
楚云淮目瞪口呆:“啊???”